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是故意不说具体在那栋楼里,想让袁野上下来回的找寻消耗体力,饶是一个身体健硕的成年男子,提着五十万现金在这些高楼里奔波,等到找到大金和顾泉时,也已经气喘吁吁没有气力了。
大金站在高台往下打量着,手里拿着一把枪,顾泉还可以看到他的裤子别了一把匕首,大金视力很好,仿佛一只待要捕捉猎物遨游在天际的老鹰,雨帘之下,他已经看到远处一辆车开了过来。
大金看了眼手表,贼兮兮的对着顾泉说道:“还有十分钟,你男人速度不行啊。”
顾泉眼睛红红的,哀求他道:“你拿到钱以后,不要伤害他好不好,我求你了。”
大金笑道:“呦,这么心疼你那个姘头啊。”
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塞到嘴里,走到顾泉跟前,顾泉仰着头,这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带着点啤酒肚,对于顾泉来说,就像是个野蛮的巨人,她怕得很。
大金伸出手,“啪”“啪”打了顾泉两巴掌,顾泉死死的咬着嘴唇,脑袋昏沉,脸颊痛到连呼吸都疼,嘴里能感觉到一丝丝的血腥味,她抬眼,倔强的瞪着大金。
大金鄙夷道:“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骚娘们给自家男人戴绿帽子!剁了喂狗都不为过!”
身为一个传统大男子主义的人,虽然大金搞过不少女人,但是他很骄傲的是,他只接受雏,不能背着他有别人,且分手了也要哭得死去活来的离不开他,哪儿能像顾泉这样,有了老公还能跟袁野有一腿,真让人恶心。
大金还想给顾泉上点疼,好发泄心里的不满,却听到对面建筑物传来动静,他转过身,一望过去,脑袋上就被一个石子儿打得生疼。
顾泉看过去,见着那个颀长的声影,一身黑色,不是袁野还能是谁?
她鼻腔一酸,在看到袁野的时候,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掉了下来。
原来她一直都是渴望他的出现的。
大金指了指远处连接这两栋大楼的过道,喊道:“从那儿过来!”
他眼底贪婪着看着袁野手里拎着的二十村行李箱。
袁野眉头紧蹙,视线停留在被绑在石柱处的顾泉,看到顾泉瘦削的缩成一团,同样向他看过来,隔着雨丝,他看不到顾泉的表情,但方才看到大金打她的那两巴掌,一定脸是肿的。
他往过道走去,心里已经在把大金生吞活剥了。
袁野走到这边的楼层,皮衣上沾了雨水,脚上也是,混杂到了楼层长期积累的灰土,鞋底一片泥泞。
他缓步靠近,顾泉已经可以听到身后袁野的脚步声了,心如擂鼓,紧张的浑身是冷汗。
在他距离顾泉两米远的时候,大金沉声叫停:“停!”
他掏出枪,枪口直接抵着顾泉的脑袋,顾泉一颗心直接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袁野冷肃着脸,说道:“钱,我带来了,你不必这么动真格吧。”
大金道:“先验货。”
袁野弯下身,眼睛却还一瞬不眨的盯着大金,以防止他有什么动作。
他将行李箱打开,摊开来呈现在大金面前,一沓沓红通通的现金,都是崭新的,似乎还冒着印钞的热度。
大金指着现金,说道:“从最底下,拿一沓给我。”以防止袁野在底下放的都是假钞,他需要验证一下。
袁野照做,丢给他,说道:“放心,都是刚从银行取来的。”
大金拿过现金,倒是收了抵在顾泉头顶上的枪,两只手摸着钞票查验着真假。
是真的,大金满意道:“箱子踢过来。”
袁野却道:“我都表示我的诚心了,你至少也得表示一下吧?我怎么知道你对她有没有做些什么?”
大金指了指顾泉,说道:“人还喘气呢,没少胳膊没少腿,我要表示什么?”
袁野道:“松绑,你把人推给我,我把箱子给你。”
大金浑浊的眼在顾泉和袁野之间来回徘徊,袁野晓得,那是在琢磨些坏主意。
袁野放轻松了语调,说道:“我知道你急着用钱,前一阵子卖货被捅了,兄弟都抓进去了,想北上出国,所以你最好拿了钱赶紧走,别再想着搞出什么血案。”
他的眼神盯着他的枪,说道:“你也知道,在北城弄出枪案,你会连城都出不了。”
大金被他说得有些动摇,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袁野紧盯着他,瞧着大金拿出匕首,将绑着顾泉的绳子砍断,又将人提了起来,顾泉浑身早就发麻,一起身头晕眼花,但她还是强行站稳了,一张脸苍白如纸,使得被掌掴的手印更加显眼,她小声叫了袁野的名字:“袁野……”
她的双手还绑着另一道绳索,手腕勒的发红。
袁野双眼怒目,极力的控制着语气里的怒气,说道:“把她还给我。”
大金道:“我数三二一,一起动手。”
“三——”
顾泉深吸一口气,大金扣着她的肩膀手捏得她很疼,她却也感受不到一样的,直直看向袁野。
“二——”
袁野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手臂里的袖子藏着匕首,他踩着箱子,眼睛看着大金手头的动作。
“一——”
大金喊完,袁野踢着行李箱到大金跟前,而大金作势推了一把顾泉,顾泉想跑过去,可是大金却紧接着揪住她的长发,将她拽了回来。
“啊——”顾泉吃痛,待到反应过来,她被大金揽在怀里,冰凉尖锐的匕首抵着她白皙纤细的脖颈。
袁野就站在大金面前一米远,他悔恨着方才动作没有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把顾泉拉过来。
他额头满是汗,脸色狰狞,盯着大金怒吼道:“你他妈敢动她一下试试!”
