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绰猿猴一般在山岩间攀爬,不是向上,反而是手脚并用向着山下快速行进。
空霞山深渊以南,只有北峰一半高度的南峰上有十多名弟子把守着空霞山的山门,陆玄绰回归的初日,已经与他们打过交道。
这里算是上下山的必经之处,有深渊上的铁链通往北边的主峰,而主峰南临深渊,北面的石壁光滑无物,难以攀登,即便是陆玄绰也不敢轻易尝试。
因此他要下山,需再次回到这里。好在他的身影融入到黑夜里,静悄悄地也没有发出声响,看守的弟子没有任何反应,路过时,陆玄绰甚至能隐约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
过了此处,下山之路顺畅无阻,不多时,他便又回到了当日马车停下的断路前。马车早已被车夫赶走,但另有人在此等候。
少女一袭白衣,随风飘动如同云彩漂落到地上,站在留有车辙印的路旁,抱着双手,静静看着陆玄绰攀爬而下。
“在霞隐待得舒服么?”左云衣幽幽地问。
“哎,一般吧,一如往常,仍是那么多条条框框,吃的也是寡淡,闷得很。不过如今物是人非,我在霞隐也算得老辈了,待遇倒是不错。”陆玄绰笑嘻嘻地说,“可惜你上不得空霞山,看不见我威风的样子,还得在这儿风餐露宿,啧啧,可惜可惜。”
“呵,这种日子不是第一次了,我早已习惯。”左云衣原本盯着陆玄绰的双眼,此时却突然扭开头去,望着远方问道“那小子,伤势还有的救么?”
“怎么?难道还挂念着他?”陆玄绰挤眉弄眼。
左云衣啐了一口,冷笑道“不过是那个婢女死了,与我总有些关系,我难免有些愧疚,就当报还在这家伙身上。你先告诉我能救,还是不能?”
“不好说啊。凶险是一定的,我没有绝对的把握。”陆玄绰耸了耸肩。
“那有人愿帮你么?”
“没有。”陆玄绰老实回答。
左云衣皱眉道“那失败的话,怕是你也讨不到好。你真下定决心要用你那套半吊子的方法?”
她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再次说道“若你是为了我,大可不必如此。若有亏欠,我自己偿还便是。”
“哈,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陆玄绰瞪大了眼睛看着左云衣,连连摆手,“我虽也心疼这小子,还有那妮子,能帮他一把也好,不过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救活他,而是在他身上试验一番,内功道的突破到底是否可行!”
他见左云衣又静默无声,只觉得自己一腔的奇思妙想踌躇满志得不到抒发,也不用问,自顾自地继续说“修习到至臻境后,我的落霞决几乎已到顶峰,无论如何修炼,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师兄以为这是脱胎换骨的开端,其实求道的突破多是他的臆想罢了,至臻境不过是另一层桎梏。得道成仙什么的我不感兴趣,不过内功道却是我的看家本事,若我方法能行,那在武学上的突破可是无与伦比的,算得上划时代的壮举!”
“听起来,你倒和你深恶痛绝的那些满口求仙问道的霞隐门人差不多,为了所谓的功业不择手段。”
“胡说胡说!”陆玄绰连连摆手,急眼一般“我确实想要在内功道上有所突破,却不是为了得道成仙这么虚无缥缈、毫无人气的东西,钻研武学嘛,不碍人不害己的!还有什么叫不择手段?我可是帮他呢!他自己也说了,若实在不行,索性就当作推他一把,好过他废人一般等死。这也算积德行善呐!”
“能成功最好。”左云衣低声说。
“你约定今日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些吗?”
左云衣摇头道“来跟你知会一声,凌法阁的人往这个方向来了,应该是冲我来的。”
陆玄绰一愣,下意识地问“要帮忙么?”
“不用,凌法阁的人头,由我亲自来取。”左云衣缓缓转身,一边还说道“来知会你,是告诉你,若我死在他们手上,别让他们把我尸身带回凌法阁。算我麻烦你最后一件事。挫骨扬灰,还是如何,都由你,或是那个家伙。”
陆玄绰点点头,看着左云衣的背影,知道有些帐,只有亲自去算,因此也不劝阻,只说“那你可要用心些,好好活下去,也让我少一事。”
“同样的话,送给你和那家伙。”左云衣身形渐远,直至不见。
……
桑大途用力挥舞着斧子,锋刃落在眼前一根粗壮的树干上。他几乎是全力而为,然而斧刃只在树皮上浅浅削去了一层。
他抹去额上的汗水,不由得露出苦笑。他在原州最南部的林区做樵夫已有十多年,这种林木便是他的宿敌。即便是他最年轻力壮的时候,也必须二十来下,才能将这种树砍断。
这种在南疆随处可见的树木,同样生于原州南部与南疆交界处,它们生得异常坚韧,可同样也价格不菲,用途甚广,虽产量极低,桑大途仍是靠着贩卖养家糊口。
只是年纪大了,他又挥舞了几次斧子后,很快感到体力不支。他倚着树坐下,乘着树下的荫凉。
但他余光里瞥见有什么东西攒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以为是什么野兽。可还没等他站直身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把沾满了鲜血显得黏黏糯糯的剑刃搭在了他肩上。
“这是哪?”有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桑大途丝毫不敢回头看,颤颤巍巍地答道“原州……平坎镇……”
“原州?”身后那个不知是人是兽的家伙似乎有些意外,又接着问“阳勋城怎么走?”
桑大途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北方,然后口中喃喃道“大侠……饶命,我家中还有……”
话音未落,剑光带着一阵猩红的雾气划过,不过一瞬,桑大途就身首异处。
“谢谢。”黎铮任由鲜血迸射到自己的身上,如同沐浴雨露,不同的是猩红之下,显得可怖而狰狞,他身边充斥着与上官襄相似的雾气,却多了一股淡淡的红色。
上官襄死前所谓走火入魔的预言并未实现,在南疆的四个多月里,战斗和厮杀是黎铮每日的主题,一次又一次的生死交际之间,逼迫着他将自己的剑法、内力推向自己都没有想过的极限,也逼着他将这二者逐渐融会贯通。他甚至有一半的时候都在养伤,还需要拖着受伤的躯体继续厮杀,在绝境之中找寻生机。他活下来在他自己看来都是奇迹,也正是这样的奇迹,铸就了他在短短数月里在剑法和内功道上的成果。
即便是在南疆讨生活的上官襄,也很少独自在南疆内行走,多半会带着他精心挑选的手下,以他惜命的个性,自然也很少冲在最前。因此在南疆锤炼了四个多月的黎铮,比之上官襄更加像一个血腥的猎手,肌肉虬结,他更是周身始终充斥着一种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始终保持着猎人的姿态,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
如今杀戮对他来说,是如呼吸一般普通的事。
他反手握剑,却没有剑鞘,将两柄剑胡乱地插在腰间的布袋,他如同一个血人,连带着两柄剑也变成了红色,其中不知混合了多少种野兽的血液,也正是这些鲜血滋养着他浑身上下形状各异的伤口,血液里的狂暴的野性,或许是他得以在南疆幸存的原因之一。
“阳勋城,还有位故人呐……”黎铮脚尖点在地面,整个人向前方弹射而出,只留下一道猩红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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