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官家正在用饭,杨太妃也在。
晚饭很丰盛,赵祯特地令厨房做了太后最喜的羊羹,配上油饼,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官家晚上早些睡。”杨太妃说道。
“是。”赵祯认错。
“你熬夜作甚”太后问道。
“看书。”赵祯一本正经的说着自己看的书目,太后欣慰的道:“长大了。”
有些心虚的赵祯决定回去就把那几本书丢掉。
罗崇勋进来,“太后,官家,皇城司禀告,党项人在城中肆无忌惮打探大宋虚实。”
“宰辅们……”太后想到了和稀泥的宰辅们,又想到了呼吁警惕李氏的李献,“警告他们,这里是汴京。”
她必须要做出姿态。
可警告发出去后,半点用处也无,党项人依旧肆无忌惮。
太后闻讯后,一拍案几,“狗贼!桀骜如此吗”
赵祯恼怒的道:“大娘娘,当令人围捕,驱赶出去。”
太后深吸一口气,“他们既然冲出了鸿胪寺的拦截,必然有后手。若是闹腾起来……党项人凶悍,汴京城经不起折腾。”
“太后!”罗崇勋疾步而入,“皇城司禀告,有党项僧人在老鸦巷之外殴打百姓,定远侯令人一刀斩杀。”
呯!
众人闻声看去,竟是官家。
赵祯把筷子拍在案几上,大呼:“爽快!”
可后果呢
太后面色微变,“就怕党项人顺势撒泼,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宦官,乃是勾当皇城司公事张景。
张景禀告道:“太后,动手的是皇城司亲事官沈从,不过是定远侯驱使。”
“此刻说这些何用”太后冷冷的道:“皇城司可盯住了那些人”
张景低头,“有数人跟丢了,臣,无能。”
“太后,定远侯请见。”
李献来了。
他大步进来,行礼,目光炯炯的道:“太后,党项人在肆无忌惮的试探大宋的底线。臣不明白,要到何等地步大宋方能动手!”
“那是党项野人!”张景气他坑了自己,“一旦党项人出兵,北辽也会顺势大军压境,大宋危矣。”
“闪避只会令敌人越发得意大胆,臣请命。”李献看着太后,“今夜,臣当与党项人在这汴京城中一晤!”
他没说一战,太后面色稍霁。
“你准备如何做”
太后飞速盘算了一下,若是令别人出手,定然会畏难,即便是奉命,多半也是和稀泥,只求平息此事。
但大宋不能再低头了。
太后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若是让李德明觉知大宋君臣的色厉内荏,用不了多久,西北将会遍地烽烟。
“臣喜手谈,手谈中有试应手一说,对方试应手,要么置之不理,要么,便迎头痛击。”
太后在殿内踱步。
她突然止步,凤目中都是厉色,“老身把今夜的汴京交给你,你将带给老身什么”
李献看着她。
“大宋的尊严!”
太后指着外面,“去!老身在此等候!”
……
州桥夜市,使者正在品尝小吃。
他一边品尝,一边和小贩说话。夜色降临,灯火辉煌,令他有一瞬失神。
“真是人间天堂啊!”
使者眼中闪过迷醉之色,“世子说南国乃是肥羊,今日一见,果然。”
随从笑道:“世子英武,这头肥羊迟早是咱们的。”
一个随员疾步走来,神色愤怒,“使者,咱们的人在外城被人斩杀。”
“谁”使者不怒反喜。
“定远侯李献!”
这个名字令众人一怔,都想起了上次在相州之外被伏杀的密谍。
消息传到李德明那里,他勃然大怒,痛斥大宋君臣,甚至口称赵祯为黄口小儿。随即便令使者去汴京,此行,务必要找回大夏的尊严。
这便是使者如此骄横跋扈的来由。
“那条野狗!”使者叫骂。
李献此刻就在州桥夜市的尾部,身边是太后心腹,皇城司的主事人张景,以及几个将领。
周围人流不断,州桥夜市灯火辉煌。
“党项人就在中段,十余人聚在一起吃喝,顺带打听消息。”皇城司的探子带回了消息。
“定远侯。”张景被令配合行事,心中颇为不满,却不敢忤逆太后的决断。
李献的脑海中浮现了州桥夜市的地形,“令人圈住他们,慢慢缩小包围。”
张景跺脚,“若是他们铤而走险,州桥夜市人多,建筑密集,一把火便能令整个汴京城成为当世最大的火把!”
“做就是了。”李献看了张景一眼。
皇城司的人在看着张景,他别过脸去摆摆手,“听令行事!”
