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诺言此刻回想起来多么可笑,可自己终究要辜负她了。像有细小无形的刀片,在萧亦澜心里一片一片地割。
泪水模糊了视野,萧亦澜没有看清鬼角兽巨口合拢的瞬间。
鲜血像是绽放一般,竟是和孟琳身后双翼一样的形状。萧亦澜似乎听见骨骼撕裂的声音,他越发害怕,抱紧眼前的孟琳。
阴沉的天色里,喷洒的一蓬蓬鲜血竟如同填补了孟琳的半边羽翼,萧亦澜看不见孟琳身后发生了什么,只瞧见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色。
还未等他再做反应,已然合拢了嘴的鬼角兽借着前冲的势头向前一拱,带着势大力沉的力道,连同那根锋利的犄角,都砸在了孟琳的背上。
萧亦澜只感到抱住的娇躯上传来恐怖的力道,两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落在极南之地的土地上。
萧亦澜抱着孟琳在地上一滚,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强忍住自己身上仿佛骨折般的疼痛坐起,不经意一瞥,只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孟琳。他颤抖着,连忙呼唤着孟琳,却始终听不到回答。
什么东西将他的心撕扯开来,流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又仿佛有针扎在血管中,随着血液流经全身,每一处经脉肌肉,都有痛觉。
他哭嚎起来,哭得无力而绝望。
鬼角兽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口中的血腥让它颇为兴奋,前蹄举起而又砸下,水花翻滚,只是仍然不敢上岸。
萧亦澜闭着眼睛,不忍看孟琳身上的伤口。他渐渐止住了哭嚎,缓缓站了起来。眼前的漆黑令他更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还有呼呼的风声和鬼角兽的吼叫声。周围一切都更加清明。
他突然迈步向前,迎着鬼角兽的方向走去。这让鬼角兽越发兴奋,似乎在咂巴着嘴,等着萧亦澜迈入河道,期待着即将到口的盛宴。
风河都在怒号!
周围的风声忽然大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猛然将自己向后拉扯,离前面翻滚的水声渐渐远了。
萧亦澜猛然睁眼,眼前是一片青光,将自己和鬼角兽,还有整个卡托岐河道都笼罩其中。不知从哪里伸出的藤蔓拉扯着自己向后急退,还有几根藤蔓也裹住了地上已无意识的孟琳,一起退向远方。
周围的一切都向前快速涌去,萧亦澜看见半空中悬浮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淮青悬浮在风中,身上的衣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如花朵般怒放。
他嘴角挂起一个嘲弄的笑意,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
萧亦澜醒转的时候,一睁眼,古树神那张老脸就出现在视野里。
他缓缓地起身,环视四周,周围一切如旧,淮青悄然立在古树神的树枝上,满身血迹和伤痕的孟琳躺在古树神的树根前,只有那张脸上平静而精致,就像睡着了一般。怒目而视的黎铮从不远处迅速靠近。
又回来了。萧亦澜兀自冷笑。
黎铮一把拽住萧亦澜,眼睛瞪大得像要掉出来“孟姑娘又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
萧亦澜始终耷拉着脑袋,也没有出声回答。
“你可真是……不同凡响啊!木头,罗大哥,现在是孟姑娘,都是因为你!”黎铮猛然拔剑,想架在萧亦澜脖子上。
青光再次闪烁,笼罩在黎铮的剑上,还未出鞘,就已然难得寸进。古树神似乎在轻轻叹息。
“我明白了,都是因为你……我们什么都不是……哈哈!”黎铮凄厉地笑,抓着萧亦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摔了出去。然后他啐了一口,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目光凛冽地看着萧亦澜,突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刺“奔海城中的情谊,我一路上也算还尽,便于此地了断。你萧公子我高攀不起,你和孟姑娘想着离去的时候,也不曾想到我吧?”
他转身向外,头也不回地说“自此以后,便是陌路!”
他的身影消失在丛林间,萧亦澜也始终没有抬头,仿佛坐在地上就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这又是你的设计吧,老家伙。”过了半晌,萧亦澜动着嘴唇,声音却低如蚊鸣,也不管古树神能否听见。
“不算是。代价比我想象的大。”古树神的声音响起在耳畔,“你最后自尽的那一步,便是想逼我出手么?”
“呵……原来我这条命,这么值钱……”萧亦澜嘴角抽动着,却笑不出来。
“你能救她么?”
“也许可以,我计划里,不会伤得如此之重。”
“狗屁计划!”萧亦澜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若真没如你所料的进行,淮青早就会现身了。”
“此刻我如何说,于你而言也不重要了。”
“你那什么践行之人,我做了。作为条件,我要你救她。”
“好。”
萧亦澜看着古树神的脸。这需要他努力地仰起头,一瞥之下,自己是何其渺小。他仿佛虫豸,与神明对视。
“你以为你懂人性,便能玩弄人心。殊不知你只是用一颗老得早就朽败、没有活力的心,在揣测世间最有生命力而又最难驾驭的东西。”萧亦澜艰难地昂起头,嘲弄地说“其实你什么都不懂,只是这万年来各种各样的见证,让你以为你见到的所有就是人性。”
“既然你看得如此透彻,又为何答应?”古树神问。
萧亦澜笑着低头,目光落在孟琳身上“我总觉得,我未曾为她做过什么,不值得她待我如此。让我能为她付出些什么,我心里能好受些,让我觉得,她待我的所有都不是平白无故的。”
他一边流泪,一边笑道“让我觉得我担得上她这份执着!”
古树神默然片刻。树梢上,淮青微微动容。
“那便开始吧。”
以古树神为中心,青光陡然射出,璀璨夺目,像流水又像纱,将整个极南之地都笼罩其中。
……
上官襄在一片晕沉中醒转,却只见眼前青芒一片,周围一片寂静,那鬼角兽应该走远了。他想伸手揉揉眼睛,以为是眼睛出了毛病,右手传来的疼痛才让他突然想起,右臂已离自己远去。
也算他在南疆厮杀多年,体魄强健,断臂后并无包扎,流血甚多,仍未毙命。但他自己也知道没有多少活头了,断臂处仍未愈合,反而有些溃烂。在这里,孤身的他只能等死。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上官襄连转一下脑袋都有些费力,刚看清来人就被整个人提起。
居然是张熟脸,他无声地笑笑,有气无力地说“你……怎的之前没和那两人一起……”
黎铮面无表情,说道“你说过,来日方长。你觉得你还有来日么?”
“那……那要看阁下……给不给我机会……”上官襄声音十分微弱,别说反抗,连动手的念头都生不出半分。
“你挺聪明。我要你一样东西,给了我,我帮你敷药包扎,若运气好,你还能活。”
“什么……什么东西……”
黎铮一字一顿地说“内功功法!”
上官襄一愣,笑道“内功这东西,无人领入门……便……便易出差错……我便是……吃了这个亏……不过我……可以先将口诀和……运气之法告诉阁下……待救了我之后,我……再告诉阁下些修习……修习的窍门……”
“行。”黎铮果断应允。
上官襄便开始背诵口诀,讲解运气之法,只是他仍在流血,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等到他完全讲完,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黎铮在心里快速地回忆一遍,确保无错。他听得十分仔细,因为他清楚上官襄没有办法讲第二遍。他将上官襄放回地面,却直接迈步过河,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上官襄瞪大了眼睛,他全身上下也只有视线能跟上黎铮远去的背影。
“我是说,若你运气好,还能活。可惜你运气不好,花了太长的时间。窍门什么的,我多的是时间琢磨。”黎铮头也不回,消失在南疆的密密麻麻的丛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