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往渡口去的路上再说什么嵬名岘都没心思在意,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又沉了二百斤。连他都不得不感叹家大业大的人阔气起来不知边界,前有山海阁少阁主揣出了山海志书,后有巫奚教大教主随身带着绣经全图出门在外——幸好江湖人都以为全图早已失传,不然嵬名岘自知甚明,区区自己一个剑魁真不一定能保得住眼前那个女人。
百花坞址在沿湾地区,距离最近的是鸦湾渡。听温州当地人说,同样是渡口,鸦湾渡里虽也有贩鱼的买卖却并不繁荣。也是到了这里一看,周从燕才明白当地人那副拐弯抹角的鸟语原因为何。
她一个女人往渡前一站便觉得与这片爷们自在之地格格不入。
一回两来,再到之时周从燕就变成了周公子。
百花坞没有传统的那副鱼舍模样,只看外貌的话甚至都不是中原房屋。说不是吧,有些像,说像吧,又明显感觉不是。楼阁扁平,檐廊矮窄,就大户人家出身的周从燕的眼光来看,这一大堆楼阁难掩一股小气。
大门一开,里门对扇拉开,两个女人各撑一把红伞走了出来。
周从燕直接上去就唤:“两位姑娘。”
两个风韵异彩的女人驻步看向路旁的两个人,只是简单一眼,其中一个飞着眼韵彩影的女人便铃铃笑道:“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周从燕板了一身的君子风范瞬间垮了下去,俏脸尬笑间心道出门在外女扮男装怎么就这么难呢她没把工夫浪费在羞赧上多少,火速调整好心态后摆出一脸笑:“既然站在了这里,自然是有事拜访,不知二位可否引我等一去呢”
一身透绿衣裙的女人掩齿:“当然可以,姑娘你倒是潇洒难得呀。”
周从燕早已不是那个被没头没脑夸两句就脸红的闺阁姑娘,泰然自若地与她们过话:“那先谢过二位了。”
“不知姑娘想找坞中何人呢”飘着眼影的女人问。
周从燕扭头与身后的嵬名岘对视一眼,说:“方便的话,还是找贵府上的管事之人吧,我们有事想问。”
两个女人递了个眼色,又由透绿衣裳引手道:“两位先随奴家来吧,请在厅中稍候,奴家这就去寻管事的姐妹。”
身后的嵬名岘随周从燕调动,她也信心十足,抬脚便跟着女人拾阶而上。
他俩过了大门进到内厅门前之时不禁觉得眼前新奇,门框不高却够宽,从这里看进去里头上裹帘下铺毯,氛围十分暖和。透绿衣裳岔路往旁边的房屋去,留他们两人往正前去。门还没进,到门槛外头的时候就有一左一右两个女人跪坐着去摸他们脚。他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嵬名岘撤步一下子退出去了一大截,周从燕腿脚没那么灵活,却一时间像是踩到了狗屎一样差点蹦起来。
“二位,”门槛外的两个女人,“请褪靴入内。”
周从燕觉得莫名其妙,甚至于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鞋底,嵬名岘不为所动,站在稍远处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个内里侍候的女人笑吟吟地颔首等着,看上去礼节周到,但却也绝不肯放他们二人进去。这副模样让周从燕觉得她们周身的礼节与她们本人貌合神离。
两厢僵持之下,周从燕已经开始有些不乐意,正准备与嵬名岘商量做点什么的时候,厅内屏风后绕出来了三个人,领头的那个人一身内白外红的束身窄衣,周从燕辨不太清那是什么布料,不过感觉很严实很暖和。女人面上肉感十足却不至于发胖,五官端正,虽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却也还算和谐,不薄的嘴唇上匀得通红,眼角也飞着一抹红,脑袋上的团髻盘得对称,三把小木梳把头发收得稳固整齐——确实不是传统中原女子的模样。后面的俩大概是侍女随从,衣着风格与前头的人一样,不过行头明显在丰富程度上逊色于前面那个让人看不太清年龄的人。
“中原的朋友,若不习惯就直接进屋吧。”领头的女人说起话来跟吟曲儿似的,带调。
周从燕来回打量的目光意犹未尽:“你是……”
“奴家就是这百花坞管事的。”女人侧身一引,请他们二人进了厅堂。
人家没直接说叫什么,周从燕也不跟紧了问,反倒是边走边说了自己是谁。
窄衣管事往厅中一站,示意他们二人就座。周从燕在厅中找了一圈都没能看到能下坐的板凳,不过她也是到过庙里看过拜佛的,知道这种蒲团似的玩意儿能当坐垫,可她不是小家碧玉样式的人,不会那种跪坐的姿态,太过豪放的做派又不太好意思,最后只是打坐般地盘腿坐了下来。
窄衣管事面向自始未置一言的嵬名岘,并未有多少怀疑地问:“这位雄姿英发的大侠可是剑魁”
嵬名岘没说话,就只跟那个女人对了一眼而已。对于耳聪明目的江湖中人来说,他脸上这个戒字就是个金底粗字的告示。
窄衣管事还是笑,规矩得恰到好处。一挥手,两个跟在她身后的女人分边跪侍给周从燕和嵬名岘点茶。
“不知两位有何事想问呢”窄衣问。
周从燕心里头明白,两拨人能面对面坐到一块聊,必然已是有一定的心知肚明在,所以开场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一年前,衢州江郎山阴,曾有两个百花坞之人造访,管事可知”她问。
窄衣点头:“为此事,坞中还折了一个姐妹呢。”
这么敞亮,周从燕更有底气问了,“那你们是为了什么非要和一个琴师过不去呢”
窄衣摇头笑:“区区一个琴师,自然无奈百花坞何,不过是有人想杀,有人牵线,又有人想赚这份钱罢了。”
一番话,坦明了她们既不知道那个琴师为什么该死又不了解宿离是谁。这种事,她还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恐怕管事你也不知道是谁想杀那个琴师吧”
窄衣颔首微笑,并示意他们喝茶。
“那个牵线人,方便透露吗”周从燕问。问也是加一句确认而已,说起牵线人,她也有方向。
“中原的掮客多,可像杜老板那样顶上有名的却没几个。”窄衣说,“只是买卖人不深参江湖事,在此事上也无可厚非吧。”
“听起来,管事似乎跟杜老板挺熟呀。”周从燕满面好奇。
管事端杯道:“百花坞里没有男人,要维生自然需要左右逢源。”
虽然同为当家的女人,但周从燕并没有兴趣和她讨论持家之道。既然她先说了,那正好问一嘴:“说起没有男人,一同去江郎山的另外两个就是男人,管事可认识他们”
窄衣自然摇头:“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还找了别人。”
“不是还有一个人回来了嘛,难道那位回来以后没汇报一下外面的结果”
“喔,说的是呢。”窄衣看向在门外跪坐听吩咐的女人,“阿市,你与这二位客人说一说你在江郎山的事。”
“回木香柴花主的话,奴家与野田藤只是接到了托付出发之后才知道还有同行之人,何况一路人从头至尾都戴着皮面具,恐怕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的相貌。”女人跪坐在门外,头都不抬一下。
窄衣管事云淡风轻却又不容忽视地看向周从燕二人,静静地等着他们俩遴选刚才那番话里的含义。
周从燕确实是在琢磨那个女人说的有多少不是废话。显而易见,如果所言不虚只能证明他们这趟来的几乎一无所获,但若是有一点掺谎的话那就是十足十的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