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夫,我——”甄怀打着结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看你这样子,看来这些事都不是冤枉你的了。当初你姐临走前让我一定好好教导你,看来我还是没能实现当初对淑萍的承诺。”
顾义甫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地上的甄怀。
“当初把和盛公司交给你时,我记得你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有着远大的志向,当时我对你也很期待。
“可现在,你没有去改变和盛公司,反而让公司把你改变了,我对你很失望。
“公司今后你就不要管了,好好反省一下这些年你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你干的这些事,对不对得起岳父临终前对你的教诲,对不对得起你姐临走前对你的期望。
“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把之前的债都给还了。”
“姐夫,我错了,姐夫,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甄怀哭喊求饶。
顾义甫轻轻摇头:
“好了,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作为甄家现在唯一一个男人,敢做就要敢当。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在做了后,是不需要承担后果的。
“你犯错带来的惩罚,需要你自己去承担。我能给你的,就是让你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世襄在旁边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怎么听顾义甫这意思,还要留这甄怀一命
留着他干嘛等着明年当汉奸卖国贼吗
虽然你上次帮了我,但这事咱可得一码归一码!
顾义甫将目光看向陈世襄两人,他没有征询两人的意见,直接说道:
“两位,我顾义甫能有今天,少不了当年岳家的帮助,当年若没有我的夫人,也就没有今天的顾义甫。
“甄怀现在是甄家的独苗,我得给甄家留个种,所以他的命不能给你们。
“留下他一条左腿,让他以后用来走路,留下一只右手,让他以后用来吃饭。
“至于其他的,砍了算作他用来赎罪。”
顾义甫的话冷冰冰的,听不到什么温度,说完他便朝站在一旁的祥叔挥了挥手:
“祥叔,去准备准备。”
韦实兴原本的怒气不知到哪儿去了,他确实想要找甄怀报仇,但他一个之前还是学生的人,哪见过这种动辄要砍人手脚的阵仗。
他一时有点哑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义甫看着两人,准确的说,是看着陈世襄。
陈世襄代表特务处,特务处代表那位委员长。
而甄怀办的那些事,虽然不是通红那种有杀无赦的罪,但也绝对是可以砍脑袋的。这事到底怎么做,还不是他说了就算的。
陈世襄想提出点异议,但想到表哥说的不能把这事办得太难看,又忍住了。
甚至他都不确定现在这情形到底算不算得上难看。
不是通红通日,那即便是犯下了砍头的罪,特务处也不会上心,尤其面前之人还是顾义甫。
若这事不是表哥碰上,那说不定根本管都不会管,当然,或许会来敲诈一笔……
陈世襄皱眉,对顾义甫这个处置方案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想到顾义甫那位亡妻,还是忍住了。
这是民国,顾义甫这种人的面子,该给还是得给的。
而且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特务处的小虾米而已。
“姐夫!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姐夫!!姐夫!!”
