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子,顾以安便迎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锦瑟。
锦瑟接过顾以安抱着的书本,问她“小姐今日似乎迟了一些?”
林氏是世家大族出身,遵循古礼,教女儿上课之时自己整理笔墨用具,叫丫鬟在隔间等候。
顾以安轻声答道“不过被些闲事绊住了。”
锦瑟了然,定然又是大小姐制造事端。
她同锦屏是不同的性子,锦屏温柔和善,做事体贴细心,她则是个急躁性子,做事风风火火的,闻言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还是压不住火,“小姐也太好性了些。”
顾以安看她一眼,轻笑道“只是犯不着为这种小事计较。”
“小姐不愿计较,可大小姐不会收敛,还会因为这个蹬鼻子上脸……”
“好了。”顾以安打断她的话头,“越说越不像话了,府里不许这样说话。”
锦瑟顿住了,顾府规矩严,“蹬鼻子上脸”这样的粗话,不该从她这样的大丫鬟嘴里说出来。
她知道顾以安是为了她好,害怕她养成习惯之后在外人面前也管不住嘴。
回知清院的路上总有人来回走动,锦瑟也知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停住了话头。
待回到知清院,用过晚膳之后,眼瞧着顾以安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锦瑟这才拉了锦屏出来说悄悄话。
“大小姐打量着咱们小姐好性儿,整日里挤兑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锦瑟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好啦。我知道你替小姐不平,可你想想,小姐可有真正在大小姐那里吃什么亏?”
“小姐天天受大小姐的气,还不算吃亏么?”
锦屏点了点锦瑟的鼻尖,“你呀。你仔细想想,大小姐除了能在小姐面前说几句酸话外,还能做什么?咱们小姐是胭脂水粉比她差了还是衣裳首饰比她少了?”
“咱们小姐是嫡女,这些本就是应当的!”锦瑟急急说道。
“自然是应当的。你再想,小姐学识教养样样出挑,咱们小姐在外面是什么名声,大小姐又是什么名声?”锦屏循循善诱。
“小姐端庄守礼,哪位夫人不夸。又得了皇上皇后赞誉,大小姐拍马也追不上。”锦瑟颇为自豪。
“所以,在府里争这些话头有什么用?大小姐样样比不过小姐,这才只能说些怪话罢了,倒把你气成这样,又是何苦?小姐说得对,只是犯不着罢了。”
且不说锦瑟这边被锦屏拿话教育了一通,既明白了道理,又还是咽不下那一口气,委实沮丧了一阵,再看顾以安这边捧着一本书,其实也没真正看进去。
她脑子里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地就出了神。待回过神来时,就听到门外两个丫鬟窃窃私语。
隔了两道房门,两个丫鬟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按理来说她是不可能听见的,可她确实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经过几回试探,证实了旁人没有这样的本事。就连家中专门聘来的十来个习武的侍卫,也只是耳聪目明而已,断断做不到她这样,隔着两道房门,还把外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年纪小,却天生早慧,又看了许多书,在奇志异闻上看到有人生而异于常人遭人忌惮,最后被疏远被孤立甚至被烧死的不在少数。由此她便明白,自己不需要与众不同。
可她又觉得,自己确实是与众不同的,并不在于她的五感敏锐,更不在于她的资质禀赋,而在于她心中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她读书,是因为书中确有许多道理,可有些道理是她无法理解的,或者说,是她所抗拒的。
她可以在所有人面前伪装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接受所有礼仪规矩的束缚,可她骗不过自己的心。
她讨厌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被规划好,一眼能望到生命尽头的人生!
可她又知道,这世间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命运,若她公然表现出抗拒,必然会为世人所不容。
在这般矛盾的心理驱使下,她一面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以便给将来不知在哪里的婚事增加筹码;另一面,她却唾弃着这样的自己,明明不屑于依靠所谓的丈夫兄弟,却不得不屈从于既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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