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醚何时被沾染到风衣上这个疑团,在之后宋知袅的陈词中没有任何发现任何端倪,不过这也在程灵舟的预料之中。
虽然宋知袅对乙醚的事一概不知,但至少,给他提供了思考的方向。
根据那个撞到宋知袅的美术生回忆,在那之后,风衣一直随意地放在长椅处,最后是被一个保洁人员处理掉了,警方又细致地翻看了一下相关时间段与地点的监控,这个保洁人员,正是后来潜入到陈翊的房间里的人。
而关于这个保洁人员,陆均屹那边也有同步信息:下午两点之后,有一位保洁轮班时换下了衣服,而接替的人却没有打卡,说自己临时被通知下午的班不必她来了,但她的衣服却不见了。
这两相交汇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而喻。蒋椿死亡前三个小时的行动线,大概如此——
午饭后在甜品区,与白音、程灵溪争论未果后,她就在音乐会开始前筹备计划,先是扰乱了客房部的视听,成功拿到保洁的衣服,但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立刻去潜伏,反而是回到音乐会露了个脸。
留意到白音因拿房卡的事暂时离席后,她也紧接着离开会场,慌张地换上了保洁的衣服,三点之前,已经扮成保洁的蒋椿,去甜品区假装以处理垃圾为由,拿走了宋知袅的外套,将其放进了保洁车里。
三点十分之后,在20门口偶遇拿伴手礼的谢凌,溜进了陈翊的房间,至此,邓微的伴手礼,宋知袅的外套,全都被带入现场,只等白音“上钩”。
伴手礼的袋子里,也被发现有少量乙醚的反应。
而那个伴手礼,是邓微送的。
程灵舟在白板上那一堆人名与线索中,狠狠地圈了一下“邓微”的名字。
“舟哥,会不会就是邓微暗箱操控,让蒋椿在20里伺机而动,表面上跟她说为了拿白音跟陈翊的暧昧证据,实际就是想置她们于死地,动机肯定是跟这层亲缘关系相关的。有动机,有目的,有可引导的手法……”
“推论要靠脑子,肖越。”
还没等程灵舟提出质疑,陆均屹的声音赫然闯入这间不大的审讯室。
“除了那会儿把东西给谢凌,还有中途方便的时间,邓微几乎都没离开过座位,与她同行的丽行、tr一行人可以证明。”
听到陆均屹的闯入,程灵舟下意识地顿了两笔,却也没什么搭话的兴致。
“关于蒋椿的死因,根据法医的初步推断,致死伤并不是溺水,而是胸口那潦草的一刀,所以溺水,才是真正的障眼法。”
听到这个消息,肖越先是一阵泄气,又有些愤然地朝舟哥这里瞄了一眼,程灵舟则不以为意地转而对陆均屹说:
“还有要补充的吗”
“我刚又跑了一遍现场,了解了一些遗留问题,基本的情况我都有数了,要听听我的推断吗”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程灵舟内心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平。
“愿闻其详。”
“先复盘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始讲起……
首先是tr结束了与丽行的会议,一行人来到了自助餐区用餐,而同时,宋知袅、陈翊和俞南风也来到了这里,白音为了所谓的‘请君入瓮’的计划,躲到了角落里,陈翊假装去与其套近乎,被蒋椿偷偷拍了照,而宋知袅撞见了这一幕。
午餐结束后,蒋椿拿着照片去甜品区找白音理论,被程灵溪劝退,这一幕也被刻意跟来的宋知袅看到,紧接着她就被弄脏了外套,将其丢弃在这,与俞南风和陈翊一同去了音乐会场。
而在这期间,蒋椿短暂消失,邓微带着白音一行人先入了场。
两点半,俞南风发现了宋知袅礼服上的污渍,误以为是在餐厅弄的,情急之下,两人跑到会场外的洗手间处理,恰巧碰上了程灵溪……
哦对我插一句题外话,我觉得灵溪这个行为挺奇怪的,好像是料定会撞破什么事似的,故意这个时候与她们偶遇……”
陆均屹煞有介事地顾了眼前的师兄一眼,立刻又回到主题:
“处理完‘污渍’的三人,离开了洗手间,也就是这个时候鬼鬼祟祟的蒋椿,被程灵溪瞄见了,她跟着跑去了甜品区,却并没有看到蒋椿,反而撞见了刚刚拿到20房卡后的白音,这时候已经三点了。
我猜也就是这个时间左右,蒋椿已经偷偷换上了保洁的衣服,然后溜进甜品区将宋知袅遗弃的风衣拿走,推着保洁车去了2楼。
后面应该就是2楼监控里耐人寻味的一幕,她与帮邓微捎带伴手礼的谢凌偶遇,一同进了陈翊的房间,谢凌放下伴手礼直接离开了,而蒋椿则留在了房间里。四十分钟后,案发。”
