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雪勉强支撑着,扭头看一眼早已背过身去、离自己老远的萧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她咬着牙,忍痛褪去上身的衣衫,然后在自己的后背上涂抹伤药。
由于风神翼寄居在柳清雪的背后,附着在脊柱之上,宛如寄生虫一般吸取人体的养分,因此柳清雪的后背肌肤和筋肉养分被剥夺,都格外脆弱,刚刚若非萧祺及时帮她封住穴道止血,怕是她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此刻她仍有些昏昏沉沉的,上药也显得有些勉强,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映入眼帘。
左云衣从门口走进来,环顾四周。她一袭白衣,仿佛一尘不染,步伐显得轻盈,看上去是安然无恙。
她蹙着眉进门来,环顾四周,又看了看屋顶上的几个大洞。然后她看到了柳清雪不远处,路万已倒在血泊里。她缓缓露出一个冷笑。
“你去哪了?”萧祺面向进门的方向,一眼便望见左云衣,他原本有些不安的心顿时放下。
“困住你的幻境,难以由一人驱动,是依靠于某种多人维持的法阵。我本想着去寻阵眼,没想到你自己击杀了成阵中的一人,阵法溃散,你便逃了出来,倒算我白跑一趟。”
“那多谢了。”萧祺说道,只是左云衣从萧祺身旁走过,脸上看不出喜怒。
出乎意料地,左云衣接着走到柳清雪身前,问道:“用我帮忙么?”
柳清雪也显得很是意外,她有些虚弱地抬头,说道:“不用了,多谢左姑娘好意。”
左云衣并未坚持,只是在这大厅内扫视一番,片刻后,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一件墨绿色衣衫,递给柳清雪。柳清雪诧异地看了看她,随后微微点头,伸手接过。
柳清雪上完药之后,披上这件外衣,虽不算合身,倒也足够蔽体。
“你可以转过来了。”左云衣是对萧祺说的。萧祺应声转了过来,只见左云衣站在路万的尸身旁,凝成风刃,手起刀落,路万的头颅骨溜溜地在血泊中滚开。
如此狠绝,柳清雪都忍不住微微皱眉。萧祺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淡然问道:“来追杀你的两位护法,路万死于此,秦观身受重伤,即便是手下精干也死伤惨重,暂时并无威胁。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左云衣背对着萧祺,轻笑道:“你说得到不全对。秦观,也在数里之外的地上躺着呢。”
“我也说错了,我走开去,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左云衣转过身来,笑颜一如往常,“那些布阵的家伙,除去死在你手上、担当阵眼的那人,还有沿路上的一干喽啰其余人也都陪着秦观呢。”
“果然收获颇丰。”萧祺似乎有些意外,微微点头。
“朱凛,你也杀了么?”柳清雪忽然问道。
左云衣笑着,反问道:“姑娘觉得呢?”
“若你杀了,我也省却一桩事。若你没杀,日后也总会遇上。”柳清雪勉强扶着椅子站起来,在这个分行的废墟里兜转几圈,找寻着一些药膏和丹药。段心南只给她两日的调整时间,她需要尽快恢复,即便不能痊愈,也绝不能如现在这般虚弱。
萧祺明白她的心思,默默拾起离得近的几个药瓶,瞥了一眼似乎有用,便递给了柳清雪。
“按段前辈的意思,他指导你的时日不会很长。在那之后,你有何打算?”
“你想说什么?”柳清雪将苍白的脸面向萧祺,他似乎有话要说,萧祺和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精致的眉眼因为某种期待而微微扬起。
“我之前从凌法阁的人口中得知,凌法阁随卫焯奚南下的队伍,有办法绕过成纪王建立的防线。虽不知他们会如何办到,但若让他们成功绕过,成纪王和柳家形成的合围之势便再无意义,卫焯奚能轻易与云州残部汇合。若你愿意,由你去传达这个消息,让他们提前提防,最为稳妥。”
柳清雪扬起的眉眼缓缓又低落下来,恢复如往常:“那你呢?”
“我还有个棘手的问题没解决。”萧祺答道。
柳清雪垂下眼睑,然后轻轻点头:“那交给我便是。”
左云衣却兀自摇了摇头。萧祺注意到她的反应,不禁问道:“怎么?”
“我只是觉得,即便你们赶去也无济于事。就算你们有所警觉,面对那两个老家伙,也不会翻出什么风浪。”
萧祺默然片刻,方才说道:“如此,却也不可坐视不理。”
左云衣哼了一声:“既然拦不住,不妨去他们的目的地守着,抢先一步岂不是不战而胜?”
萧祺和柳清雪对视一眼,仿若两眼放光。
“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与卫焯奚的残部汇合之后有何打算?”
