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迷迷糊糊地醒转,隐约察觉到自己在什么摇摇晃晃的东西上,身下的木板拖着整个身子一同摇晃。
似乎是一架马车。他下意识想坐起身来看清周围的环境,却不料仅这么一个念头闪过,突然有一股极为难受的感觉涌动全身,在脉络间冲撞,口中一甜,一口鲜血从胸中涌上,沿着嘴角流了出来。萧祺这才发现,居然连动一个手指都有些费力,每动弹一下都能感到诡异的疼痛从发力处涌现,继而在经脉肌肉中蔓延,他大概尝试一番,发现全身上下只要五官勉强能动。
“呵呵,这么重的内伤,不好受吧?”有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萧祺转动着眼珠向那个声音望去,昏暗的马车里,出现的是一张须发皆白的脸。他一时有些幻灭,只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马上就要有古怪的少女扇动着白羽从黑夜中降临,如飞鸟一般的身影闯入自己的世界。
然而四下寂静,只有马车轱辘滚动向前的声音。
陆玄绰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么股狠劲儿,没修过内功道居然能把那个家伙干掉,要知道那姓严的家伙内功道已有小成,我猜你多是靠的这个阎罗劫吧?”
萧祺这也才发现那柄寒气逼人的匕首仍被布条牢牢捆在自己左手上,陆玄绰也没去动它。他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情形,努力转头用眼睛横着陆玄绰,勉强地吐出几个字“晓汐呢?”
陆玄绰沉默了片刻,又讪讪地笑“丫头将那妮子的尸身带了出来,找了个地方简单葬了。”
萧祺本还浑浑噩噩的,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陆玄绰口中的“丫头”是谁。他原本浑噩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知道将晓汐的死怪到左云衣身上并无道理,但此时心中却有个声音时刻提醒着他,戳动着他心里疼痛的区域若非她疏忽,晓汐就不会死……关于这一点,即便在他与严宸死斗的时候,也始终挥之不去。
“呵呵,丫头的担心倒是有道理啊,难怪她不愿与我们同行。也就只有你,能让她生出避而不见的念头。换做别人,她看不顺眼或是谁看她不顺眼便要杀之而后快了。”陆玄绰咂舌道。
萧祺再次勉强地开口,声音里透出些许寒意“左姑娘怕是为了我手里那个什么阎罗劫吧?”
陆玄绰愣了愣,叹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她也确实有意那你当诱饵来着,可惜你突然要离开沙疆城,她才急着出去……你那女婢的死,也非她所愿……”
萧祺努力地发出一声冷哼,为此的代价,是又有血丝从他嘴角流下。
“瞧你这么大反应,是很喜欢这个女婢吧?”陆玄绰注视着萧祺的表情,淡淡说道。
萧祺默然,却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晓汐的心意他从来都一清二楚,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始终没有与晓汐谈论此事。他唯一所做的尝试不过是提出将晓汐送回萧滢儿身边,却也被晓汐拒绝。
萧祺以为那个丫头不过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将一时的感激当做了心动,若是回到萧滢儿身边,消除嫌隙,以她大侍女的身份也能觅得一个好夫家。
萧祺以为来日方长,以为那种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如细水长流的情愫会在未来渐渐淡去。
然而来日方长,那个羞涩乖巧、脸颊上总挂着花火的少女,已然被藏在黑漆漆的地下,永生不见天光。
萧祺双目望着马车顶像在失神,有两行清泪沿着脸庞划下。
陆玄绰看着萧祺的泪,似乎感触良多,叹了口气,问道“其实我很是好奇,以你这种隐忍冷淡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冲动地去闯镇原侯府?说是报仇,我看更像是殉情。难道你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也不对啊,最后不也是被那个什么严宸打得屁滚尿流?若非你拿命去搏觅得些许生机,早就被砍成肉泥了。”
“自然不如你神通。若当时你在铁匠铺,晓汐也不会死。”萧祺冷冷地回道,连前辈也不愿称呼了。
陆玄绰挠了挠头“人有三急嘛,我也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
“什么三急会用得这么久?一直从正午到日暮?”萧祺皱眉。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三急,吃饭喝酒赌钱,哪一个不是几个时辰才能尽兴?”
萧祺默然片刻,突然觉得和这个老家伙谈不了几句总会被他带跑偏,又问道“那你要带我去哪?”
陆玄绰摸了摸自己白色的胡子,说道“哦,我还差点忘了。你硬扛着严宸的内力,任由他内力在体内流窜破坏,可谓代价巨大。关于你的伤势,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萧祺只觉得陆玄绰啰嗦,不耐烦地说“坏的。”
“你当时强撑着与严宸对峙,强纳严宸的内力于自身与之相抗,因此这股内力大部分瘀积体内,再加上你从未修习内功道,体内经脉如同干涸许久的河道涌入大量河水,经脉受损严重甚至断裂,内力如河水一般流窜在全身各处。那严宸的内力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过我即便通天神通,也做不到从有到无,将这股内力给变没了。寻常人受了如此重的内伤应该早就死了,可你偏不,还活了下来,只是如今也不过是废人一个。”
萧祺嘴角微微抽搐,又问“那好消息呢?”
陆玄绰脸上突然露出笑脸“好消息是我虽治不好你,却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内功道说白了就是取天地灵气炼化于脉络中形成周期回路,人体内脉络何止千万条,因而内力运行的方法也有许多,这便是各种各样的功法。脉络内的内力走上一个周期越复杂,内功道功法越难修习,能达到的上限也越高。你原本毫无内功道的根基,如同一张白纸,而且经脉多处断裂,内力在你体内无需遵循什么所谓的功法运行,胡乱散布在全身各地。那么也无所谓什么脉络运行了,内力运行所向,只要形成一个循环,自成功法,而且是最强的功法!”
说着,他脸上现出兴奋的光彩,连带着萧祺也有些莫名地激动,听他这么云里雾里地绕了一番,萧祺也大多没有听懂,不过看陆玄绰的神情,似乎自己受伤还是一件好事了?
他于是努力地张嘴“真的?这样也可行?”
“对啊!”陆玄绰双眼放光。
“那该怎么做?”
“具体如何我也还没想清楚,不过按照逻辑应该是行得通的!”
萧祺顿时觉得有些不对,不禁皱眉“你是说这是你现想出来的?那以往有人如此成功过吗?”
陆玄绰耸了耸肩“自然没有,正常人伤成这样即便没有立死,也遇不上我啊!这么天才的想法,不是寻常人能想出来的。”
萧祺顿时汗颜道“那你有把握么?”
“现在这方法其中细节我都还未想透,只有大概的雏形,不过有那群老家伙帮忙的话,应该问题不大。”陆玄绰越说越兴奋,似乎将此事做成也是他“三急”之一。
“谁?”
陆玄绰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掀开车帘,萧祺努力地转动眼睛往车帘外望去,外面已经不再是漫天黄沙,也不知此处离黎州多远,远处的山色渐露青翠,从萧祺的角度只能望见车门构成的四方天地里,一座山峰从两边低矮的丘陵间耸起。
“我的师门。”陆玄绰笑嘻嘻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