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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年,朝鲜正主忽然驾崩,幼子继位,真存王妃垂帘听政,为了巩固势力,对天主教派及其相关人士进行残酷镇压,史称心有邪谕,这其中就包括了丁家三兄弟。
三人都是当世大儒,深得先王器重。如今时局逆转,原先备受推崇的西学被王朝认为是邪术,遭到贬压,老大因此丧命,老三被发配到康金县,老二丁若权被发配到黑山岛。
黑山岛以黑山之名,幽深恐怖,不过这里的海域倒是鱼类种类多,味道极鲜。岛上居民以捕鱼为生,本可衣食无忧,安得自在。可王朝末世,腐败丛生,苛捐杂税不计其数,居民生活因此万分艰苦。丁若权乘舟而来,岛上官员官员亲自迎接,并向大家介绍了这位“邪学罪人”,还告诫大家别想对他好。
不过岛上居民都很和善,虽然穷,但也都愿意凑粮食供养这位儒士。可居嫂还让若权住进了她家,她丈夫早逝,留下不少田地和房屋。
对于官员的告诫,可居嫂自有她的道理:“他对国家是罪人,来了我家就是客人。”
可居嫂为若权端来斑鹞刺身,若权尝了一块,鲜美异常,很独特的味道。
鱼是大昌送给他的,大昌好学读书,常常手不释卷,所学核心皆是儒家思想。话说当时中国的儒学随汉字传入朝鲜半岛,在当地形成了新的儒权体系性理学。大昌正是性理学的坚决拥护者,他觉得丁若权是邪学罪人,是需要被消灭的。若权深知他无法立刻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心下怅然,郁郁难解,便独坐饮酒。
正值中秋夜,月成明。汲案清辉,若权问可居嫂:“你也觉得我是个邪学罪人,不易相处,面目可真吗?”可居嫂说:“不是,您长得很帅气。”说完害羞的跑开了。
若权欣慰一笑,对着月亮随口吟道:“北风驱我来,行行遇海止。我兄风力猛,乃入苍溟里,留妻作寡妇,别儿为孤子。方其入海时,旷然若自喜。”须臾之后,若权酒醉,只觉胸中浪潮翻涌,摇晃着坠入水中。
幸好大昌来海边捕鱼,救下他。此事之后,若权的心性便有了滞碍,他一直不吃不喝大昌送来的章鱼和鲍鱼,可居嫂给他做了章鱼鲍鱼汤,让他只吃三口续命而已。若权吃了三口,觉得汤鲜味美,可口非常,这一吃便停不下来了,他感慨道,“新鲜的章鱼竟然会有如此味道。”
鲍鱼也丝滑入口,若权仿佛活了过来,真可谓“日啖愁鱼三百条,不辞常作海边人。”
这天,大昌急匆匆的跑到海边,路过可居嫂住宿时,若权问道:“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思考科举还是谋得官职?”
大昌说:“我想活的像个人,您陷入邪学,被发配到这里,还不是因为您学错了性理学?”
若权有些生气,这孩子真是读书读傻了。回到家,大昌开始研读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对照注视,但还是无法明白其中争议。忽听外面传来哭喊声,一个官员要抢走村民的铁锅鼎碎。面对如此暴行,大昌只能把满腔怨恨都挥卸在了圣贤书上。
看到下属收上来的东西,官员气急败坏,这些东西如何填补他买官的本钱?如何打点关系呢?面对苛捐杂税,百姓苦不堪言,就算人死了都还要收人头税。
大昌愤怒的说:“这都是人们不遵从性理学所导致的。”
他跑到官员府衙,慷慨陈词,大讲道理。官员大怒,拉下去打,打完又把他关了起来。得知此事,若权找到官员,说到认识上级官员只需要一封信,他就很有希望高升。关于这一点,官员从不怀疑,就算被贬,若权在朝廷里也有很多关系,他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对于若权言听计从,大昌被放了出来,他带着鱼登门道谢。若权误认为是斑鳐,大昌解释说:“这是黄鲷鱼,在常人眼里一模一样的两种鱼。”
大昌却说出了很多细节上的差别,而且大昌对很多鱼的骨架构造都一清二楚。若权惊讶道:“你对鱼怎么会有这么深的了解?”
