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国公言,憬琛特为此而来……”
承宏殿的隔间里,甄逸身着华袍端坐在案台前,静静听着隔壁那充满朝气的激昂之音。
宫府议事之处被国公设在了承宏殿,周国公尚未与吴侯的使臣商讨完毕,甄逸和卿如便被几名紫衣下人带到了这里。
“为利,本公倒想要好好听听憬琛的说词,干涉吴越之战本公究竟有何利来,又有何利往……”
周国公一如既往的严肃,淡淡的话语流露出那雄厚的心境。
憬琛一身淡金色衣袍,腰间别着一块朱红色的玉镜,上面能看出些许灵力,许是法器……
“我主承先父之志复旧国一统江东,正所谓应天意顺民心。然南越国君上禀陈国公,使陈国公出兵干涉我主一统,此事国公可曾知晓。”
周国公眉头一皱,如今大明倾颓,他们这种被册封的四上柱国早已没了昔日的权威。
董国覆灭,国公出逃到自家的南阳,北方宋国销声匿迹转型成医,当今天下周国执政,陈国执兵本应只行护国勤王之事。然陈国干涉诸侯之事,恐天下不宁……
“你的意思是,陈国公要出兵灭吴”
“我主不惧南越,亦在军事上不落陈国,但陈国公既为天下贵胄受明皇亲封,碍于礼数我主不愿与之刀兵。可若是上柱国强行干涉诸侯,憬琛不敢想陈国公是否会重蹈董国覆辙……”
“所以,你需要本公做什么”
憬琛躬身长拜,轻轻一笑:“想必国公已经知道‘利’为何物了,陈国既要灭吴,我主自不愿拥附,是故吴侯愿于周公从下,请国公上禀明皇,干涉吴越之战。”
周国公紧锁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双手展开桌案上早已准备好的舆图,细细分析着方才这位吴侯相国的话语。
“憬琛出自周家,故常常思索,如今大明诸侯并起,皇权受到挑战。而明皇册立的四上柱国又将在乱世何去何从。”
“董国暗弱失势于天下,终招致族亡国灭,此为一种结局,宋国除去尊号改建医宫,救世济民是为第二结局,而陈国伐兵伐谋图谋霸权此为第三,国公仁德治世广施恩义,振臂一呼天下景从此为其四。憬琛以为,四上柱国唯周足以傲世……”
“本公可从未有霸夺天下之志,贵使之言从何而来”
“此正为外臣替国公所谋,大明倾颓,四上柱国各有救国安民之法。可如今礼崩乐坏,国公可曾思量有朝一日诸侯争霸变得不可控……”
“憬琛猜测,国公定有此虑。若国公此后纵横却不吞并,施恩而不助强。伐兵伐交无不为制衡天下势力,如此国公可使大明安定。”
憬琛一番话使殿中群臣大惊失色,纷纷议论起来。周国公收了案上舆图,抬头看向这个周家后辈,欣慰点了点头。
“本公自当上奏明皇,使陈公与吴侯退兵修好。”
大事已成,憬琛跪了下去叩拜国公,起身时神采奕奕,神似天人。
“憬琛谢叔公,日后叔公但有所求,憬琛必定相报……”
周国公起了身,向殿内群臣挥了挥手便进了隔间,先前身旁侍候的婢女将桌案收拾了下,对台下说道。
“诸位大人各自散去吧,老爷要歇息了,吴侯使臣亦会有人护送至驿馆,阁下不日便会听到老爷的消息。今日朝会毕,诸君慢行……”
国公进了隔间,便笑着迎了上去:“雪域皇大驾光临,某非但不迎反冷落尊上至此,还望见谅……”
卿如见国公便起身恭敬行了一礼,甄逸亦笑着回道:“周公此话未免太过客气,先前周公便亲自访寻我等,今日我等自要登门致谢。”
国公对屋里的婢女挥了挥手,她们纷纷放下手中事务退了下去,周公端正地坐在主位,客套地回道。
“雪域皇不辞千里从圣轩来到我南阳,自然是客,怎可怠慢。”
甄逸方才进周府被一白衣少女引进府门,后来在路上又见到了紫衣和蓝衣,到了隔间又见得红粉两色,甚是好奇,开口问道。
“早听闻国公礼教治世,难不成府中婢子亦自有规章”
“治世不敢当,周府族人门客众多,婢子下人亦不知其数,不过是为了方便管理分了五等罢了。”
甄逸轻轻一笑,昔日战国四公子门客三千声名显于万世,而今周国公臣子门客无数,天下慕名……
“这五等,可是白粉红绀紫”
甄逸话音落未等国公谈及,外面秭恒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啊,父亲把这个府上各色人等皆列了品位,涓媛的‘涓’字不就正是三阶红衣嘛……”
周公瞥了一眼秭恒,马上转过脸陪上笑脸对雪域皇甄逸解释道。
“正如雪域皇所推测,府上五衣分别对应题了五字,沐清涓淑沉……”
涓媛随后引着宓颐二位公主进了隔间,两人随即对父皇和周国公行礼。
整个南阳甚至整个天下都在传颂周国公的名誉,这些自然也入了甄宓耳中。甄宓早就听闻国公严相仁心,举止投足浑然一股古典之风。
今日初见,却在心中大为震惊,可能是长久的耳濡目染或者身侧这位周家大公子的衬托,甄宓油然而生了一种对眼前这位国公的敬畏……
敬畏归敬畏,可甄宓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样的家族是如何养育出这样一个不拘礼法狂浪不羁的登徒子。
黑线,满脸的黑线……
