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绰没料到萧祺如此果断,见他上前伸手要拿回匕首,他下意识地将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子如没有重量一般向后飘了一段距离。没想到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似是要耍赖皮了。萧祺眼角抽动,眼中却只看见地面上一个浅浅的手掌印。
陆玄绰看起来轻轻地一拍就在石砖上留下掌痕,内功道之威,竟恐怖如斯!
而且陆玄绰出手不像严宸那般光芒四射,而是内敛于手掌,更说明陆玄绰造诣深厚。萧祺不禁心想,这一掌若拍在自己身上,怕是就要立时毙命了。只是陆玄绰将匕首抓在手上,如同孩童抓着心爱的玩具一般收到身后,瞪大了眼睛,不肯还给萧祺,却没有动手的意思,这也让萧祺有些始料未及。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左云衣突然开口道:“阎罗劫血印已开,你拿着,倒是暴殄天物了。”
萧祺完听不懂左云衣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陆玄绰听了她的话,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恋恋不舍地将握刀柄的手伸了出来,只是目光仍在破魂的刀刃之上。
萧祺连忙接过,收回了靴子里的刀鞘,也不再追问血印是什么东西,生怕又引起陆玄绰的兴致反悔要拿回去。他朝左云衣轻轻点头致意,左云衣则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玩弄着发丝。
“滚呐滚呐,别让我再瞧见你!”陆玄绰没得到心爱之物,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赶着萧祺出去。
这两人没有依仗武力胁迫,倒是让萧祺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他临走之前,突然开口问道:“先生前些日子,可去过城东外的沙丘?”
陆玄绰露出回忆的表情,片刻后才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笑嘻嘻地说道:“似乎是吧,不过三四日前,我喝酒后,稀里糊涂地出了城,似乎去过城东外的沙丘,啊,我想起来了,还远远瞧见了两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呢。”
萧祺默然点头,说道:“那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替她们多谢先生了。”
“诶,”陆玄绰之前惋惜的神情早已不见了,露出一副为老不尊的笑容:“美人总是得有优待嘛,你倒是好运气,有两个娇滴滴的姑娘在身边,福分不浅啊!”
萧祺目光向左云衣方向看去,随口说道:“先生说笑了,先生身边也还有左姑娘呢。”
他这么说原本只是想引这两人辩解而自证清白,却不料陆玄绰和左云衣都没有辩解的意思。左云衣只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搭在脸上,头也不抬地说:“这小子身边还有姑娘么?那他还专门去书斋看那什么《艳春志》?”
萧祺为之一窒,没想到左云衣又提起此事,陆玄绰却挤眉弄眼地说:“嘿,那本书我也去瞧过,真是不错……”
萧祺扶额退了出去,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
陆玄绰重新坐回木椅上,重新将帽子搭在脸上,说道:“在沙疆城这种地方,灵刃可不常见,我可眼馋这东西好久了。”
“你若真想买下来,一开始就不会告诉他法印的事,亏我还想接你的手把这东西留下来,结果不仅没把东西留下,还将法印的事都告诉了他,你可真会招惹麻烦。”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本也想留下来着,只是确实如你所说,‘阎罗劫’的血印已经触发,我再拿着这东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它反噬了。还是这小子的机缘,如今也只有他自己能驾驭住这东西了。倒是你,既然有心留下,又为何改口了呢?”
左云衣白了他一眼,骂道:“他明明白白说了不卖,你不给你个台阶下,难道你真会杀人越货?你若真有这打算,他一进门你就会动手了,又怎么会讲这许多。”
“嘿嘿,还是瞒不过你,逗他一下罢了。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陆玄绰咂了咂嘴,笑着说。
“那倒是,挨你一掌,对方怎么也死绝了,又哪里用得上这阎罗劫。”
陆玄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左云衣却显得有些担心,说道:“你把法术、内功道什么的告诉他,又在他面前显露身手,这也罢了,你将‘阎罗劫’也告诉他,又任由其流离在外,不怕招惹凌法阁的注意吗?”
“不至于吧,一个‘阎罗劫’也会招惹到凌法阁么?这么个法印,值得这么大阵仗?你不会制么?”