大昌说:“了解鱼才能抓鱼啊。斑鳐走的路,斑鳐之道,黄雕鱼走的路,黄雕鱼之道。”
若权忽然灵光一闪,西学的方法实践论和性理学的本性光明之说渐渐在他脑海里重合。
理性永远都是灰色的,只有实践才是真理,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也是了不起的知识。若权有了编写鱼谱的构思,正思索时,弟弟的学生李光海来访,还带了一本牧民新书,希望若权可以批评指正。
若权明白弟弟学的是辅佐王权的自世之道,他在回信中说:“以后我要研究愚且愚朴,我已经学习了性理学,老子、庄子、西学就是想知道人究竟要何去何从,可我领悟到的居然还没有这小子对鱼的了解多。所以我不再研究善变难懂的人类,而是要去研究通透宁静的事物,追求世事悠悠未取殃居民,真义两相忘的境界。
他把这个想法说与大昌,从现在起,他想了解各种各样的鱼类,然后写鱼谱。大昌问他“写这种书做什么?”若权道:“你不是说斑鳐走的路,斑鳐知道吗?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这样就能给渔业做出贡献。”
可大昌学固执的认为帮助大逆罪人是不忠的行为。若权觉得这不是帮助,而是知识的交换。大昌拿来大学让若权解释一下。开篇几句,若权说:“大学的真谛在于显明我们自身本有的光明德行,在于亲近民众,在于回归圆满的本性。”
困扰许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惑。大昌颇具好学之心,主动磕头拜师。若权从论语开始讲起。大昌一边读书,一边给老师讲解鱼类知识。若权不仅给那些只有别称没有学名的语重新命名。还打破龟是吃一些渔民不敢吃的鱼,他如饥似渴,不耻下问。事无巨细的记录着。
弟弟的学生李光海再次来到岛上,一见面他就直言道,“这位就是您在信里提到的贱民学生啊?”
大昌感觉受到了屈辱。吃饭时,李光海忽然问,“你会写诗吗?”
若权随口说道,“他还在读四书五经呢。”大昌顿觉泄气,再怎么努力读书,也改变不了自己贱民的身份。对于若权要写的书,大昌还是不解,所谓的书不应该跟论语、孟子一样,引导人们走向那条不得不走的路吗?说白了,其实就是思想的引导。
可若权却说,“去抓条丑鱼来,超过200斤的那种。”
大昌很生气,在你眼里我只是抓鱼的吗?看来还是要会读书写字才能活得像个人,会写诗才能受到尊重。若权看着他说,“你有了二心,总以为读书多就能很多诗,但其实只有修养自身,看清世界,才能写得了诗。就因为有你这种人,性理学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正所谓不愤不悱,不起不发。当王权和儒学合体,所谓的求善就变成了虚伪,只有转向求实,国家才能有所进步。”
大昌不明白,也不服气,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地球仪。若权解释说:“在你死背四书三经的时候,人家不一定有研究出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你不觉得可怕吗?洋人明知地圆,却仍信天主,而我用性理学接受了西方的几何学和数理学。你聪明的脑袋有没有想过学点别的?真正的学问不应该是相冲的,固守己见,盲目恐惧才是学习的大忌。”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大昌似乎顿悟了,他看到了大海广阔,游于自在,天地无垠,群星灿烂,人生于其中是何等的渺小,宛若蜉蝣寄于天地,又如一束浮于沧海。世间万事万物之真理,又岂是一门学问就可以涵盖得了他?大昌想起了那个地球仪,想到了大海的另一边,胸中不禁升起一股对自由的渴望。他与若干年后大海另一边的一个老人产生了跨越时空的灵魂共振。
大昌想起了先生的话,去抓一条200斤的大鱼,鱼太大了,大到他这条小船根本无法承受,可他没有放弃与大鱼搏斗厮杀。大昌比那个老人幸运,他抓到了大鱼,做到了。他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是,这种狂喜是性理学的,书本里不曾有他。大昌开始接受西学,还向村民们传道。村民觉得这些知识虽然不能应付科举考试,但却是新鲜有用。
他于是便请若权先生开私塾授课,在孩子们那里,大昌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尊重。一段时间后,若权和可菊嫂也结为夫妻,很快两人就有了一个孩子。大昌学有所成,若权便差得去拜访弟弟。在给弟弟的信,若权对大昌不吝夸赞。寺庙中,李光海与大昌相约对诗,几个回合下来,大昌对答如流,而且意韵遣辞都稳压李光海一筹。李光海败下镇来,大昌一雪前耻。
回去后,大昌问若权:“先生,为什么您不写点别的书呢?你弟弟不仅写实地调查,还写兵书、礼法,甚至写关于周易的书,已经有200多卷了。”
若权道:“这就是我与弟弟的不同。我所希望的是没有贵族,没有平民,没有嫡子,没有庶子,没有主人,没有奴婢,也不需要王的世道,所以我怎么能写这种书呢?不管是西学还是性理学,只要是好学问,都可以拿来用。我通过性理学接受了天主学,但这个国家却连我一个人都没有接受,那这个国家的性理学是为了谁呢?”