这是甄宓第几次吐槽这个周公子了甄宓望向秭恒,秭恒发觉甄宓的目光后皎洁一笑,甄宓连忙转过头,看向甄颐。
“这两位就是雪域的公主,二人都生的如此国色天香,雪域皇好福气啊。”
甄逸轻轻咳嗽了几声,慈爱地望向宓颐,淡淡说道:“孤年岁老矣,所生诸多孩子中最爱这两个孩子,可惜她们皆是女儿身,不日便要嫁人的……”
国公顿时来了兴致,仔细端详着甄宓,开口说道:“公主快到出嫁的年纪,不知有没有兴趣来周府……”
话里话外,场上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们周家大公子贪玩失礼,若娶雪域皇的掌上明珠为妻,自然能受到规劝从此收敛。而他们周国,亦能凭联姻之福,增强国力……
“父亲,孩儿想娶的是董家的朝阳公主,董公同为四上柱国,我这一代遵从旧制,与四国联姻有何不可”
秭恒开口反驳道,甄宓瞥了秭恒一眼,略表嫌弃地说道:“宓儿年岁尚小,现在便论及婚嫁未免有些羞人,宓儿愿一直陪在父皇身边……”
雪域皇见此就将话题接了过去,和国公谈论起了方才的那位才子。
“周公,方才殿上侃侃而谈的公子是何人,听他叫你为叔公,莫非此人也是周家之人”
“确如国公所料,那人是族兄之子,两百年前周家大乱,便有人逃到南方,自此在南方便又有了一支周家旁系。此人通晓诗书,所怀才学博古通今,还熟通音律,真是一枚璀璨的宝玉。”
甄逸听国公的评价,心中对此人更加的欣赏:“方才听此人说受吴侯之命而来,吴侯可是当初那位江东霸主安敬先之子”
“正是,安敬先随咱们讨伐董贼后便带军返回了江东,在路上被楚王境内云阳郡守的围困,最后中箭身亡。安苏枫便一直在自己杀父仇人的朝中做事,后来安苏枫带着三万军队不辞而别,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他已经统一了先父的疆域,成了气候。”
甄逸叹了口气,距离当初伐董已有十年,十年物是人非旧人已经一个一个离去。
“这个周憬琛今夜会宿在何处,孤想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们。想问问,这个天下在他们新时代中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虽说本公已给他安置了驿馆,可是他既然回了南阳自然得去拜访他的师傅,现在许是前往徽宁居了。”
“徽宁居”
甄逸轻轻一愣,这个地名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身侧的卿如连忙补充道。
“陛下,此人隐居于此多年,臣往日求学之时便听闻过他。此人略通仙术,精通长生之道,没人知道他已经活了多长时间。他无名无姓,因隐居的地方唤为徽宁便被世人称为徽宁先生……”
甄逸笑了笑站起身,卿如也随甄逸起了身对国公行了一礼。
“谢国公招待,必行目的是前往魏国与明皇魏公一聚,在南阳停留的时日已经够长了,明日便要离开南阳,便不在贵府久留,国公见谅。”
“近日我也要派遣使臣前往魏国拜见明皇,若有机会兴许能与雪域皇的车队同行。”
“好说好说,明日离南阳前,定来周府辞别,那时若国公准备妥当便可令使臣与孤同行。”
“谢过雪域皇……”
“国公客气……”
国公送甄逸一行人出了周府后,一位白衣婢女缓缓走了过来,轻轻说道:“老爷,这使臣一事可有吩咐,婢子马上去办。”
国公尚未说话,连廊屋檐上秭恒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这使臣不如让本公子去当,我徒徒生了十余年却未踏出南阳半步,父亲百年后这周家总不能传给一个笼中受囚禁多年的鸟儿吧。”
“放肆,如此无礼之话你是如何说出口的!”
秭恒干脆躺在房檐上翘起了腿,随意地笑了笑:“你就算不让我去,明日雪域皇一走,我也会跟上去。你也不想你的儿子被别人拐跑吧……”
“你爱去不去,你要是踏出这个府门,我们周家就没有你这个人,你就永远别回来!”
秭恒听了后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对国公说道:“那希望你别去祖庙祈求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游历平安……”
话落秭恒便消失在了国公的视野,徒留远处空中传来的声音。
“放心父亲,等我踏遍天下,看尽了这世间一切,我一定会回来……”
……
方才气的满脸通红的国公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甚至有了些许笑容。
那白衣婢女不解,开口问道:“老爷,为何不拦住公子,是否需要婢子暗中派人像以前一样跟踪公子的行迹”
国公摇了摇头,回过身笑了出来:“他是时候挣脱鸟笼的束缚,去独自翱翔属于他自己的天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