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黏腻的饭菜从头顶直接泼下来,顾泉倒是没有气愤,也没有难过,反而心里由于对钟父钟母的亏欠感得到了弥补而要舒服了一些,只是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有多狼狈不堪。
钟母还在摇晃着顾泉的身体,生气的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这个奸夫的?你背着我儿子出轨,我儿子却因为你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对不起他?!”
袁野怒目而视,伸手将钟母的手强势的推开,说道:“阿姨,你这是在做什么?”
钟母指着袁野表情不善的脸,气愤的道:“我做什么?我要不是看她是在怀孕,我现在就该把她拖出去,让她给我儿子跪着磕头,磕到头破血流都不足以解气!你——你这个无耻的人,你究竟什么时候和这个女人搞在一起的?”
袁野努力平复着暴躁的心情,上前将钟母拉出门,钟父上前质问道:“怎么?问话不答,你是心虚了?”
袁野将二老隔离出病房,冷淡的说道:“如果你们不相信顾泉肚子里的孩子是钟赫的,等到顾泉的胎稳了,就可以直接带着钟赫的头发来做亲子鉴定,我相信顾泉也很需要亲子鉴定来证明她的清白。”
钟母扬声道:“做!必须做!但即便那孩子是钟赫的孩子,你和顾泉,也绝对不清白!”
袁野冷声道:“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总之顾泉没有做对不起钟赫的事,从今天起,这个病房,你们进不来,顾泉由我看护,我会给二老安排酒店,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料理钟赫的后事。”
钟父此时冷哼了一声,饱经沧桑的脸上俱是褶皱,一双眼观察着袁野,瞧他不容分说的气势,倒不像看着那么年轻毛躁,问道:“就算顾泉没有对不起钟赫,那你,你和顾泉,也不简单是朋友关系吧?”
袁野顿了顿,严肃认真的说道:“是我单方面喜欢顾泉,你们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是不要伤害她。”
他说完,转身就进了病房,顾泉还呆呆的坐在床上,袁野走上前,看到她浑身散发着饭菜的油腻味,眼神空洞,不怒也不笑,心头皱缩,心痛的快要窒息了,他微微弯着身,说道:“顾泉,我带你去洗手间洗个澡,换身衣服,好不好?”
顾泉恍若未闻,直到袁野用手掌不嫌弃的摸着她被油渍布满了的脸庞,喉中发出一声压抑着的低吟,顾泉才看向他,她没见过这样阴郁难过的袁野,伸出手握住他温热带着厚茧的手,平静的应道:“好。”
袁野的手臂不能沾水,只能叫了护士来帮忙,他就站在门外等着,担心顾泉洗澡会不甚滑倒,如今顾泉的状态不好,腹中的孩子是她精神的支撑,不能出事。
在外面等着的时候,手机发来消息,是kyle发来的。
袁野在北城,没有什么暗网去让人查事情,但是这年头花钱就可以,于是花了重金让kyle查寻大金绑架顾泉之前的行动轨迹。
线索在大金女友那儿,警察也问过话,但大金女友只说自己并不晓得,她回老家把女儿的骨灰埋了,也不晓得大金以前有那些黑历史,策划绑架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是哭着说无辜。
但kyle跟着大金女友到家,又用钱诱惑,又用刀子威胁的,大金女友总算吐出一件她晓得的。
“我和他从医院办完手续的时候,他好像去见了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在医院停车场,他让我打车先回家,没让我跟着……但他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香水味,见的应该是个女人,他还拿了个u盘和一沓纸,我晚上偷偷看了,上面是一些照片,就是那个女的,就我男人绑架的那个女的,叫顾泉的……现在都没有了,他把u盘扔到哪儿了我不知道,但那些照片和文件,都被他烧了……”
kyle说道:“我找人去调了医院停车场的监控,看到大金的确是去见谁了,不过是死角,只看到他去了停车场,不知道上的哪辆车。”
袁野道:“总不能那辆车一直停在停车场不开出来,那个时间段出入的车辆车牌号一辆辆查,也得给我查出来到底是谁唆使的。”
kyle有些犹豫道:“那个……倒是没什么异常的,只有一辆车,不用查我也认得出来,是傅氏北城这边总裁傅秋的车。”
袁野捏着手机的手指泛白,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除了傅秋,也没人有这个动机了。
袁野道:“好,我知道了,报酬我过两天打给你。”
kyle道:“谢谢袁哥,在北城有什么事,还来找我哈。”
……
顾泉清洗干净以后,就躺在病床上闭着眼休息,袁野又订了点吃的,餐送来以后,他轻声对顾泉道:“顾泉,起来吃点东西。”
顾泉“嗯”了一声,她睡不着,一闭眼都是钟赫,她还是没有胃口,但是吃饭是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她要为了钟赫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饭菜还有鸡汤的份量都很多,顾泉说道:“你也没吃吧,一起吃吧。”
她用碟子自己夹了点菜,然后把剩下的都推给袁野。
袁野淡淡的笑道:“你先吃,你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掉的我再解决。”
他将那盅鸡汤给她推在面前,说道:“这个汤喝点,鸡肉我和店主说了,都给你挑的不带骨头的,量不多的,都吃了。”
但他刚推过来,顾泉一闻到鸡汤那股子荤味,就犯恶心,捂着口鼻,她胃里也没东西,吐也吐不出来,但却把袁野给吓到了。
“怎么了?”袁野问出这句话,才想起来,顾泉还在孕早期,孕吐反应是正常的。
顾泉伸手指着鸡汤,捂着嘴,说出的话含糊不清,但袁野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迅速的将鸡汤盖上端到一边。
顾泉顺着胸口,压抑着恶心,好在菜里有青菜和香菇,都是清淡口的,可以吃点。
他折返回来,眉头紧皱,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顾泉,很是紧张不安的样子。
顾泉吃了几口饭,把青菜都强迫着吃完了,还剩下很多,她推给袁野道:“我吃饱了。”
袁野将餐桌收掉,给她倒了杯水,坐在旁边继续盯着她。
顾泉被他这样盯得很不自在,说道:“你去吃饭啊,在这看我做什么?”
