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舟右手的指尖草草地夹着烟卷,望着如冰块般寂静的池面沉思。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适时转身,年轻的总裁对自己了然一笑:
“程警官不是说,为了避嫌,这案子已经不归你负责了嘛”
“局长给我要了审批,这趟浑水我是不得不蹚了。”
程灵舟掐灭手中的烟蒂,拍掉了落在双手上的烟灰,“等这件事过去,我肯定要找程灵溪算账。”
他早就看出来这些人的小动作,如果不是陈翊让她调查什么鑫荣实业,他妹妹程灵溪压根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也正是因程灵溪的介入,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个案子。
他一定要弄清楚这群乌合之众到底要干嘛。
陈翊识趣地朝廖曼使了个眼色,进入正题:
“来之前,我们特意去找白音问了关于她身上存疑的线索,想作为她减轻嫌疑的理由,也许程警官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比如”
“第一点当然是那把餐刀,指纹只能证明她握过那把刀,但无法证明她握着刀刺向了死者。
现场勘察报告显示,除了这把刀和桌子上的杯子外,房间里其他物品上全都没有发现白音的指纹,包括……浴室现场的地上,她自己的手机。”
程灵舟双手抱臂,“所以”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她手机里的录音,正好卡在蒋椿惨叫落水时停止,但如果,她真的在此刻偷偷按下暂停键,那么手机上怎么会没有她自己的指纹这不是说不通吗
如果当时都能想到擦掉手机上的指纹,又怎么会忘记擦掉餐刀上的呢明明这个证据更具有指向性。”
听到这里,程灵舟摇了摇头,
“这点我也想到了,可惜没有说服力,不管怎么说,凶器上的指纹的确是她的,而她自己也承认拿过餐刀……”
“关于拿餐刀这个动作,我想多问一句,”
陈翊煞有介事地打断,“餐刀上检测出来的指纹,是与白音的右手相吻合的吧”
听到这句话,程灵舟脸上那团像是走到岔路的疑云忽得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猛然找到方向般的惊喜。
他们来到浴室,走到差点将白音溺毙的浴缸前,陈翊娓娓道来:
“当我看到她在浴缸里昏迷,手里又握着那把餐刀的时候,起初只是惊讶和忧心,但当所谓的‘真相’被揭发,却又觉得哪里很违和,我也算是与白音一起长大,说起来……她其实有点‘左撇子’,至少在用餐叉这上面的确如此。”
之前他没怎么往这想,但就在来的路上,过去的记忆就像雨水般侵袭而来——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对她每次心不在焉的留意,漫不经心的察觉。
她喜欢用右手撑着书本,左手去翻页,她接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伸出左手,上次在摩天轮案结束后,她用左手将西装递给自己,包括上次在房间里她用左手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可乐……
但白音不算是个十足的“左撇子”,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忽略这一点,她只是一个在特定的动作下会习惯用左手的人。
尤其是在吃牛排的时候,十八岁成人礼的晚宴,白音坐在对面,牛排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切好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会用左手持餐刀去将牛排切得更小,然后用右手的叉子送进嘴里……
他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撬!万千次的不经意,都抵不过一次的印象深刻!