陆均屹结束了时间线归属,洋洋洒洒地拿起另一只马克笔,在尚且空白的版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两个疑点:
乙醚
2谁是目标
“我先说第一点,乙醚是在宋知袅的风衣上发现的,经过查证,同样检测出乙醚的地方,就是留在现场的保洁车,还有伴手礼的袋子,那么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呢”
“这不是很明显,邓微将带有乙醚的伴手礼带去了现场,蒋椿将其提前泼洒在风衣上,想等时机将白音迷晕。”
肖越顺势接上,有理有据,却被陆均屹直接打回原形——
“照你的说法,蒋椿把白音迷晕,将她拖到浴缸里,弄好了这一切,她再自己给自己一刀,跳进泳池里完成了自杀这场好戏”
这话听得肖越顿时尴尬火气一起上头,不依不饶地驳回:
“我是说,邓微可能就是潜伏在房间里的第三人,按照白音说得那种方法,先把蒋椿推进泳池,然后用风衣蒙上白音的眼睛,拖到浴室,布置好了浴室的现场,再去泳池给蒋椿一刀毙命……”
“别忘了,邓微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那谢凌呢”
程灵舟忽然插嘴,像是打开了新思路,“别忘了,她是最终将伴手礼拿进房间的人,伴手礼的袋子有乙醚反应,她是不是做了手脚,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谢凌还是案发之后,最早到达现场的人。”
“唉……”陆均屹失望地摇了摇头,无情地推翻了程灵舟的假设。
“我刚刚也有这种假设,可惜,她比‘邓微’还站不住脚,我问了方旭还有她同办公室的人,她送了伴手礼后,一直到四点半之间,都没离开过办公室,陈翊那会儿打电话给她,她才着急下楼的,她的办公室就在十三楼,哪怕是走步梯,两分钟的时间也够她下楼的了。”
“况且,谢凌没有动机,她与涉案的人无冤无仇。唯一可疑的点,就是那张可以打开门的房卡,但我与客房部交涉过,她的确有‘特权’,但今天四点之前,又确实如她所说,房卡还掉了。”
程灵舟垂下眼眶,手指剐蹭着些微下巴残留的胡茬,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个案子太奇怪了。
每个人的行动线看似已经很明晰了,各自的目的也一样明确,但他隐约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任何一道线都不堪深究。
“那你觉得,乙醚是被谁带进去的”
“是被蒋椿,她先是将乙醚弄在了外套上,准备作势去迷晕白音,没等到真的实施,就被反杀了。外套反而被凶手拿出来藏匿在了浴室处。”
“那请问伴手礼袋子里的乙醚,你怎么解释”
“关于这个很难敲定,但我猜测,最可能不过就是蒋椿进房间的时候和谢凌一起,她当时肯定是有些紧张,所以谢凌放下伴手礼一离开,她就跟上去检查,要知道房间里本身是没有任何窃听或者监控设备的,而她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接下来做的事被人拿到把柄,所以她那时候一定会更加警惕,把袋子里的礼物单独放在房间,自己则拿了袋子出来,乙醚可能就是这样沾染上的。”
“你自己也说了‘可能’,那这个猜测也未必站得住脚。”
陆均屹却苦嘲着笑出了声,转过身子,手里的马克笔重重地点了一下‘谁是目标’。
“但我们要的‘目标’可不是这个,所以讨论乙醚到底沾到了哪里,没有实质性意义,它被带进去,可能被沾染在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但不管在哪里,它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完成杀人,所以接下来,就不得不提‘谁是目标’的真相了。”
看着对方势在必得的高昂姿态与语气,无疑打磨着自己眼中的犀利与质疑,此刻,他与肖越不得不洗耳恭听。
“我们一直在找同时害蒋椿和白音两个人的凶手,但其实一直都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房间里有第三人,也正因此,邓微就成了看似众矢之的的‘凶手’。可师兄,就像我那会儿提醒你的那样,如果拿掉白音单方面没有任何佐证的解释,把白音代入这个凶手,那么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
此话一出,肖越直接瞳孔地震,条件反射地跳出来一段——
“这怎么可能白音的解释明明有证据,她落在浴室手机里的录音,还有那会儿修复的,蒋椿手机里的照片!”