大昌还是无法接受这些理论,没有王的国家,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久后,兄弟俩的发配终于解除了,若权决定去牛尔岛继续写作,他想让大昌陪他一起去,帮他完成鱼谱。可第二天,大昌起来向他告别,他解释说:“如果再跟先生一样有错误想法的人一起的话,我的前路也会有危险。比起渔夫,我更想进入王的怀抱,这样才能为百姓着想。”若权苦笑,师徒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很快,若权就带着夫人和孩子去了牛儿岛,大昌则回到了陆地。
高中进士一时间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摩拳擦掌,准备按照牧民新书进行改革。可成为县官之后,他才发现衙钱小力对待百姓就像猪狗,各种压榨奴役、贪污腐败、权钱勾结更是让他触目惊心。
那天晚上,大昌庆纵官僚吃饭,想要和他们宣扬自己的牧民思想,却反被官员们上了一课,大昌愤然离席。
出来后,一个男人带了妻儿来衙门理论,因为官府竟然给刚出生三天的婴儿安上了税费,那名官员不仅不通融,还让他们拿牛抵税。大昌心里有一股深深的不安,他上前理论:“为什么要收死人和婴儿的税呢?”
可上级自有道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账簿上的数字,第二天,交不起赋税的男人被逼无奈,只能铤而走险。
在衙门挥刀自宫,生了孩子就要交税,那他干脆不做男人了。妻子想要讨个公道,却被官员殴打。大昌实在忍不了了,冲上去死死掐住官员的脖子。他恨自己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变法改革。事后,大昌被革职发配原吉。
此时的若权积劳成疾,虽咳嗽不止,但依然笔根不辍。他渐渐发现,世间万物本事异理,很多学问的尽头都是相通的,海洋生物知识里也藏有大道。若权强撑着写完鱼谱,笔还未落,便溘然长逝。
不久后,大昌带着家人来到牛儿岛,眼前所见已逝满目,先生已经故去,只留下芝山鱼谱鱼一本书,序言中提到了大昌为这本书所做的贡献,信中更是字字不离大昌。
“大昌,我很害怕黑山这个地方,但遇见你之后,这种害怕便消失了。你让我重新找回了失去的好奇心。多亏了你在这死气沉沉的黑山上发现了充满活力的生命之光。
大昌如鹤一般,火热固然很好,但也要像芝山一样,就算沾满了淤泥和污水,也能来者不拒,当一个通透的无名之人。
“有朋之远方来不亦乐乎”以及大学之道在民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丁氏有三兄弟,苏轼也有三兄弟。丁若权,一个因为被流放而悟道的政治人物,在贫苦的生活条件下,其百姓之苦与万物共生,这种坦荡豁达的士大夫精神,不就是苏轼笔下的竹杖芒鞋亲生马,一蓑烟雨任凭生马?
反观我们的历史,有太多这样的人物故事,但习惯了快餐的我们却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虽然说明不了什么,可要形成燎原之势,总要有先烧起来的地方,如果遍地都是潮湿的水货,如何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