“她当时躺在这里,握住餐刀的手是右手,所以指纹也应该对应的是右手指纹,但依照她的习惯,她肯定会用惯用力的手去捅这一刀,也就是说,如果她要用餐刀杀人,那她一定会用左手。”
陈翊的眼神落在那个浴缸上,仔仔细细地回溯着彼时细节,恨不得一滴水一根头发都想要还原在脑海里……
“况且,她在浴缸里泡了那么久,手指因为浸泡产生了褶皱,但指纹不会因为水的浸泡而消失,所以我想,是有人蓄意在她意识昏迷的时候,将餐刀放在右手上,就是为了嫁祸给她。
而浴缸正好就在她右边,离她的身体也不远,所以她醒来后还不清楚形势,为了‘自保’只好将餐刀随手丢弃,以求撇清关系。
还有,我们将白音从水中拖出来的时候,她正昏迷,手里的餐刀理应轻易就脱落了,但在后来施救的时候,刀却还在她手里。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程灵舟此刻也恰如其分地跟上了他的思路,
“这说明,刀是在她被从浴缸救出来后,真凶掩人耳目放进她手里的,而动手脚的人,就在发现她溺水,并且合力将她拖出来的,你们几个人之间。”
那会儿为她做心肺复苏,以及施救后接近她的身体的,是谢凌和程灵溪,还有他自己。
“听说当时你因为紧张,蹲下来握住了白音的手”
程灵舟思绪洞开,正在不断地催促陈翊回到当时的场景——
“是,所以我才留意到了她手里的餐刀。”
程灵舟继续:“那白音当时的手臂是怎样的姿态”
姿态……
潮湿的地面、女孩濡湿的脸庞、冰凉的手腕、雪白的浴巾、若隐若现的刀……让彼时的他不明所以。
可刀为什么是若隐若现
“我把她放在地上,她的手臂最初是落在身侧,然后有人给她盖上了浴巾,所以我蹲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里,有那把餐刀。”
“浴巾是谁给的”
记忆仿佛如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各种细节倾巢而出,细思恐极……
“是邓微,她当时默不作声地递上来,后来谢凌和灵溪就顺手盖在白音身上,说是作为保暖……”
此话一落,身旁的两人,表情都有了不小的轰动,先是廖曼在一旁悠悠地开口:
“因为隔着毛巾,所以她自己的指纹也不会沾在上面,而原本的沾染上的指纹的餐刀,也不会被破坏。”
程灵舟不置可否,像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鹰隼一般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陈翊,随即立刻快步走出浴室,嘴里还催促着门口的警员:
“我这会儿要再去看一遍所有监控和现场报告!”
而陈翊和廖曼也突然再被安排:“二位如果方便,麻烦帮我回去问下白音,让她仔细回想一下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任何事都可以,一定还有什么遗漏的!”
……
“陈总,那我还要再去问吗”廖曼朝自己的东家看了眼。
眼看着真凶就要浮出水面了,程灵舟一定是去过一遍监控,去有目的地筛查证据,去给凶手定罪。
而凶手,不就是那个人吗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你说,她是不是一点就透”
廖曼不解,陈翊这久违的笑容里,怎么还带了几分骄傲但联想到程灵舟刚刚那副被一语道破梦中人的姿态……
“他您指程警官吗”
可是陈翊却长舒一口气,放松神色着实跟往常不太一样。
“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去看她了,替我转告一句,如果事情顺利,明天我就能亲自接她出来。”
现场报告显示,泳池边有少量的血液反应,那就说明蒋椿被捅的时候,凶手和她都是在泳池边的,餐刀右手的指纹虽然明显,却也十分刻意,胸口的那把刀是致命伤,力度强劲。
而伴随着落水前的那段录音,在那样的一个情形之下,白音不可能做到强刺蒋椿、暂停录音,再将蒋椿推入泳池里,何况,她用的还不是自己的惯用手,这样致命的力度,就更讲不通了。
程灵舟此刻的兴奋即将到达临界值,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房间里面的确是有第三人的。
她自以为她利用障眼法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监控、以及所有人的眼睛,在这偌大的酒店里,假装与蒋椿里应外合,来回往返于音乐会场、甜品区、餐厅和2楼珀金区域之间,扰乱众人视听,狠狠地打乱了白音与陈翊的计划,还以为自己做了黄雀,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只被人利用的螳螂而已。
而很快,这只螳螂也要被背后的黄雀啄食,它却还无知无觉。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程灵舟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闲下来,被各种丽行的监控视频和搜集到的录音充斥填满,万千种画面和声音,终于将他脑内那幅残缺的拼图,归类完整。
而后,他忽然身心轻松,从监控室里出来,折返回2楼的走廊,来回踱步了几圈,包括走廊尽头,连接露天空层的空间,甚至还往角落楼梯间上下走动了几次,最后还回案发现场20又转了最后两遍,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旁的两个小警员见状还窃窃私语,“舟哥这至于吗案子还没破呢,就这么激动得暴走”
“……每次大案获破之前,舟哥都喜欢在案发现场最后走动几圈,这可能就是什么……仪式感”
而从20走出来后,程灵舟即刻拨通了肖越的电话,神色与语气都一返常态,肃然问:“让盯梢的人等在那,这会儿我朝那边赶。”
“这么快不愧是舟哥,刚刚陈翊也问我了,哎我觉得他不会副业是便衣……”
“少废话!在哪”
肖越赶紧识趣地吐出来一个地址,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电话里的嘟嘟声,像是省略号的点,声行并茂地传达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