旁边,甄怀被人按着,哭喊得撕心裂肺,他的衣服凌乱,金丝眼境也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
祥叔带着几个人站在他身边,有的拎着斧头,有的拿着白布,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在旁边站着。
甄怀被堵上了嘴,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喉咙传出嘶吼。
顾瑾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想要下去查看,却被家里的丫鬟死死拉着,老爷吩咐她们上来看着小姐,这时候她们可不敢让小姐下去。
在丫鬟嘴里确定了惨叫的人不是陈世襄后,顾瑾也就息了下去查看的心思。
一斧头下去,手掌分离,鲜血飞溅,嘶吼声戛然而止,甄怀痛晕过去。
顾义甫在旁静静看着,脸色自始至终都没变化一分,见祥叔朝自己看来,他只是示意了一下腿的方向。
“腿也打断。”
韦实兴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仇恨归仇恨,血腥归血腥,在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前,没人能彻底无视这种血腥场面。
陈世襄倒是在旁看得一个劲点头,不但没有任何不适,似乎还有些跃跃欲试。
两人的神色清晰地映照在顾义甫的瞳孔里,顾义甫朝医生等人挥了挥手,那只手掌被留下,彻底陷入晕阙的甄怀则被医生等人抬了下去。
“韦先生,这只手,拿去祭奠令尊吧,回头我会去亲自上一炷香的。”顾义甫指着地上的血手说道。
韦实兴傻愣愣的,哪还反应得过来,别说去捡那只手了,他现在连看都有点不敢看。
陈世襄见状,直接将手捡起,拎着中指打量一番,点头表示还不错,最后笑着对顾义甫说道:
“甄怀能有顾先生这么一个姐夫,真是他的福气。若不是看在顾先生的面子上,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现在能用一只手一条腿就抵消了他犯的那些事,算是便宜他了。”
陈世襄说着,将手丢给了看着自己的宋义,对其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劳驾,将它包起来,我还得带着它去给韦老先生上香呢。这件事里我们也有人犯了错,那家伙倒是便宜,吃颗枪子就完事了,却得我来给他擦屁股。”
宋义手忙脚乱地接住血手,看着血肉模糊的断口,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强忍着才没有丢出去。
陈世襄抽出自己西装兜里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又将其折好放了回去。
“顾先生,事都办完了,就不过多打扰了,世襄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陈世襄说完,两把掌拍醒惊魂未定的韦实兴,拎着他,拿着宋义包好的血手,出了顾家别墅。
“给,你的手。”别墅大门外,陈世襄看着还有些愣神的韦实兴,将手里白布包裹着的手递给对方。
韦实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手虽然被白布包裹着,但血已经渗透出来。
“就一只手,你有什么好怕的你都敢来这里骂人了,你还怕一只手这玩意又不能扇你巴掌!”陈世襄对韦实兴这反应有点无语。
不会是在法国留学,把脑袋学傻了吧
而且法国人不是挺热血,挺喜欢搞决斗的吗
陈世襄搞不懂,事实上他这种杀星当然不可能搞懂普通人的心理了。
“你,你不是顾家的人”韦实兴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是。”
“那你怎么跟顾家……”
“哦,顾先生想招我当他女婿,我还在考察。”陈世襄随意回道。
“……”
“走吧,送你回去,顺便去给韦老先生上柱香,表达一下后辈的敬意。”
陈世襄推出自己的脚踏车,拍着后面的车座。
韦实兴看了看自行车后座,一时没说话。
……
最终,两个大男人,骑着自行车往顾公馆大门而去,再次成了顾公馆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陈世襄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心情很愉快,享受着顾公馆新鲜的空气,甚至在车上哼起了歌。
“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快使用……”
“那些文件是你拿给顾义甫的”后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陈世襄的哼唱。
“不然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
“人越帅,责任越大。”
“……”
“你到底是谁”
“陈世襄。”
“然后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对不起。”
“啥”
“那天误会你是顾家的人。”
“没关系,顾家早晚都是我的。”
“……”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地在脚踏车上聊起了天,韦实兴也弄清楚了陈世襄为什么会掺和这事。
韦长隆已经入土为安,在韦实兴的指路下,陈世襄踩着脚踏车来到墓地前,恭恭敬敬地给这位实业家上了柱香。
回去路上,陈世襄大致弄清楚了这位韦实兴的性格。
心眼有点实,人有点轴,同时有点知识分子的清高范,不通人情,不谙实务,是个理想派,目前看来也还是个爱国的人。
想到明年的情况,陈世襄觉得自己可以再做一件好事。
“那块地我劝你趁早卖了吧。”
“为什么”
“我觉得明年要打仗。”
“……”
韦实兴一路上已经适应了陈世襄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不靠谱的言语,对此没有回答。
“听我的吧,卖了地,换成金条,带着家人离开上海,就算不离开山海,也可以去法租界买个房子。”
陈世襄提醒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这几句是看在那位韦老先生的面子上提醒的,至于听不听,就看韦实兴自己的了。
这狗日的年代,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哪天就无了,管不了别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