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绰自然也看见了,他似乎没有什么意外或气愤的情绪,仍静静地走着。
“罗剑声不在么?”陆玄绰站在铁链之上,稳若磐石,声音缓缓地传递到悬崖之上。
崖顶上的人都穿着淡黄色的衣袍,应该是霞隐弟子统一的穿着。他们都不拿兵刃,却都各自运气身上泛起或橙或黄的光,紧张兮兮地看着陆玄绰,随着他上前一步,他们也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能够轻松闯过山门的弟子们,甚至如履平地地在断魂索上行走,此人必定非比寻常。
“你是何人?敢直称掌门名讳?”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年轻人恶狠狠地问,仿佛直呼掌门名讳是件罪大恶极的事。
“这真是你师门?怎么一个人也不认得你?”萧祺在后边低声嘀咕。
陆玄绰只兀自摇头道“只是帮小家伙,自然不够资格认得我。”他对眼前一干严阵以待的年轻人摆摆手,说道“既然掌门不在,那我亲自去见他便是!”
伴随着他一声笑,他突然从铁链上跃起,像飞鸟一般身在半空,从高处随风滑落,径直越过崖边成堆的众人。
底下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或橙或黄的光陡然升起,从四面八方向陆玄绰招呼过来。陆玄绰全然没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右手一挥,鲜艳如鲜血的红光凝聚成一面薄薄的屏障,将各种内力凝成的刀光剑影挡在外边。
“是落霞决!他修的是落霞决!还已入至臻境界!”有人声音惊惶。
陆玄绰嘿嘿一笑,落地之后,红光以他为中心仿佛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带着阵阵威压和内力的冲击,一口气将十数个霞隐门弟子震退。
在他背上的萧祺感受不到这股骇人的力量,不过看着连连后退的弟子们,他不由得暗暗赞叹陆玄绰对内力施放控制的精细程度,不过若真让现在的他承受,怕是会让他即刻吐血而亡。
一干霞隐门弟子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人与自己一门似有渊源,停在原地,犹豫着不敢上前。
此时陆玄绰眼前是一处大殿,虽比不得奔海城内的金碧辉煌,却也很是精致,屋檐窗格之间都还有雕花,一段白玉般的阶梯平地而起,直接这座大殿的正门。门廊下牌匾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霞光万道”。
早有一人默默站在这幅牌匾之下,身后跟着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弟子。他看起来年近不惑,一身纯白如仙的长袍,须发花白,眉毛与胡须同样长长地垂下直到胸前。他一身长袍随风而动,一副仙风道骨不染尘世的模样,在台阶之上对陆玄绰微微点头,却给人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师叔好。”霞隐门的现任掌门罗剑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身边所有的霞隐门弟子听清。萧祺清晰听见周围众人中,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小罗啊,不对,如今该称呼你掌门师侄?”陆玄绰嬉皮笑脸,与这个看似很是庄严而肃穆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罗剑声不为人察觉地微微皱眉,然后又是颔首道“随师叔心意便是。不过师叔离了空霞山,一走便是数十载,连先师仙逝也不曾回来,如今突然回归,又是为何?还有这位是?”他说着,扫了一眼陆玄绰背上的萧祺。
陆玄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点点头“我正该给掌门师兄……不对,该是老掌门上柱香才是。”
罗剑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个神秘至极却又实力卓绝的师叔突然回来,似乎并未带有恶意?
“那师叔这位朋友?”有几个弟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想要接过萧祺。
“不妨,他随我一道便是。”陆玄绰摆了摆手,整个人再次跃起,在屋檐上轻踏不过几步,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只有他的声音还在回响“我先行一步,各位慢来!”
围观的一干弟子惊叹地看着陆玄绰远行,言语里尽是对他矫健身手的艳羡。
罗剑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玄绰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阴晴不定。
他的大弟子何宽一直站在他身后,此时凑近低声问“师父,这位果然是师祖的师弟?”
罗剑声哼了一声表示认可。
何宽于是一脸兴奋“弟子瞧师叔祖的落霞决或许已经修习到最后一境至臻境,即便没有突破,也相距不远。那有师叔祖相助,困扰咱们这么多年的瓶颈也……”
罗剑声忽的冷哼一声“师叔在外游历数十年,接触了各种各样的流派和对手,不知不觉间,师叔休息的早就不是纯正的落霞决。我刚刚一瞥,师叔的内力里夹杂了许多杂质,乍看之下威力惊人,实则离至臻境还差得远。”
何宽一愣,张了张嘴,仍是没说出话来。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答道“是,是!师父果然慧眼如炬!”
