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翊暂且放开了她的脚腕,率先把她眼前的黑布条取了下来。
地下室里微弱的灯光,于再见光明的白音而言,稍显刺眼。
她的心情像是坐了十圈过山车。
望着这个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的人,适才已堕入深渊的心情,才焕然消解……
陈翊的脸跃然眼前,缠在她心上的麻绳,似乎也没有那么窒息了。
“你怎么……在这?”
看着女孩劫后余生的脸,陈翊的情绪也跟着一同翻涌上来,微凉的指尖抚上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就像前几天在庄园里一样。
白音的庆幸比上次尤甚——还好是他。
“我说服了罗景宇,假装来报信骗宋知袅,好引她离开,等她走了就让罗景宇偷偷跟着,我再救你出来。刚刚吓到了吧?”
大约是情势所迫,他解释得言简意赅,又低头解她脚腕上的绳索。
看来他也没少游说,竟然能策反罗景宇。
“那你刚刚怎么不吭声?”
“总要让你闹出点动静,这样宋知袅才觉得这里要发生的事,还算合情合理不是吗?”
“……”
考虑得还挺周到。
“不过这个时候,你还妄想用‘知法犯法’来劝解来人停手?”
他这句反问里,显然还夹杂了一丝戏谑。
“那该怎么做?”
“亡命之徒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在乎犯罪不犯罪的,他们只会用有限的时间,寻求更多唾手可得的刺激。”
他边说边解开了她腿上的麻绳……
鬼使神差地,白音竟心有余悸着追问了一句,“倘若我真的被占了便宜,那你要怎么救我?”
他忽然抬头,地下室里微弱的顶光,打在陈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炯然深刻的目光里,情绪微妙……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遭遇险境,现在还不愿信我吗?”
直白地回复加反问,语气平静,却是这样难以侵犯。
心上的麻绳忽然被抽走般,磨得白音一阵嘶痒。
不知为何,这一瞬的对视竟让她感到了一丝羞赧……
还没等她说出下句,陈翊的脸兀自靠近,而她的目光似乎也无处遁形,只能任凭他继续注视。
在此刻,拴在她五脏六腑里的麻绳已然清空,血液回流进了心脏,涌得她心内一阵荡漾,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阿音,你侧一下身子。”
她大概是魔怔了,竟然真的朝他身边侧了一下。
一片昏暗中,陈翊叹了口气,无奈低语“我是说,你侧一下身子,我好帮你解开手上的绳子。”
……
涌上心头的血液瞬间冲上了脸颊,即刻凝固了起来。
她赶紧睁开眼睛把后背侧过来。
脸上的灼烧感蔓延去了耳后,她一边暗自看不起适才的心情,一边又担心耳朵太红让陈翊更加多想……
不过好在这里光不强,他应该注意不到。
那双帮自己解开绳索的手偶尔摩挲在她的皮肤上,微妙的触感,从刚刚脚踝那会儿就有了。
“我可不是趁虚而入的人。”
他竟然忽得丢了这么一句在耳后,简直就是让人刻意去想入非非。
“什么……趁虚而入?”
正是此时,她手腕上收紧的绳索忽然松下了力道——他解开了她手上的绳索。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但他的脸竟近在咫尺,浓密的眉眼里透露出的情绪,暧昧得呼之欲出……
“趁虚而入就是……当人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强行侵略。”
而他的声音,也如蚊蝇般强行侵略了她的耳膜……
“也就是说,现在你能反抗却不反抗的话,那我就不算趁虚而入了。”
“……!?”
一字一句如山洪乍泄,嗡得一下子冲进了白音的脑海,大约比秋月山昨晚的山洪还要猛烈——
望着他分毫未远离的脸,白音的嗓子里却像是卡了块石头,竟然发不出任何音节……
她竟然在陈翊面前失语了。
为什么?
她的手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推开就好了……
她可以闻到他的逐渐靠近的气息,甚至细数起他的睫毛……不行不行。
“现在不行!”
她脱口而出,用刚恢复了知觉的双手,快速推开了他近身的肩膀,又赶紧别过了目光,暗自羞恼——
白音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行”是拒绝,“现在不行”只是当下拒绝?