“自然不会。寻常法印不难,只是人为在物件上聚拢的灵气渐渐散失之后,法印也即失效。但像阎罗劫这种长久不散的法印,能自发取天地灵气,别说是我,就算是凌法阁里的高阶长老也做不来。”
陆玄绰打着哈哈:“呵呵,你这般天才,又不比凌法阁的高阶长老逊色什么。”
左云衣淡然道:“怎般天才,也不过是凌法阁的弃徒而已。若真那么厉害,当年也用不着你搭救。”
陆玄绰似笑非笑地看着左云衣那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道:“你这么说,其实心里可记恨得紧吧。整日想着要复仇的眸子里,总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左云衣垂下眼睑,不让陆玄绰瞧见自己的眼神,仿佛没有听见般继续说道:“阎罗劫这种永恒法印,凌法阁可不允许流落在外,那群老家伙,整日想的就是守着这些积蓄,生怕让外人偷了去,动摇了他们的地位。”
她说着,突然注意到陆玄绰似乎神游在外,没有听自己的话,心中不忿,忍不住伸脚踢了他一脚。
陆玄绰回过神来,问道:“你说那小子在书斋看《艳春志》,是真的吗?”
“对啊,怎么?”左云衣被问得一愣,不明白陆玄绰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啊。”陆玄绰应了一声。
“怎么,你个老流氓,难道还会介怀这种事?”
“没什么,”陆玄绰笑了笑,“之前瞧着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招人讨厌,没想到倒是很对我的性子,如此我感觉那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
耳边似乎有轻微的水流声,只听着就感觉仿佛带走了身上的泥汗和热量,身上的感觉也清凉了一些。黎铮勉强地睁开眼,想要翻身坐起来,只感到浑身酸痛,抬起的脑袋又落了下去。
他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眼前仍旧浮现出当日如白色浪潮一般涌来的白莽犀群,身上又冒出一身冷汗。等他稍微习惯了身上的酸痛,勉力地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积攒起力量,勉强地扶着树站了起来,四周满目疮痍,都是白莽犀浪潮般涌过之后留下的痕迹,粗壮的树木被掀得四散翻倒。值得庆幸的是他随身携带的铁剑正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连滚带爬地过去捡了起来,才稍感安心。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自己一行人在白莽犀群的重逢之下,顿时被冲散。白莽犀的目标只是被旱襄草控制住的树灵木头,黎铮只记得当时自己还没挥出几剑,就被当先一头白莽犀撞飞出去,然后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犀牛蹄下畏缩求生,或许还被踩了几脚,好在白莽犀发狂之后,也并不嗜杀,否则自己应该现在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如今想起来,当时站在段心南身边的那股豪气,果然只是不自量力而已。
黎铮勉强认出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当日遭遇白莽犀群的地方,还有不少白莽犀的尸体,许多白莽犀的脑袋都被整个削了下来,想必大多是段心南的手笔,如今血也已经凝固,只留下平整的血淋淋的切口,露出里面的脏器和骨骼。还有一些白莽犀的尸体则保存完整,只在颈部较软的皮肤处一道窄窄的伤痕,一击毙命,鲜血横流。看着遍地尸体,黎铮有些恶心作呕。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踩在树枝上发出清脆的“支呀”声。黎铮提着剑,警惕地转身,只见一个满身鲜红的纤细的身影。
黎铮看着这个血迹斑斑的人,眼皮一跳,试探着问:“孟姑娘?”
孟琳一袭素色衣裳上如同被泼洒一般,沾染了一片一片鲜红的血迹,脸上也沾了些鲜血,显得惊心动魄,更衬托得她肌肤雪白。
她脸上带着一丝倦意,冲黎铮轻笑道:“黎大哥。”
“你没事吧?”黎铮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黎大哥你有看见萧公子他们吗?”
黎铮摇了摇头,孟琳眼中黯然的神色一闪而过,黎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当日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的白莽犀群,咱们四处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他们。”黎铮提议道。
孟琳轻轻点头。两人都有些疲倦,在丛林之间行走很是缓慢。他们在河流卡托岐河道左右搜寻了一圈,除了遍地陈尸死状各异的白莽犀,他们确实还发现了一个熟人。
罗郁的死状可谓惨烈,半边身子被践踏得血肉模糊,鲜血和泥泞混杂在一起,也早已经凝固,形成恶心的血泥块。他坚毅的胡子拉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