袁野道:“不看着你,我就总觉得你哪里不舒服。”
顾泉垂眸看着他的手臂,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事的,你别这么紧张。”
她伸手触摸着袁野缠上绷带的手臂,问道:“还疼吗?”
她哭也哭累了,该告诉钟父钟母的也说了,现在才顾得上去注意到一直陪在身边的袁野,她都忘记了,一个人支撑着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该有多疼。
袁野的心颤了一下,眨了眨眼,安慰她道:“不疼,放心,医生说了,能养好。”
他上午已经跟韩主任请了病假,韩主任忙得团团转,在电话里只能让他快点养好伤,袁野说了,虽然不能进手术室帮忙,但是开病历记录病人病情什么的都还是无碍的,等他忙完这几天,就去医院值班。
顾泉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哑声道:“怎么可能不疼……”
她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了钟赫,心想着那钟赫从十楼摔下去的时候也一定很疼很疼,可她都没机会问问他,疼不疼?
孕妇本就情绪敏感,顾泉现在是普通孕妇的十倍敏感,袁野见她又要哭,上前拥着她,柔声道:“别哭别哭,我说的不对吗?那我说疼,很疼,行不行?你别哭,你让我怎么说都行。”
顾泉强忍着,伸手抹掉泪珠,小声道:“你快去吃饭吧,饭菜凉了吃不好。”
袁野道:“我先看着你睡着我再去吃。”
她没来就没睡几个小时,睡着了也不安稳,估计是梦着什么不好的画面了,钟父钟母来了又带给她些刺激,袁野心里不踏实,他得看着她睡熟。
他将病床放平下来,给顾泉盖好被子,沉声道:“你睡醒了,我陪你去检查……你就安心把胎坐稳了,钟赫的后事,我会帮钟赫父母一起料理好的。”
顾泉唇齿嗫喏着,却也还是什么没说,点点头,闭上眼睛。
袁野一直握着她的手,等到她沉睡了许久,才抽出来去吃饭,没敢在病房吃,怕顾泉闻到鸡汤的味道,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随便吃了两口,他也没什么食欲,但不能不吃,他要站在顾泉身边替她扛着一切。
顾泉的检查结果并不容乐观,身体素质倒是不错的,只是这一胎怀得不是时候,顾泉晓得,自从过年以后一切就不顺当,和钟赫两个人由于傅秋那档子事,两个人情绪都挺低落的,再加上被大金又拖又拽的,身体受到重创,让原本就不稳的胎更加危险。
袁野表情严肃,他和顾泉一起听着医生的检查结果,胚胎发育目前还没有看到心管搏动,且激素水平不合格,医生皱着眉头已经有些不建议保胎治疗了,但顾泉强烈要求再保胎试一试,一定是怀孕的时间太短了,再给一点时间。
医生有些犹豫,但遵从顾泉的想法,叮嘱她卧床休息,不宜下地,再等等妊娠后续,等一周之后再继续来检查看看妊娠状态,尤其心情也要放积极阳光一点,不要过度悲伤。
袁野说道:“这一周你都住院吧,有什么问题也及时可以叫医生来看。”
顾泉点头。
傅秋得知到钟赫的死讯,是在这天晚上,钟母打了个电话给她,声音有些哑,问着傅秋肚子里的孩子最近怎么样。
傅秋笑道:“都很好,医生检查说是发育良好——阿姨,怎么了?是感冒了吗?听着声音不太对。”
钟母掩面哭泣,说道:“小秋啊,你知不知道……钟赫他……走了。”
傅秋有些愣,脸上的微笑僵住,合上电脑,说道:“走去哪儿了?钟赫做事一向稳当的,阿姨不要担心。”
钟母又强调了一遍:“小秋,我的意思是,我家钟赫……死了。”
傅秋怔愣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听着钟母哭着断断续续的将事情原由说给傅秋听,而后说道:“小秋啊,我们老两口,只有钟赫这么一个孩子,他从小到大都很乖,我对他没什么别的要求,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他没能和你结婚,你说啊……你说啊,我家钟赫怎么这么好人没好报呢,他怎么就走的这么早啊?我和你叔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我们下半生怎么过啊……”
钟母道:“明天下午送去殡仪馆火化,我们打算将他的骨灰带回江市,钟赫喜欢爬山,我和你叔叔打算给他选个山上的墓地……”
傅秋点点头,说道:“明天我也去,我……我送他一程。”
是梦吗?傅秋心想,这一定是梦吧,可就仿佛是为了告诉她不是梦,她觉得下腹突然一个刺痛,她挂断了电话,看着还没鼓起来的腹部,晓得了,这不是梦,是未成形的胚胎都在告诉她,这是她造的孽,这是她自食恶果。
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这下她的孩子从出生就没有了父亲。
“啊啊啊——!”傅秋站起身,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扔在空中,怨恨的将能看得到的杯子、电脑、装饰品全部砸向地面,
傅秋满脸泪水,怒骂着,骂着大金,骂着顾泉:“蠢货!短命鬼!要死还要拉着他!”
