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将昨日忙碌的痕迹数遮住。北荒原外的牙湾,依旧是一片宁静得有些诡异的雪白。
柳滨远策马在雪地上来回打着转,心不在焉的。这半个多月以来,柳家在柳滨远发现的这片断木附近区域进进出出地搜了几遍。人们虽然有些害怕北荒原,但柳岳雷亲自上阵,手下的人都不敢多说什么。柳滨远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件事。
柳家的人马沿着那条被硬生生开辟出来的路走进去过,发现它的尽头只是一个小水洼,早已被冻成了冰面。除了又找到一些隐约的血迹和那种箭弩,他们毫无发现。毫无规律的大雪早就把许多痕迹都抹去了。
柳滨远看着又一批人马进入北荒原内,他隐约还能听见有人低声抱怨着,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拨人马了,依旧毫无收获,手下的人难免有些不快。好在这么多天,他们在北荒原外围除了碰到几只不算强悍的野兽,也没有遇到其他危险,人们对于北荒原的恐惧也因此淡了一些。
北荒原里虽然不算宽敞,树木参差分布,但若单论穿行,即便是身形很大的野兽也不会有太大问题。这条有头无尾的路说明,这野兽要么是在牙湾遇袭,从牙湾进入北荒原,最终被猎杀或逃窜,要么它就是在北荒原内被攻击,才会夺路而逃,逃到了牙湾。柳家的人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他们不相信牙湾里会有凶悍如斯的野兽。柳岳雷同样不认为这野兽还能活着,虽然他派了些人搜索整个牙湾,但他的重心还是放在北荒原外围,柳家空闲的弟子与门人几乎都被他吩咐出去在附近搜寻,显然相比于这种凶兽,他更在意那神秘的箭弩。
暗中潜伏在北荒原的敌人和强大的武器,这群人甚至可能撼动柳家在朔州的地位!
柳滨远倒是更关心那野兽的去向,前几日他跟着队伍进入北荒原搜寻未果后,便盘算着在牙湾找找。他纵马在牙湾这片平坦的雪地上跑着,目光四处张望。
他经常在牙湾打猎,对这边的地形十分熟悉。牙湾地势平坦,一望到底,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也正因此,柳家认为野兽藏在牙湾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柳滨远知道,这片平坦的雪原之中有几个不算大的沟壑,远处望去,藏在白雪之下,丝毫看不到,若不是柳滨远一次打猎时差点掉进去,他也不会注意到这种地方。
他骑着马,连续搜寻了几个他知道的沟坑,毫无发现。这些沟壑多在地面以下,地表的洞口被白雪覆盖,要不是柳滨远仔细探挖,也找不到白雪下的小洞。只是这些小洞空间狭小,藏个人还勉强,藏个什么大型野兽却是不太可能。
柳滨远也没有多沮丧,本来也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他重又上马,向下一个沟壑奔去,沿路还顺手搭弓射箭,打了些猎物放在马上。
这个沟壑与其他几个又不太相同,它地表上的开口处有几块大石头,斜斜的插在地面上,错列分布,隐约有点像握到一半的手掌,刚好把位于掌心的洞口遮住。远处看去,这也不过是几块胡乱排列的石头。
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柳滨远心想。
待稍微靠近,他顿时眼皮一跳。洞口附近的一块石头竟然被硬生生拍断!上面的裂纹如细小的蛇一般,遍布整个雪下的石壁,想必是野兽进洞时留下的。
惊喜之余,柳滨远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连忙俯下身,轻轻地靠近洞口,向里面张望。除了洞口下的垂直部分,沟壑岩壁的走势向水平方向一拐,深处还有更加宽阔的空间。难怪它没有被雪封住,只有洞开正下方的部分有积雪,再往深处看去,一片漆黑,没有雪的痕迹。
柳滨远趴在洞头仔细聆听,但除了呼呼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毫无收获。犹豫了片刻,他将马拴好,在马上取下一根麻绳,一端牢牢地捆在竖立的石头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然后他将弓箭都带在身上,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握着弓,双脚踩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他每次双脚蹬起,手上抓着的绳子都会松掉一截,身体也会往下降一段距离。等他腰间的绳子快要绷直时,脚下传来了“吱呀”的声响,他的双脚也踩在了沟壑里的积雪上。
柳滨远刚一落地,抓着绳子的手迅速松开,往背后的箭囊里一探,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缓步向前方走去。
