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清廷原本的计划,多铎这路人马在离开北京之后便该直入江北,可大顺军的反扑却让刚入口袋的畿南等地再次陷落。
如此一来多尔衮彻底认识到谁才是满清争夺天下真正对手,果断把将入河南的多铎调入关中作战。
在这将近一年的宝贵时间里,本该整军备战的南明一方面还对清军抱有幻想,甚至妄图与清廷划河而治,另一方面却在内部斗了个不亦乐乎。
老实讲,抱有幻想这一点虽然危害巨大,但局限于已有历史的惯性却也不能求全苛责。
真正使南明一溃千里的反倒是南明权贵习以为常的内斗。
由于武将间的内斗,抗清坚决的高杰死在了睢州;由于文官对武将的鄙视,史可法没能安抚好高杰余部;由于文官之间的内斗,南明在江北的诸般布置备受掣肘。
最终南明朝廷武将离心、文官离德,多铎这才能以疲惫之师只花费三个多月便到了应天城下。
不过朝廷的斗争是朝廷的斗争,百姓的日子终归还是要过。
在这难得的和平时期里,江南百姓总算还是获得了不错的收成。
只是受着种种因素的制约,百姓手中的粮食最终以低价流入了巨富商贾之手,而这些粮食又被囤于人口众多、物流发达的城市。
应天便是这些城市中的一个,根据向仁生的估计,应天甚至很有可能是其中囤积粮食最多的一个。
这其实并不难理解,战乱四起、世道已乱,只要有些眼光的都会将囤积粮食作为延续家族的必要手段。
而应天作为整个华夏乃至于整個世界最大的城市,不仅交通便捷,更可在时局变化之时快速将手中货物卖出,着实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仓储之地了。
这对朱慈烺来说自然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可当向仁生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后却还是未能将殿下脸上的阴沉扫去。
“殿下,您的伤刚好一些,切莫气坏了身体。”
“我没生气,就是就是”
朱慈烺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心中感觉。
昨日议事时越其杰曾提过一嘴有关逃难百姓的事,但由于这些百姓拢共也就三万人左右,所以朱慈烺也就没太在意。
可当他在难民营地转了一圈后却发现
“请越大人来。”
朱慈烺吩咐一声便有人悄然离去,待到此时他也终于有心情来捋清其中逻辑。
今日他先去了一趟钟山大营,随后便打算去城北大营看看徐胤爵兄弟两的训练成果。
不过由于越其杰将难民全都安置在金川门外,他便顺路过去了一趟。
其实从看见难民营地到离开前的一段时间他也只是觉得营地里有些混乱,人们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而已。
老实讲,到这时他也并未太过在意,毕竟是逃难的百姓,难道还指望营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各个兴高采烈
可当朱慈烺行至一处偏僻角落时,这样的看法却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那处角落位于营地和山丘的夹角,里面坐着四五个仆役打扮的精壮汉子,不远处还有三两个带着女娃的难民在不住张望。
看到这样的景象朱慈烺仍未在意,若非他看到向仁生面色有异便多问了一句却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向大哥,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听到问话,向仁生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可在朱慈烺的追问下他也只能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大概大概是卖姑娘的。”
话一入耳,朱慈烺顿时惊了。
鞑子过江至今还不及十日,应天被围更只有四天而已,更何况他还给越其杰拨付了一批粮食,无论怎么算也当不至于现在就卖儿卖女啊。
贪墨!
这是朱慈烺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可当越其杰将事情和盘托出时他又不得不推翻了这个想法。
“回禀殿下,臣并未将您拨付的粮食全部发下。”
“为何啊”
“殿下,仓中粮食若只供应军队当还能再坚持三两个月,可若毫不节制地用下去怕是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住啊。”
毫不节制
听到这话朱慈烺顿时不乐意了,他用餐都与兵卒在一起,从来不敢浪费半粒粮食,可到越其杰口中怎么就成毫不节制了。
“越”
“殿下,容臣禀报。”
“说吧。”
“殿下英勇果决,大有汉武之风,更难得的是您还节俭朴素,深知百姓供养之不易,若南渡之时您便到了应天,局势定不会糜烂至此,假以时日漫说中兴大明,便是超越汉唐亦非不可想象。”
听着听着,朱慈烺便觉出不对味来,可看着越其杰一脸的诚恳也只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殿下您却不该有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
听到这四个字,朱慈烺心中疑惑顿时被一股业火冲散。
他本是想知道为何没将粮食发下去,可这越其杰还未解释清其中缘由却先将一顶大帽子扣到了他的头上,这让他如何能平心静气。
“应天得失关乎江山社稷,万事当以守城为先,城池是否在手则取决于军队是否还在,而非百姓。”
越其杰说完却见朱慈烺还是满脸不快,便知太子殿下并未了解自己的意思,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将话彻底说破。
“粮食当先供应军队,百姓不至饿死便可。”
朱慈烺并非痴傻,越其杰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其中含义,由此他甚至还想到了那句“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
凭心而论,这里面的是非对错极难判定。
甚至说得再透彻一些,此事只关乎立场,大抵并不牵扯对错。
站在越其杰的立场上,应天若在,那江南的千万百姓便有可能免于战乱荼毒,大明便还有与鞑子一决高下的资本。
可若站在应天百姓立场上,要是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谁还会管什么大明大清只要有一线生机怕是取了朱慈烺人头都只是情理之中。
“怪只怪那些将局面闹到这种地步的人吧。”朱慈烺心中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