左云衣翻着白眼伸出手,玉指间捏着一卷书信:“从秦观身上扒拉出来的。”
萧祺接过去展开,白纸上简单的一句话。
“完事之后,极南之地汇合,南灵之事,不得怠慢。”
“极南之地……南灵……”柳清雪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萧祺问:“那是什么?”
“要想知道,便只有南下了。”
萧祺思索片刻,再次与柳清雪对视一眼,两人都知对方已作出决定。萧祺于是郑重地对柳清雪说道:“那就麻烦你先过去了。”
还不待柳清雪应答,左云衣忽然插话道:“这都是后话,你们两个的伤口可都还在渗血,你们不痛,我看着可恶心得很。”左云衣微微蹙眉,极不情愿地分别搀了萧祺和柳清雪一把,让他们站起身来。
这里虽战斗激烈,分行店面饱受摧残,屋顶上还破了两个大洞,不过所幸没有波及无辜,除了福昊商行的几个职工逃跑时受了些轻伤,其余人包括镇里的居民都安然无恙。
福昊商行的职员们了解到柳清雪的身份,便也十分客气地帮三人安排了住处和饮食,甚至是给三人一人一间房,还给他们请了大夫疗伤,只希望柳清雪对外提及此事时,尽量替他们多说几句好话,分行被毁的损失,倒是只字未提。毕竟整个分行的人被别人完全拿捏在手,未能上报便也算了,还造成情报外流,严格追究起来,分行怕是没有一人能够安稳。于是三人便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下来。
……
云州东部,萧亦澜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仍是面无表情,却发出一声类似于叹息的声音。
“怎么?”一旁的柳滨远问道。
“麻烦家主借我一匹快马。”全军本停留修整,由于卫焯奚一行皆是步行,因此跟在其后的大军倒很是轻松。此时萧亦澜却忽然站起身,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来。
柳滨远有些无奈地问:“前方数里外就是卫焯奚和凌法阁的人,距离成纪王府的防线也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萧公子要干什么?”
“我似乎犯了个错误。”萧亦澜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有些沮丧的神情。刹那间,萧滢儿在那张脸上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再次遇见这个萧亦澜这么久,只有此刻,萧滢儿才切实感受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木头。
她于是猛然弹起,说道:“你去哪,我和你一起去!”
萧亦澜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别!小姐啊……”林骞连忙制止道,萧亦澜他无能为力,萧滢儿可不能任由着胡闹了。虽说都知道萧亦澜是成纪王府二公子,然而他自己对此身份都无认同,因此对于柳家的人来说,随行的林骞才是成纪王一行中真正的头脑。
看着萧滢儿,柳滨远回头与林骞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的苦笑。
“给柳家主添麻烦了。”萧亦澜礼貌地一揖,确实在催促柳滨远。急切,这似乎也是他第一次表露出这种情绪。
“滢儿,别胡闹了。”柳滨远看着被林骞手忙脚乱拦住的萧滢儿,不禁觉得好笑。然后他转向萧亦澜,虽然他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吩咐手下给他前来一匹马。
“萧公子要去哪?双方遭遇就在这几日了。”
“不会遭遇的。”萧亦澜似乎无意多说,翻身上马,“还是我小瞧了凌法阁的人,以数量取胜,似乎是心存侥幸了。”
“呃?”柳滨远一头雾水,不知道萧亦澜在说什么,“是萧公子又用那个……奇妙的手段感应到了什么?”柳滨远知道萧亦澜有时能够通过草木探知到远方的事物,只是其中原因和方法,他是全然不知。
萧亦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在马背上说道:“数日内便见分晓,若我说得不错,麻烦柳家主通知成纪王,大军需迅速往南边推进,才是最终的战场。这次他们绕开去或许正好,现在还不是和凌法阁和卫焯奚硬碰硬的时候,但在两侧夹击,或许能行。”
“两侧,是指……古树神么?”柳滨远努力跟上萧亦澜的思路,隐隐也预感到萧亦澜要先行离去的目的。
“助力自然是越多越好。”萧亦澜不再多话,朝柳滨远微微点头,便策马疾驰而去。
萧滢儿挣脱了林骞,望着萧亦澜离去的方向,愤愤地跺了跺脚。
“林兄,你怎么看?”柳滨远问道。
“林某实在看不透这位二少爷,不过依我所见,他至少不会信口胡诌。”
“师父,这……”柳滨远又求助于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封剑北。
封剑北盘腿坐在地上,剑横放在膝上。
“军心不可乱!你自做决断!”他沉声喝道。柳滨远连忙毕恭毕敬地点头。
柳滨远走开去发号施令,封剑北转过头,低声喃喃道:“所以战场是在么?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