大金猖狂得哈哈大笑,黄黑的脸上是得意的表情,眼里带着怨恨,揽着顾泉腰身的手移动到她的胸前,恶意的揉了一把,说道:“我动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顾泉咬着牙,脸露绝望之色,冲着袁野摇了摇头,示意他走。
袁野冷声道:“如果你不把人给我,你就别想离开这儿,我就算死,也要先把你给砍了。”
他一抬眼,突然看到从后面楼梯爬上来的一个男人,竟然是钟赫。
……
雨势渐小,钟赫找到这个楼层花了很久的时间,他很久没休息,体力本就不足,爬上这个高楼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看着绑匪揽着顾泉,而袁野正说些什么,两方呈僵持之状。
大金的注意力都在袁野身上,他看着袁野这幅着急、紧张、怒而无力的样子,只觉得畅快,说道:“你这种人,拿着工资,却学术不精,就你这种人还给我女儿做手术?!我女儿,就是你故意害死的!你在手术台上杀了她!”
大金胸膛剧烈起伏着,宣泄着胸腔里的悲怨,他原本打算搞到钱,女儿治疗好了,就带着女友和女儿一起走的,以后好好过日子,换个身份,不干那些危险的买卖了。
却没想到碰到了袁野,大金晓得,他绝对就是故意的。
袁野故意大声说道:“你女儿的情况和别的同样病例的病人相比更糟糕,她太小,肺部发育还不好,手术不是我主刀,我只是二助,没有那么能力操纵病人生死!”
钟赫已经拿起一个铁棍,轻缓着步伐,逐渐靠近大金。
顾泉耳边是大金的喘息声,大金因为气愤,手里的匕首总是拿偏,不时地就将她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顾泉不敢大力呼吸,始终提着一口气。
只听着大金大骂出口:“放你妈的屁!你们这种狗屁医生就是一堆借口!治得好就是你们手艺精湛,治不好就说尽力了!你们尽什么力了?!手术室里待个几小时,治得好就治,治不好不也照样拿钱吗?”
他匕首更加深的抵着顾泉,恶狠狠的说道:“老子今天就把你马子给割了喉,看你怎么尽力治!你杀了我女儿,我杀了你马子,一命抵一命,老子是很讲信用的——”
就在大金要下手之时,钟赫从后面举着铁棍朝着大金的脑袋就打了过去,然而钟赫脚步虚浮了下,打偏了,打到了后背。
但袁野还是抓住机会朝着大金踹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而后一把搂过顾泉,还来不及将顾泉手中的绳索解开,大金便爬了起来,捡起匕首就朝着顾泉捅过来。
钟赫的手由于使劲打过一次而手心发麻震掉在地上,他眼瞧着大金爬起来冲向顾泉,迅速从后面钳制住大金的双臂,勒住他,喊道:“袁野!把他打晕!”
把他打晕,直接绑起来,送到派出所。
顾泉眼瞧着钟赫居然也来了,有些莫名的心虚,但还是感动着说道:“钟赫,你小心啊!”
大金是摸打滚爬这些年,钟赫就算在他身后禁锢着,大金的腿还是能够行动的,袁野正巧看到旁边地上的枪,迅速捡起来,却见着大金奋力想要挣脱出钟赫的束缚,两人已经扭走至了楼层沿边。
他举起枪冲着大金的就扣动扳指,然而没有预料之中的大金受伤倒地——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操!”
袁野迅速跑过去,想要伸出手拽住大金的腿,和钟赫两个人将他压倒在地,然而就在他要触碰到大金的时候,钟赫一脚踩空,大金嚎叫了一嗓子,身体随着钟赫也坠了下去。
好在袁野眼疾手快,抓住了大金的腿,而钟赫还死死的拉着大金的手臂,袁野整个人只能趴在水泥地上,奋力的想要拉着两个成年人上来。
顾泉见状,整个人都慌了,她跑过来想要帮袁野,可是手是被绳索缠住,劲很小,根本帮不上忙,她伸出头,钟赫已经全身被雨水打湿,顾泉喊道:“钟赫,你再坚持一下,我救你,我……”
可她看向袁野,袁野的双手由于承接不了两个人的体重,脸涨得通红全是汗,双臂和脖颈青筋直冒,她哭道:“袁野你想想办法,救救钟赫……他不能有事情……”
袁野咬着牙说道:“钟赫在九层的位置,你下去,让他想办法跳到九层。”
顾泉眼泪一直在留,听到袁野的办法,慌忙爬起来就往楼下跑。
大金嚷道:“我他妈的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袁野的身体一直在被反向往外拽,他看到旁边有个粗绳绕在柱子上,正好拽住,稍微撑了一会儿,但此时脑子里突然冲,假如此刻松手,钟赫和大金都死了,那么——
顾泉就是他的了。
……
钟赫眯着眼,迎着雨水看着上方的袁野,又听到下面九层传来顾泉的喊叫声:“钟赫!你跳过来,你跳过来!”
