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逸他没有失约,中秋当日甄逸回到了雪域,从清和观接回了公主和孩子,也得知了十三已死的消息……
甄逸自然知道是谁派出了刺客,也知道朝堂内罪首是谁。可是,他动不了他们。甄逸没有证据去证明十三死在他们之手,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去和他们抗衡。
甄逸,这个雪域最伟大的君主,天下最强大的诸侯……选择了妥协。
“十三侯甄涛,密谋造反刺杀王上,罪无可恕。今抄没家产,天牢赐死”
圣旨的每一行字每一滴墨,都能将甄逸的心撕碎。甄逸若不替杀人凶手收尾,若不将这丑恶污名强加在十三身上,十三的死便没有解释,无法交代。若追查下去,也只能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果,雪域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奉明天子诏,雪域脱离明成为附属国。雪域王可面南加冕,是为雪域皇。
封禅大典,甄逸封皇后太子以及诸位皇妃,明公主也正式成为雪域皇贵妃,妃嫔之首。
封王列侯,举官拜相。甄逸将宗亲明升暗降,收缴军权。大肆提拔亲信入朝为官,雪域的天平倾向了甄逸。
雪域填了两位公主。
明贵妃之女天生异象,双眉间盛开着血红的曼珠沙华。赐名“甄宓”,封为雪娇公主。
十三侯妃的孩子也顺利出生,孩子眉宇间有其父母的神韵。明贵妃感念恩德,将她收作女儿。赐名“甄颐”,封雪颖公主。
……
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年。可十三弟全家被屠的悲剧,时常在甄逸的脑海中浮现。他从不会轻易忘记别人曾施给他的仇恨……
甄逸怀着仇怨活了三年,他亦布局了三年,同宗亲斗了三年,以及“疯”了三年……
昔日雄姿英发的雪域君王,如今沉沦在无尽的深渊中,遍经痛苦。
“陛下,听闻今日朝堂上宗亲同士族又刀兵相向血溅当场了吗”
皇后皱着娇眉,无奈的摇晃着眼前醉醺醺的君王。
甄逸微微睁开眼睛,袖子一甩将皇后推到一边,望着台下的舞姬声色,颓废的站起身,回头冷冷的对皇后说道。
“是,朕让他们斗,让他们…让他们去斗!等到斗的两败俱伤,朕才能亲政,才能不让他们妨碍朕,才能不让他们伤及朕所珍视的一切。”
皇后失望的看着甄逸,再扫了一眼椒房殿下那些令人作呕的女人,愤怒的将案台上的酒壶杯盏果盘什么的全都扔了出去。
“给本宫滚,后宫内再见到你们本宫杀你全家!”
皇后吓跑了艺人们,心中气不过又将腰间的凤玺向着甄逸丢去。
“三年了,三年了。你还准备颓废到什么时候几个宗亲就让你患了失心疯,当初你闯关夺城杀你父王兄长的时候你是何等的意气昂扬,现在你怂的像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十三因你被灭门,秋璐因为你的疏漏,生产后便患病至今!你甄逸,对得起他们吗,对得起我吗”
甄逸醒了酒不言语,自顾自的欲走出椒房殿。皇后捡起掉下的凤玺,冲着甄逸喊道。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还像个君王吗你若还是这样,我这皇后不当也罢!”
甄逸听到了凤玺摔碎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他不忍心看到皇后那失望的神情和狼藉满目的悲哀。
自十三死后,甄逸不想再伤害任何一个人。他的耳畔常常响起先王死前的诅咒:“逆子你今日弑父戮兄必遭天谴!孤诅咒你的子孙骨肉相残,你的至亲身死魂灭。凡你甄逸至亲至近之人,皆要为今日我雪域死伤的皇亲偿命!”
