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殿。
姜锦霜安静地凝视窗外,青丝随风舞动,美到惊心动魄的脸蛋没有一丁点表情。
“这就会且听凤吟了?”她说。
司琴努力憋住笑。
殿下也颇受打击。
春雷始鸣十七响,十九岁先天指玄境,真正的天之骄女。
可在公子面前,似乎有差距呀。
“殿下,你要学吗?”顾平安笑问。
“本宫有自知之明,且不说要推倒重修通玄内景经,单单悟性推演这一关,本宫无力逾越。”
姜锦霜说着走到他身边,神色渐渐凝重:
“祭祀大典当天,你应该随本宫前往离山皇陵,或者整整一天就待在藏书楼。”
“纵然有九成九的胜算,本宫也担心你以身犯险!”
顾平安莞尔,轻声说道:
“若是大乾势力,恰逢天赐良机没有杀掉我,会就此罢休饮恨离去吗?毒蛇盘踞在侧,往后每天都不自在。”
“倘若是朝歌城某方人物,咱们能否沿着藤蔓找到瓜果?谁先耐不住性子,这种人张牙舞爪往往威胁最小。”
姜锦霜不置一词,精致黛眉没有舒展。
顾平安宽慰她,“揽月宗高手坐镇还不够,那咱们邀请倒骑黄牛的白眉道长。”
“咦?”司琴好奇。
“飞鸽传书,我欠他一个人情。”顾平安气定神闲说:
“换别人肯定嗤之以鼻,但道长很清楚,等我迈入指玄境,我是有能力改善先天道经不足之处,于道观而言,这个人情价值不低。”
“劳烦他多带几个人,入城时隐蔽气机坐公主府的马车,城门不会检查。”
姜锦霜扯了扯唇角,忧虑消除大半,提醒了一句:
“人情债难还。”
顾平安字字珠玑:
“人情往来频繁,关系就会紧密几分,况且改善道经,我很擅长。”
司琴撇嘴,公子现在倒是骄傲起来了,不过她也得意洋洋。
完美的权谋,首先是谋身。
如果真有暗杀者,你们这一刻就已经死了,无非是三天后再埋葬!
“我也有私心。”
顾平安突然说。
“什么?”姜锦霜疑惑。
“我准备找本邪功,推演一招邪术,等刺客死了,直接炼化尸身百窍储藏的气血内力。”
顾平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姜锦霜愣住,凤眸不眨地盯着他。
司琴张大嘴巴。
一时间宫殿格外安静。
以为她们担心,顾平安笑道:
“无妨,我对自身有绝对的控制力,别说走火入魔,但凡滋生苗头,我随时能掐灭。”
“不是……”姜锦霜哑口无言,只是眼里笑意盎然。
自从娘亲死后,她感觉生活枯燥无味,冰冷毫无色彩,如今却遇到那么有趣的人。
司琴被震得晕头转向。
人未至,尸体已经处理完毕?
“还有镇武司,许千户是公主府的暗棋。”顾平安无故提起一个人名。
祭祀大典,朝廷寥寥几个衙门不会随驾,其中之一就是负责维持城内安的镇武司。
至于公主府暗棋分布,他自然了如指掌。
姜锦霜一点就透:
“让他当值,率队收尾,白捡的功劳!”
“殿下太聪明了。”司琴及时夸赞。
姜锦霜微扬下巴,努力让笑容浅淡。
顾平安略默,还是委婉地说道:
“那暗棋就显现了,事后许多势力会起疑心,为何偏偏是许千户立功?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他一定会死得悄无声息。”
“上次他来密信,称镇武司仇千户对他行事诸多掣肘,且把持着卷宗档案室的位置。”
“皇陵祭祀前一夜,我会去信给许千户,教他怎么让姓仇的当值。”
“仇氏一死,许千户做事方便很多。”
话音落罢,姜锦霜沉思后,凝视他认真说:
“有你在,是公主府之幸。”
司琴眼神难掩崇拜。
在暗杀者心里,公子必死无疑吧?
可公子考虑的是怎么攫取更多利益!
……
天微凉,雨雾缠绵。
有人推开半扇窗户,居高临下俯瞰着喧闹街道,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一辆马车。
马车渐远,裴擒虎关窗。
屋内一群黑衣人神情肃穆,皆不言语。
“没错,朝歌城是我一生无法洗刷的屈辱,可只要我能重掌军权,疆场斩获荣耀,世人反而会称赞一句卧薪尝胆真豪杰。”
“但顾平安不死,我永远会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包括崔彻,舆论的谩骂几乎摧残了一位满腹经纶、志在报国的年轻人,草芥般卑微的贱民,凭什么能跟清河崔氏嫡公子做比较?”
“诸君,三天后行动!”
裴擒虎声音低沉,表情晦暗如锈迹斑斑的铁器。
在场都是裴崔两家自己人,压根不需要动员,悉数面露杀机。
裴擒虎快步来到案前,打了个响指示意大家聚拢,随即指着朝歌城舆图,寒声道:
“这里是叛国者的必经之路,两个蜕凡巅峰一人镇守一条小巷,以性命挡住有可能赶来救援的高手、八人分别看守两座镇武司巡捕房,就算一只蚂蚁想爬过来,也给我踩死,任何微不足道的力量都不能渗透进来。”
“其余人随我蹲守这家茶楼,一看到叛国者立刻蜂拥而上,他身边肯定有一个护道者,宁可负伤也必须先宰了叛国者。”
“倘若他在公主府闭门未出,上述作废,直接杀进府内,祭祀大典那天,黎皇后旧臣一定会在离山伏陵。”
“裴将军。”有人截住他的话语,低声道:
“如果他一直在藏书楼呢?”