文彦博轻声道:“这是撇清责任的故作姿态。此人作态如此,令人恶心。”
“宽夫,对外我们太过柔软了些,故而今夜,为师想让汴京城的百姓和大宋君臣看看,该如何与异族人打交道。”
李献颔首,“动手。”
一队队军士从四周缓缓围过去,皇城司的人在更前面,便衣潜行。他们将担负着堵住漏洞的重任。
使者正在安排反击之事,“我见了宋人的君臣,孱弱胆怯,咱们只要做出果决的态势,不惜一死,他们必然会低头。大王需要宋人低头,明白吗各自散开,听我号令行事。”
众人刚应诺,就见周围的人四散而去。
接着,一队队大宋军士结阵上前。
“虎!”
一个阵列成型,将士们用力跺脚,顿时烟火中就多了杀伐之气。
“都进来!”使者带着人避入一家酒肆内,酒肆的掌柜带着伙计逃了出来,喊道:“他们在里面。”
李献来了。
“封锁四周!”李献吩咐道。
一个随行的官员建议,“侯爷,把酒肆周围的建筑拆了吧!如此党项人就算是纵火,火势也能控制住。”
“本侯也想如此,可若是拆除了周围建筑,便是告知党项人,咱们最害怕他们纵火。此刻,比拼的是看谁先眨眼!”
李献听到脚步声沉重,回头,就见王曾和吕夷简来了。
“如何”二人问道,张景去介绍,李献靠近酒肆,里面使者喊道:“你杀了大夏使臣,我一把火烧了州桥夜市,玉石俱焚。”
有人在里面弄了个火把,并点燃。
“我等着。”
李献纹丝不动,“还等什么火头何在”
“王相。”吕夷简示意王曾好歹管管。
王曾刚想过去,就听李献轻笑道:“你不敢!”
李德明若是真要称帝,大可不必派使者来汴京,只需在西北制造摩擦,寻找开战的借口就是了。
王曾止步,本以为里面会纵火,可火把却熄灭了。
吕夷简讶然,“这是怕死吧!”
毕竟纵火的代价是全数被烧死。
里面传来使者的咆哮,“大宋逼迫,大王无奈出兵,汴京将会成为血海。党项人的耻辱,唯有用鲜血来偿还!”
王钦若也来了,衣裳看着还行,就是浑身酒味,“如何了”
“还在交涉。”有人介绍情况。
“不可给他们开战的借口!”王钦若发出指令,可李献却置若罔闻,问道:“党项大军何在”
里面的使者没想到李献竟如此油盐不进,咬牙吩咐道:“该牺牲了。”
一个僧人微笑出来,拿起一壶油,从头上往下浇去。有人送上蜡烛,然后避得远远的。
僧人走出酒肆,看看四周,诡异一笑,举起手,松手……
轰!
一个火人出现在州桥夜市,远处看热闹的人惊呼出声。
李献冷冷的道:“射杀!”
身后弓弦响。
僧人在火焰中举起双手喊道:“大夏不……”
箭雨飞来,把他射成了刺猬。
李献吩咐道:“调集弓箭手,若是有人,一律射杀!”
他不会给党项人展示所谓勇气的机会。
一队队弓箭手的到来,打破了使者的如意算盘。
后续的僧人们算是捡回了一命。
他们都在看着使者。
使者面色百变。
他敢于出手的缘由是窥探到了大宋君臣的色厉内荏。
他今夜进一步挑衅,这是来自于李元昊的命令。若是大宋示弱,和稀泥,那么李元昊就以此为由,建言李德明加快称帝的各项准备。
和老谋深算的李德明相比,二十岁的李元昊英气逼人,更得使者的敬佩。
可此刻,他的所有谋算在李献这里都碰了壁。
威胁,再威胁。展示党项人决死之心,用死亡来令大宋君臣胆怯……
可外面那人却不管他用什么招数,就一个应对方式。
强硬!
不给你任何妥协的余地。
强硬的就像是一块岩石。
使者看看众人,摸出短刀……
外面,王钦若面色铁青,“定远侯太过莽撞,须知李氏一直在寻找借口侵袭大宋。里面那些人若是宁死一战,李德明定然会以此为由,激发士气,全面攻击西北。”
吕夷简轻叹,什么都没说。
但仿佛一切都在那声叹息中。
李献看了二人一眼,“我说过,他们会低头。”
使者若是敢在此刻激起大宋和李氏的战争,李德明能杀他全家。
李德明的打算瞒过了大宋君臣,但对于李献来说却是单方面透明。
“呵呵!”王钦若冷笑,刚想说话,就见酒肆的门开了。
一个使团随从走出来,接着又是一个……
“跪地!”有人厉喝。
跪地便是服从。
不跪,便是你死我活……
吕夷简抬眸看去。
王钦若止住了话头,冷漠的看去。
一个个党项人缓缓跪下。
高举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