先王的面容仿佛又出现在眼前,甄逸打了个寒颤,迎着冷风漫步在宫道上驱散醉意。
的确应了这咒怨,甄逸失去了所有亲人,贵妃染病,皇后的不理解……
甄逸自嘲了一下,现在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他们,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权利,因为自己的道路上还有敌人。
不知不觉甄逸已经走到了贵妃的凝香阁,殿内环绕的清香将甄逸的心绪一扫而空,屋内两个小女孩欢笑着跑了过来,激动的叫着父皇。
甄逸轻轻一笑,蹲下身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摸了摸头:“宓儿颐儿,你们两个今天有听娘亲话吗”
“当然,宓儿今天帮娘亲捶背了呢,父皇快夸宓儿。”
甄逸抱起四公主,夸赞道:“宓儿真乖,父皇夸夸宓儿。”
身侧的小公主也弱弱的说道:“父皇,颐儿和姐姐一起帮娘亲捶背……”
甄逸看了看小公主,忆起了十三儿时的模样,眼底一酸也将她抱了起来,紧紧的贴在怀中。
“你们都是父皇的好孩儿,都是……”
看护二位公主的老嬷嬷欣慰的笑了出来,对甄逸说道:“这二位公主虽是双生儿,但性格长相却并不相同,陛下好福气啊。”
甄逸苦笑,将两位公主送到了老嬷嬷身边,便进了里屋。
“是陛下吗”
一声久违的声音响起,甄逸走进屋正迎上贵妃那病态的容颜,心里又一阵愧疚。
“你的病还没有好转吗”
贵妃还是像往常一样带着笑容,病魔并没有驱散她向着希望的内心。
“陛下无须担心臣妾,臣妾捡了条命回来已是万幸,何谈奢望呢”
“刚才老嬷嬷同朕说,宓颐这两个孩子虽是一母同胞,她们长相性格完全不同。”
贵妃轻轻一笑,拉起甄逸的手,歪头看向甄逸。
“陛下,她们都是我们的孩子,双生儿性格差异很大也不算奇怪吧”
甄逸不再搭话,静静的和贵妃坐着,可身上的酒味出卖了他,良久之后,贵妃轻轻问道。
“你刚从皇后姐姐那里出来吗,朝廷里又出事了”
贵妃见甄逸垂头丧气的,便接着说道:“皇后姐姐来找过我,我也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不愿多言语。但陛下,当所有人都说你错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应该想想,是否真的是您错了”
……
清和观,柳卿如候在庭内注视着门外的羊肠山路,仔细的摆下棋子。他已料到今晚一位帝王将叩响门扉,因此早早摆下棋局等候甄逸。
陛下已多日未到这清和观内同柳卿如谈古论今了。
柳卿如轻轻一笑,棋局已定,甄逸也应到了。卿如站起身走到门前,望向竹林间的阶道,一个身影正缓缓踏来……
“柳卿如早已恭候多时。”
卿如向“甄逸”拜了下去,随即一双冰冷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卿如大吃一惊,随即他听到了清脆的女声。
“先生快快请起,不知先生为何知本宫要来”
“卿如见过皇后,皇后进屋说话,请。”
皇后随卿如进了客房,褪去了黑色斗篷,回头对卿如问道。
“人人皆说白衣仙料事如神,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本宫想知道,先生是否能猜到本宫今日来此的目的。”
卿如躬身一拜,说道:“既然皇后问了,卿如便斗胆猜测一番。如今陛下放任朝政士族崛起,宗亲同士族势如水火,久必生乱。皇后应是为了此事。”
皇后点了点头,眼中显出了光亮,随口问道:“前日朝中之事,先生可曾知晓一二”
“朝堂之事天下皆知。宗亲士族两大势力当廷械斗,血溅九柱。百年未出过如此之事……”
皇后嫣然一笑,坐在棋桌前端详着上次甄逸下到一半的棋局。
黑棋已攻进九宫,红方棋子被黑子牵制自顾不暇,看似红棋已是死局。
“话已至此,接下来还请先生坦诚相待。”
柳卿如跪在棋局另一侧,他已听出了皇后的意思,卿如点了点头。
“卿如定知无不言,言无不信,请皇后放心。”
墨色袍袖搭上棋盘,皇后纤白的手拿起一颗棋子,双眸仔细观察了一番,问道。
“先生,十三并非死于陛下之手,而是被人刺杀的。对嘛”
“没错,是陛下告诉皇后的吗我记得,陛下当初昭告天下的并不是如此……”
皇后的眼里显出一丝失落,将棋子轻轻的落在棋局里,再次观察着整盘棋的走向,苦笑了一下。
甄逸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这个皇后她这个妻子被甄逸保护的像椒房殿笼子里的麻雀一样,甄逸又怎会让她知晓十三的真相。若非皇后调查此事,皇后到现在还被欺瞒,甄逸宁可被她误会厌恶也要独自承担……
“陛下早就将此事告诉了我,奈何宗亲势力强盛无可奈何罢了。如今武安王病逝,野心勃勃的常乐王被推为宗亲领袖,本宫怕陛下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与他们周旋的时间了。”
“陛下多年经营,士族势力虽已压过宗亲。但陛下能掌控的只有京师的部分军权,禁卫也仅有一半。此时收网,恐怕不合时宜,陛下几年隐忍将前功尽弃。”
皇后轻皱颦眉,望着深入中军的黑子陷入沉思。
“先生王佐之才,不知可有对策,以解今日时局”
卿如摇了摇头,低声叹道:“皇后谬赞。不瞒您说,这三年卿如日日夜夜思索,只为助陛下以安国事。卿如想了不下千计,皆无必胜的把握。”
“先生,这千计中就无一策可安君国”
卿如取了一子,直插入黑棋阵中,几招下来虽有胜绩,可是为保每个红子,已逐步走进逆势,最后被围杀在九宫。
棋局已定,卿如收了子放回原位,无奈的躬身一拜。
“正如皇后所看到的,卿如才学疏浅,实无万全之策。”
皇后袖口抵上朱唇,脑海中思索着方才卿如的所言和每步棋的走向。
皇后此身仿佛处于棋盘中,模拟着每步的算法,影射着压制宗亲的谋策。
落子,抬子,再落……
良久后,皇后再一次复盘时,她选择放弃了九宫内的一子,引主帅脱离围杀,整局瞬间明朗了起来……
卿如大吃一惊,他数千谋策中都是为了保护每一子每一人,导致惨败绝杀,如今皇后狠心弃一子求回生之策,剑走偏锋弃车保帅,不成功便是万丈深渊。
“皇后,此举何意”
皇后手里紧紧握着弃子,笑靥似长空云霞,颤抖的手松了弃子……
“先生,本宫愿为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