他迅速注意到,因为没有落雪的影响,深沟内的地面上还残存着血迹。他皱了皱眉头,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接下腰间的绳子,一个人独自往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但周遭更静,这个声音显得尤为明显。他确信那只野兽只要还没死,就一定听见了自己靠近的声音,但周遭却毫无动静,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他已经快走出从洞口透下的光亮所能照亮的范围了,再往前,就是一片黑暗。
难道它已经死了?柳滨远心中不禁猜测,也有些犹豫了。他倒是带了火折子,但不敢拿来用,野兽一向对火光敏感,可能一点火星会让自己遭到它的临死一击。他不太敢冒这个险。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血腥气味。突然,他听见自己右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但步频很快,柳滨远甚至还感到脚下的地面有微微颤动。
他头都没有偏一下,毫不犹豫地向后一滚,来到比较明亮的地方。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仿佛被重物击打一般,“轰隆”一声,柳滨远又感到脚下微震。余光所及,只见碎石翻飞。
他也借此看清了那头“野兽”的模样。这粗看之下,竟像一个人的身形,只不过周身长满了灰白色的毛,直立时约莫八尺,连头上也满是白毛,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柳滨远。四肢粗壮而长,肌肉发达,即使在这样比寻常人高大的身躯上,手脚也长得有些不协调。
只是这个“人”明显受了重伤,刚刚的攻击似乎扯动了它的伤口,鲜血从它腹部流下,一会儿便汇成了一片血泊。它屈膝蹲下,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在喘气。同时它还伸手捂住自己的伤口,一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瞪着柳滨远,面露凶光。
“蛮猿!”柳滨远心中骇然,握弓的手竟都有些握不住。
柳家在北境一百多年,自然听说过一些传说异闻。传说北荒原之中有蛮猿一族,虽称猿类,但相比猿猴,形貌和人类更为相似,比之寻常猛兽,更多了一分灵智,力大无比。据说成年的蛮猿身高能达到七八尺,一拳之力能将巨石击碎。柳滨远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生物,就是一只蛮猿。
那蛮猿除了腹部那道最为严重的伤口,它肩上、手臂上还有多道口子,不过很多都已结痂。它此时蹲在原地,除了怒视柳滨远外没有其他动作,显然是无力再发动一次攻击。
柳滨远却没有出手。此时蛮猿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已油尽灯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活靶子。就算蛮猿皮糙肉厚,他也能从蛮猿眼睛处射入,这么近的距离,他有信心一击必杀。
但他不知为何,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他与蛮猿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里燃着怒火,还透露出一股悲戚的意味。
这么重的伤,还能垂死挣扎这么久,想必是很不甘心。柳滨远如此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以看一个人类的思维揣测着这蛮猿的状况。
相比于他之前的猎物,眼前的庞然大物无疑更为凶猛,却更像个人。
柳滨远微垂眼睑,微微后退,然后将自己的弓向后一抛,然后将空空的双手伸到身前,向蛮猿展示自己手上没有武器。蛮猿似乎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透出些许疑惑。它原本是凭着一口气奋力一击,如今这口气松了,之前凶悍的气息顿时减弱了不少,眼神也有些涣散。
柳滨远忽然想到什么,退回到洞口的岩壁上的绳子处,拉着绳子爬回了洞口。等他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几只死掉的雪兔,是他过来沿路上随手打的。他放慢了速度,尽量不让蛮猿感到敌意。蛮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凌厉了,一双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柳滨远,整个身子坐在了地上,依旧捂着自己的伤口,鲜血淋漓,满地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