“贱人……贱人……你个贱人!死的怎么不是你!”
外面的秘书听到动静,急忙开了门进来,傅秋一见到秘书,恼怒的就拿着烟灰缸砸向她,像是个走火入魔了的恶魔一般吼道:“滚!!给我滚!”
偌大的办公室里,傅秋站在原地,后怕的摸着腹部,喃喃道:“我一定会让你平安落地的……”她流着眼泪说着,“你是钟赫唯一留给我的礼物了。”
钟赫的尸体送到殡仪馆火化之后,钟父一手捧着骨灰盒,一手揽着哭得昏昏欲倒的钟母,袁野跟在钟父钟母身后,因为顾泉没法下地,一直帮忙照顾着二老,但二老很排斥袁野,只把他当做空气。
袁野说道:“顾泉的胎不是很稳,叔叔阿姨不去看看吗,毕竟她怀的是钟赫的血脉。”
钟母此刻听到顾泉的胎,却也不相信是钟赫的,眼前这个人,日夜守在顾泉病房里,让钟父钟母没法相信,顾泉肚子里的孩子是钟赫的。
钟母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儿子的,她自己心里清楚,等到胎稳了,愿意做亲子鉴定了,亲子鉴定里的结果说明是我钟家的血脉,我自然会去看她。”
袁野心下不悦,公婆果然只是把顾泉当做一个外人,一个生育工具,如此不顾情面。
钟父钟母打算去一趟顾泉和钟赫在北城的家,去把儿子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江市,他们不允许留有任何钟赫的东西在顾泉身边。
走出殡仪馆,袁野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到晚上六点了,他正要给二老打车,便见着一个熟悉的车身停在面前,车门打开,一个漂亮成熟的女人走了出来,见着钟父钟母就哭着喊道:“叔叔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
袁野眯了眯眼,是傅秋。
她一身黑色,也没化妆,一副柔弱憔悴的样子,她由于情绪起伏过度出了点血,但好在不是很严重,连夜叫了私人医生来看,卧床休息睡着了,这才赶过来。
傅秋已经无暇顾及站在一边的袁野,只是痴痴的看着那个骨灰盒,颤抖着从钟父手里捧了过来,眼泪一滴滴的砸在骨灰盒上,形成一道道水迹,她抱着骨灰盒,蹲在那,闷声哭着。
钟母见她这么难过,心里却倒是有些欣慰,说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心里都是有钟赫的,是我家钟赫没福气,和你有缘无分。”
袁野脸色阴沉,有些庆幸顾泉无法下地来陪同二老,否则的话,听到这种暗讽的话语,岂不是心里更加难受。
所有人的悲伤好像都是真的,甚至连这个始作俑者的眼泪都是真的,为什么就不肯相信顾泉呢?顾泉所承担的痛苦,远比这个流着鳄鱼的眼泪的女人,要痛上十倍、一百倍、一千倍!
钟母拉着傅秋起来,慈祥的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要蹲着,别哭了,孕妇流眼泪对孩子不好。”
傅秋站起身,眼里水光潋滟,袁野冷哼了一声,凉凉的说道:“阿姨怎么就那么确认,傅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钟赫的了呢?我听说,傅小姐前一阵子才跟个小明星一起吃饭进酒店被拍了呢,花了一百多万压下来的头条,怎么?叔叔阿姨觉得,她只是和小明星在酒店里干聊天不睡觉?”
傅秋的眼泪瞬间止住,她手心有汗,看着钟母委屈道:“阿姨,你别听他胡说。”
钟母顿了顿,说道:“放心,我不信他的。”
她转过头嫌恶的看了眼袁野,说道:“自己是龌龊人,看谁都说龌龊的,小秋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袁野只觉得好笑,抱着胸皮笑肉不笑的对傅秋说了句:“傅秋,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有数。”
傅秋抬眼望着他。
袁野的笑意变冷,眼里带着狠意,道:“我猜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
傅秋扬了扬素来高傲的头颅,她即便伤心难过,却也依旧得体美丽,袁野看着很是不爽,他的顾泉,像是一朵被霜雪摧打后的玫瑰,残败破碎,他定要有朝一日,傅秋也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