气氛瞬间紧绷。
众人面面相觑,情绪压抑。
没错,这是顾平安唯一的活路。
藏书楼就算九成巨擘前往皇陵,他们也不敢硬闯,第七层有两尊柱石级别的存在!
“连续盯梢半个月,他从没有在藏书楼留宿,难道偏偏那一天?”
裴擒虎很快否决,并铿锵有力道:
“没有带回叛国者的头颅,某绝不归朝。”
“且不说私心,为臣者必为君上分忧!”
“陛下在等捷报,誓要将首级呈给陛下,以此换取龙颜大悦,换取我和崔贤侄仕途通畅。”
众人纷纷颔首。
没有抓住祭祀大典这一天,再想暗杀难上加难。
换做平时,只要护道者拖住那怕半盏茶时间,四面八方的高手就汇聚而来了。
“事成之后,咱们从这道城门逃窜。”裴擒虎又指着舆图,显然计划极为缜密,胜券在握道:
“我早已安排了一些运送木材的商贾,届时闹出动静吸引城门兵甲的注意,咱们强闯出去!”
“喏!”众人遵命。
裴擒虎冷笑一声,缓缓吐出四个字:
“瓮中杀鳖!”
……
一间潮湿昏暗的粮油铺子,灯火矮小如豆。
瘸瘸拐拐进来个老先生,他看着笔直站立的鹰钩鼻,反复叮嘱道:
“三天后先观察公主府队伍,有没有那几个老东西,但凡少两个以上,立刻取消行动。”
“为何?”鹰钩鼻费解。
老先生捻着山羊胡子,反问道:
“意味着顾平安察觉到危机,否则几个老东西不去祭拜黎皇后?”
“怎么可能?”鹰钩鼻难以置信。
他不信对方心思如此恐怖,毕竟入蜀以来,没有遭到任何人针对,完处于相安无事的环境,就好像在平坦路上走了很远,会突然躲避天降碎石?
老先生表情严肃:
“切记,倘若队伍没有少人,立刻行动,别留痕迹。”
……
藏书楼第三层。
顾平安随手翻阅卷轴,有些邪功简直触目惊心,他连尝试的念头都没有。
直到书架最下方那一本秘籍,顾平安扫了一眼放进书篓,顺带拿走了旁边的竹简。
就它了。
《血染春秋平千里》!
很有意境的功法名字。
顾平安坐在静室,仔细阅读竹简,上面记载着五百年前的人物。
春秋乱世,陈秉出自贫苦人家,从小天资聪慧奋苦求学,于二十七岁那年满怀壮志准备入仕。
彼时没有科举,门阀把持选材,当真是口含天宪,一言决定庶民的命运。
州郡望族司马氏担任中正评议官,陈秉恰好那天感染风寒,他只是克制不住咳嗽了几声。
“德行败坏,下下品。”
来自司马望族的评价。
最低等,无异于盖棺论定。
努力了二十多年,最后连当个小吏的资格都没有。
陈秉绝望地回到家乡,豪族富绅得到消息,更肆无忌惮地吞灭良田,恶邻也不知收敛,父母向上鸣冤被乱棍打死,陈秉悲痛之下疯疯癫癫。
所幸开脉早,尽管只是气血境界,但他一夜自封三十六个窍穴,主动让经脉厥逆,体内形成一个能汲取外部气血真气的漩涡。
“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趟过崎岖之路,血染春秋平千里,狂笑风轻雪如绵!”
可惜陈秉终究没有走出黑夜,于蜕凡境殒命在司马氏庄园。
顾平安放下竹简,喟叹道:
“五百年历史,司马郡望世家在每次抉择中都赌对了,已然跻身终南山圣地,成了最顶级的门阀之一。”
也许是相似经历有所触动,但更多的是因为这门邪术的潜力。
他只看了一遍法诀,就察觉到不下十处瑕疵歪路,窍穴气血运行完契合正常功法,却与邪功漩涡逆置的奇异之举背道而驰。
推演完善,威力会暴增五倍以上。
顾平安闭目养神,阖眼时轻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更像一个誓言。
“我会翻过那座山,站在司马氏千年牌匾之下,他们一定会听到你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唤作陈秉的穷书生,创造了一门名叫血染春秋平千里的功法,向诸君讨个公道。”
……
三天时间悄然流逝。
临近晌午,顾平安从暖阁走出。
他抬起掌心,只要驱动体内逆置漩涡,掌心就显现三个细微小红点,对应着少海穴、神门穴,劳宫穴位置。
“能吸多少?”顾平安迫不及待想要尝试。
别人“一潭”气血,能炼化“一眼”就足够,储藏在逆置漩涡,与敌人交战时出其不意。
特别是且听凤吟,一拳砸出自身气血衰竭,但漩涡气血却汹涌而出。
这就是邪术最大价值,辅助于且听凤吟,只要储藏的气血足够,一拳再接一拳,威力可想而知。
而且推演改良了,施法手段非常简单,不需要触碰尸体,离几步远随意抬掌就能吸收外泄的气血。
“公子。”
司琴站在殿廊,低低说:
“殿下谒祭长陵了。”
“嗯。”顾平安审视她半晌,笑着问:
“你很紧张?”
“一点点。”司琴比划了一个手势。
“有如寻常就好,万一我猜错了呢。”顾平安大步流星。
“肯定不会。”司琴跟上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