罗剑声一拂衣袖,身上红光闪现,却比陆玄绰的颜色淡了不少,远不若陆玄绰周身那鲜血般鲜艳的红色。红光托着他平地而起,如腾云驾雾般飞向位于后山的古祠。何宽愣愣地看了看罗剑声,叹了口气,招呼着同辈的师兄弟跟上,也向古祠而去。
……
沙疆城的秋夜,居然还有些微的寒意。索平章注意到身后的刘焕打了个哆嗦。
他于是也看了看身后的东城门,经修葺之后,被宁鸾轰开的城门和城墙仍留有一些焦黑的痕迹。
宁鸾此时站在门口,衣衫的衣领高高立起,挡住了他半张脸。
“那索某就在此静候宁兄弟的佳音了。”索平章挥了挥手,刘焕连忙牵着马上前,将马缰递给宁鸾,宁鸾却不接,甚至看也不看刘焕一眼,只瞪着索平章“我不骑马。”
索平章一愣,一旁的唐其硕笑着解释道“这是凌法阁内的规矩,行千里亦积跬步,从不以马匹或车辇代步。索公子莫怪啊。”
“自然自然。”索平章轻轻笑着“不过若不骑马,宁兄弟又如何追上那个妖女呢?”
还不待唐其硕答话,宁鸾只哼了一声,兀自转身走向远方“不关你的事了。”
唐其硕连忙扭头看索平章的反应,却见索平章神情自若,仿佛没有丝毫愤怒的情绪。唐其硕不免暗道此人心思深沉。
“唐兄,既然宁兄弟一人前去足矣,夜色正好,可愿与索某再饮两杯?”索平章笑着问。
唐其硕哈哈大笑“那是自然。”
两人还有刘焕于是又进城,却不约而同地降低了声响,静默无声地向侯府走去。他们此次送宁鸾出行,包括镇原侯府与凌法阁的合作,索平章始终讳莫如深,并未向外人透露分毫,连镇原侯府里的人知道的人也不多。反正如今严宸身死,狄渊和乌晴蔚远在西荒,连狄晖也赶赴东境尚未归来,整个沙疆城都落入索平章手中。萧祺一心找索平章报仇,没想到只杀了严宸,最终还间接帮了他一把。
一直回到镇原侯府,索平章招呼着唐其朔入座饮酒,唐其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索平章看着他,思索一番,又开口笑道“唐兄,酒倒是不急着喝,索某还想问一句,依照索某的推测,那妖女救走了沙疆城的逆犯,必定是乘车遁逃。可索某查到,那个时间内从沙疆城出发,前往四面八方队的马车、商队何止上百,何以唐兄和宁兄弟这么轻易地就确定他们会前往峪州?”
唐其朔脸上已经有些微熏,笑道“按索公子之前所说,与妖女同行的应该不止那逆犯一人吧?还有个内功道高手,周身呈现鲜血般的红光。”
“不错,当日就是此人先行将那逆犯救走。”索平章眼前一亮,“难道那人也与贵阁有些纠葛?”
“呵呵,纠葛倒是谈不上,不过总有些能人异士,游走在在世人认知之外,凌法阁是其一,而若唐某所料不错,这位高手应该也是来自这样的一支势力。而他们,就扎根于峪州空霞山,与凌法阁所在的列霄峰分列东北和西南,互成犄角之势,百年来互不侵犯。”
索平章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那么宁兄弟,此去,不会与空霞山起冲突吧?”
唐其朔注视着索平章的眼睛笑道“自然不会,为一个罪人得罪他们可不值当。何况妖女是凌法阁出身,也不会傻到藏进空霞山。凌法阁不得罪霞隐,他们也不会冒着得罪凌法阁的风险收留妖女。”他没有名言罪人指的是萧褀还是所谓妖女。索平章笑而不语。
“那么索某还有一事不明。”索平章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倒进嘴里,满嘴酒气,“唐兄为何不与宁兄弟同去,而要留在沙疆城呢?莫不是舍不得索某的酒啊?”
“若我不留下,索公子会安心么?”唐其朔笑说。
索平章目露精光,不知可否,滞笑着喝酒。
唐其朔摇了摇脑袋,醉眼惺忪“呵呵,说起来,唐某留下还是为了见上狄侯爷一面。”
“狄侯爷?”这个答案出乎索平章的意料。
“素闻沙疆城狄侯爷英雄人物,可惜此次来到沙疆城,却又听闻狄侯爷去了西荒,不在城中,唐某便想着留在这等侯爷回来一睹风采呢。”唐其朔嘿嘿笑着。
索平章不搭话,只微笑着喝酒,同时还注视着唐其朔的表情。他可不认为狄渊能够威名远播至凌法阁,凌法阁一向自视甚高,自以为卓然独立,怎会看重一个偏远诸侯?
看着唐其朔微醺的脸,索平章突然醒悟。唐其朔在意的不是狄渊,难道是西荒大漠?这个念头让他心思豁然开朗,酒水在他口中也越发香醇。
他笑着举杯,两人推杯换盏,越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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