“那你们有仔细复盘过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吗它开始的时间是在蒋椿的手机掉入泳池之后,蒋椿的录音内容并没有成功保存,所以关于二人进屋之后的第一场对峙,本身就是存疑的。
而白音的录音内容,全是白音对蒋椿的引导,关于‘弃子’、目的、指向性十分明显,而结尾又是以蒋椿惨叫、落水的声音为终止。可这一点本身就很具有迷惑性。
如果房间里真的有第三人,此时突然冲出来蒙住了正在录音的白音的脸,再同时将蒋椿推入池中,这么紧急的时刻,凶手要兼顾两个人,却还要同时将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关掉,这不奇怪吗”
“可能那个凶手在暗中看到了白音在录音,反侦察意识很强,怕生事端……”
“反侦察意识这么强,何必在紧急时刻去摸索手机,直接把她的手机一起砸掉,或者丢进泳池里,不是更方便吗就像扔掉蒋椿手机那样”
肖越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但如果这个戏一开始就是白音自导自演的,那将一切都能说通。
她‘气急败坏’地将蒋椿推入泳池,再自己将录音停止,假装‘第三人’出现把自己又拖入浴室。房间内也没有监控,也没有明显地拖拽痕迹,所以她到底是自己走去,还是被‘拖进’浴室,不得而知。
而关于浴室溺水这一点,更加可疑,初次案发应该是在四点刚过,那个时候蒋椿已经被推入泳池,生死未卜,距离他们发现白音溺水和尸体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白音的命也太大了。
同时被乙醚迷晕,还被强行按在那么满的浴缸里,却还能坚持半个小时,这憋气的功夫真的了得。
而蒋椿被刺入的伤口,虽然潦草,但是其实很准,所以当时凶手先是刺入了蒋椿的胸口,一瞬间再将她推入水中,这样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她当时一定束手无措,只能等死。
而这时候的凶手,就可以慢慢悠悠地在屋子里,伪装现场情况,找到那个风衣弄上乙醚,制造出自己被这个风衣蒙蔽的假象,被拖入浴室,放水,自己再躺进去,等水慢慢地没过头顶,等到大家开始找她的时候,她再佯装溺水……”
“你是说,白音假装成了受害者,实则是为了演这出戏,杀掉蒋椿,再嫁祸给别人”
程灵舟不屑一顾地点了一句,大概是看出这师兄对自己的颇有微词,他也丝毫不甘示弱:
“师兄,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想,但所有人里面,有作案时间、实施手法、动机甚至是计划的人,只有她。你别忘了,当时看完监控的时候我就提醒你,三点半之后的屋子里,没有进去过第三人,只有白音和蒋椿。”
“那证明她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把在浴缸底部发现的餐刀上面……其实有白音的指纹,而指纹的方位,正好就是握刀刺入的角度。刀刃上也有蒋椿的血迹反应。”
陆均屹一字一句地将这句话送出来,望着程灵舟那不可置信的眼中,逐渐爬上了困顿和无奈……
作案方法、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甚至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全都指向了白音。
随后迎接白音的是一场噩耗——她将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被执行拘留。
明晃晃的手铐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下一秒,她那两只细腻的手腕被桎梏在了冰冷的镣铐里……
“哥!你们一定弄错了!”
几人押她等电梯时,程灵溪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来:
“阿音怎么可能是凶手!你们的推论只能证明那些行为的合理性,却没有办法证明它的真实性!律师也不会买账的!阿音为什么要杀蒋椿!就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可以有杀人动机……”
“够了!程灵溪你给我闭嘴!”
在此之前,程灵舟一直缄口不言,但听到妹妹这段辩驳后,终于也无可忍耐地爆发了——
“程灵溪你还知道你也有‘动机’我刚刚一直避之不谈,你现在还主动在这耍开是了吗!少在这丢人现眼,我还没问你,你今天来干嘛了”
“我……”
程灵溪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吞回肚子——她哥程灵舟这么耳聪目明,肯定早就猜出来她今天来干嘛,但现下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合交流这些。
“程警官!”
陈翊也闻声走来,简略地暗示程灵溪稍安勿躁。随后,他深邃的目光扫了下电梯前白音的背影。
“她还没有认罪,那餐刀也没有解释,现在还不能敲定最终的结果,对吗”
程灵舟长叹一口气,闷声“嗯”了一下。
“我不认罪,那法律会判我有罪吗”
白音冷不丁地询问,白炽光打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漠然又冷淡。
陈翊眼里的疼惜一闪即散,坦然回应——
“你是无罪的,我会请最好的律师。”
电梯的门终于开了,伴随着那声沉闷又刺耳的铃声,陆均屹、程灵舟还有肖越等人,共同推搡着白音走进去。
那盏冰冷的顶光,打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半阴翳一半疲惫,像是被雾气遮住了月轮的虚实,她微微抬头,眼中那抹淡然已被欲说还休所代替。
陈翊就顺着这束冷漠的光亮,窥探进她深如冰泉的眼眸,而她也回望着自己,那复杂的情绪不辩虚实,可他却看懂了那眸光——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用一则莫须有的绯闻,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再将罪名栽赃给离家多年的白家千金,而这个千金还与现任总裁有所暧昧……
这才是他们真正要打得好算盘。
电梯的门轰然关闭,陈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一动不动好久。
毕竟这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