而被“明令禁止”的陈翊,眼里的怅然一闪即散,很快又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意味,偷偷打量了眼前少有此状的白音,看出她的羞赧,便没再多言。
而是稍有分寸地扶她起身。
“走吧,先出去要紧。”
他默默地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这次,不是手腕,而是手心。
白音没有拒绝,任凭他拉着顺着漆黑的地下室微弱的光亮,逡巡着探身寻找更大的光亮。
她这才发觉,这里的空气不仅不流通,连静谧都显得干涩、压抑,而角落里竟然也开始有渗水的征兆,毕竟昨晚的暴雨这么大,地下室很难不受影响。
还好,陈翊掌心的温度,是令她保持清醒的良药。
他的手掌沁了一层薄汗传至手心,像是捧了一杯温水般恰到好处。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怎么说服罗景宇的?那会儿有看到俞凡吗?有探知到陈菁云的秘密吗?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但她一一忍住了,搁在过去,她一定开门见山,一旦脱离危险必定全盘追问,但现在的她,却很难坦荡妄言,因为她忽然懂了什么是于心不忍。
因为知道这些事或多或少涉及到他,也知道一旦涉及,定然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好事,所以就更难开口去质问……他明明这么好,却也要背负超于自身之外的苦恨。
他明明……这么好。
“你刚刚为什么不告诉宋知袅,关于我妈的事?”
他推开这间不通风的地下室,刚刚那一通操作已耗费掉白音所有脑细胞,这会儿他突然切入正题,着实令她心内一凛。
难道他听了这么久,等宋知袅主动提出那个荒唐的事,才想到打断来解救她?这是在……试探?
她也不傻,一个反问划水过去——
“原来你不是直接来救我的,还偷听了那么久?”
“罗景宇打断你们说话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她好像要跟你谈条件。”
他解释得不紧不慢,而后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蹭了一下鼻梁。
白音望着这个动作微怔——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吗?他过去跟自己说话,好像也有这个动作……
可是当下这情形,仿佛不适合对这种事刨根究底,她还是按下了心思,转而问——
“你知道宋知袅她们在哪吗?”
他点头,继续拉着她朝前走,没有再言语。
沉默的空气稀释进了逼仄昏沉的空间里。
在打开最后一道铁门之前,些许光亮渗出缝隙,他犹豫了两秒,也正是这一刹那,白音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陈翊高大清绝的身形。
他背对着自己,如一座青山伫立在前,只是她站在了背阴面,不辨山前的气候是晴是雨,只感户外的雨水洇进了干涩的空气里,阴冷无比。
停顿少顷,他终于还是伸手打开了这扇门。
原来这地下室外的走廊里,已经像小溪流一样难行了……
她翻了翻口袋,“我手机呢?”
下一秒,她的手机被陈翊从侧兜里翻出来,物归原主。
“走吧。”
他再度提醒,有些催促的意思。
他……有心事。
白音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右上角的信号格——无信号。
***
俞南风的房间里,狼藉一片。
管家及时拿来了医药箱,程灵溪率先帮夏明彻包扎,看着鲜血里还夹杂着陶瓷的碎渣,她不觉压低了声音埋怨——
“你不怕手废了吗?万一以后拿不来画笔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再说…划破我的手总好过划破你喉咙吧?”
夏明彻也配合着压低声线,望着她拿着镊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庆幸着宽慰“还好你没事。”
程灵溪仔细挑出他皮肤里的碎渣,用碘伏擦拭了血迹,心头竟跟着鲜血一起热了起来……
而房间的另一边,俞南风的双手双脚已被粗糙绑了起来,她坐在适才的茶桌旁,眼神黯淡。
警察来之前,她毕竟还是自己人,还是为她保有该有的体面。
即使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被挖出,这间别墅里的人,也没有资格审判她。
夏鸿的脸上讳莫如深,踱到她面前,半天才开口质询
“南风,没有菁云没有宋家,怎么会有你鑫荣的如今?这么恩将仇报,对现在的你和鑫荣来说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