突然上面的大金喊了一声:“不许松手!不许松——”
袁野眼神里有着化不开的浓郁,带着点狠意和痛苦,但他还是咬咬牙,硬着心——
在估量着手臂负重的最大极限之时,他松手了。
顾泉刚跑到九层楼沿边,就看到钟赫从高空坠下的身影,如同她心里的高山轰然倒塌。
“钟赫——!!!”
顾泉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钟赫!对不起……钟赫!”
她的哭声在雨声之中几不可闻,然而楼上躺在满是灰尘水泥地上的袁野却都能听见,他仿佛是愧疚,也仿佛是悲痛,顾泉的悲伤感同身受,隐隐却还有着可耻的庆幸。
这一次,是他赢得了顾泉。
他爬起来,两只手臂发麻难受,使不上力,他下了楼,走到顾泉身边,她趴在那儿看着一动不动的钟赫和大金,嗓子都哭哑了,满脸都是泪水,浑身抖若筛糠。
袁野低声对她说道:“对不起。”
顾泉的泪眼看向他,又看到他软骨无力的双手,心脏酸疼无比,垂着头,摸着袁野的手,哭着说道:“是我对不起……”
她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要下楼,袁野跟着她,他掏出身上的手机,语气冷静的报了警。
他跟着顾泉,顾泉走在前面,她的身影单薄又脆弱。
天又阴暗了许多,雨突然变小了,顾泉看到地上不再动弹的钟赫,后脑勺着地,白色脑浆一地,地上全是血,她的衣服也沾染上了血色,血腥黏稠。
她摸着钟赫的脸,那张斯文俊雅的脸,不再温热,而是被雨水浇灌得冰冷,闭着眼,没有呼吸。
“钟赫……”
顾泉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永远的失去了钟赫,以后加班的再晚,钟赫也不会带着热乎的关东煮来接她了,再也不会给她煲汤做饭,再也不会温柔的叫她“安泉”。
袁野站在一边,仰着头,看着还是黑压压的云,他心底抽痛,不敢再多看一眼如此绝望的顾泉。
顾泉恨过很多人,莫莉,苏泽,傅秋,甚至恨过袁野,但她最恨最恨的,是自己。
她从来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自己,讨厌自己,如果能够回到和钟赫吵架的那一天,顾泉一定会抱着钟赫说,我们生孩子,生多少都可以,我会努力爱上你,加倍对你好。
可惜没有如果。
钟赫死在清明节这一天,清明时节雨纷纷,顾泉难过的想,她以后每年清明,都要为钟赫扫墓了,她永永远远也无法洗刷掉这种罪恶和负疚感了。
钟赫的尸体,原想着是和大金的一起,送到法医处鉴定,但顾泉不同意,留着眼泪,木然的说道:“不要再欺负他了,不要再伤害他了。”
法医上前想要劝慰下顾泉,顾泉反而情绪激动了起来,“我不许!我是他家属!我不允许你们剖解他的身体!我不要他人都死了还要挨刀子,你们欺负他不会喊疼吗?!我不同意……”
袁野上前来搂过顾泉,温声道:“好好好,不同意他们是不会解剖的……”他看向法医,说道:“你们检查大金的也就可以了吧,我和顾泉是人证,现场都有物证,不会耽误结案的。”
带队的队长走过来,面色凝重,还有些疑惑,问道:“你是顾小姐什么人?”
大金是绑匪,被绑的是顾泉,死者里那个钟赫是顾泉的丈夫,那么这个年轻男人是什么身份?
袁野顿了顿,怀里的顾泉神经紧绷着,袁野不想再刺激到她,于是说道:“我是她的……朋友。”
办案的警察也办了这么多年案子了,“朋友”这两个字所蕴藏的信息其实很巨大,他点点头,说道:“你和顾小姐,都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现场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大金的身份查了很久,才查到他的原名和户籍所在地,也确认了就是海城一年前通缉的逃亡犯。
顾泉神经衰弱,局里让一个女警去和她聊的,问什么答什么,没什么好隐瞒的,唯有问到“为什么大金会打电话给袁野,而不是你的丈夫?”
顾泉沉默不语,本已经干涸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是啊,大金叫的本来是袁野,钟赫为什么会来?就是因为她在车上求助的时候,给钟赫发的地址。
都怪她,归根结底,是她害死了钟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