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泰国的廷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规模,九大世家的家主与国君一共十人的规模而已,就连廷议的宫楼也不过是一处隐没于奢华亭台楼阁之间的一处偏殿而已。
淡红色的四面画壁包围着整个房间,四面八方各自垂下一袭细丝帷幕,将房间内的众人包裹在其中。
廷议宫中,东泰九公卿分为两列坐到国君的身旁,身前置有一张红木小案,一只鎏金铜炉,一盏青铜油灯。
这看起来朴素的装饰下,便是东泰国真正可以决定一切军国大计的地方,我思楼!
居中的主位上,一脸哀愁的国君姜珲魂不守舍的坐在绒布锦席上,几次言语之中,甚至要举起袖子掩面痛哭。
与公卿大臣各怀鬼胎的哀思叹息不同,姜珲是真正被自己弟弟的死给打击到了。他的幼弟与自己一母同胞,自小感情便是极好,食同案,寝同席,与自己一起长大,可谁会想到,刚出国办事不到一月,就……
而自国君之下,各个世家的家主则面面相觑,颇有些难堪的看着这位有失体面的国君。
“君上!臣认为,公子游学中京之事应该暂止。”九位公卿之中,一向恪尽职守,古板铁面的大司律齐盾开口道“如今举国上下,国家宗室居然仅有三人!这样的情况下,把昭公子送往中京游学,风险太大了。”
随着齐盾把话点明后,其余诸位家主也是频频点头,低声附和道“有理,有理。”
东泰国姜氏,从大礼正姜卫那一代开始,就像被人施了厌胜巫蛊之术一般,先有姜卫那一代的五公子之乱,姜世宗室子弟十去其七,后来又遇上与梁国的大战,两任国君的乱政。
一路风雨飘摇的走到了今天,天下人口最稠密的东泰国,居然连国君家族都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如今,姜珲已经有接近十年没有生育过子嗣了,如果这个时候让小公子去往千里之外的中京游学,万一出了什么祸事……
诸家主中,一向沉默不语的晏安抬起头,看了一眼位于国君身后的墙壁。
墙壁上,是一副不太吉利的作品,羲和戮魔图。化身金色飞鸟的羲和与大地上的妖魔战斗,无数的奇异生物飞天遁地而来,与半空之中的羲和厮杀,血红淹没大地山川,染红四方河海。
传承九百年的大虞姜氏,也有走到尽头了吗?
晏安摇摇头,把这个颇为大逆不道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可是……”老成持重的文氏家主却出言反对道“公子出行游学之事已经通报给了中京那边,天子已经御批了,这个时候反悔不好吧。”
“反悔?这哪里能叫反悔?农粟令突遇急疫,昭公子又是如今东泰唯一之继承人,天子会谅解的。”
“诸位,国君今日神伤过度,不论诸位公卿有何等大事,总要让国君歇息数日吧,这事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昭公子的行李、护卫、仪仗、车驾、随行仆从都已经准备好了,不日便要出发了,此事必须马上拿出一个结果来。”崔氏家主怒目而言道。
争吵依旧在继续,九大世家的家主都各有打算与心思,但总体而言,都没有打算让姜昭出这一次远门。
毕竟,姜珲日后能不能再次生育男婴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作为如今国君唯一的子嗣,姜昭出行游学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国君姜珲的身后,铁面覆脸的武瑕手持铜铩站在一旁,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这个时候,他便只是国君的一个护卫,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发出议论,也不会因为任何的事情而影响自己的情绪。
对于整个东泰国而言,武瑕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而对于武瑕而言,他也只是东泰国的一个过客。
但今天不一样!
铁面下的双眼之中,一丝莫名的情绪正在聚集。
……
深夜,姜昭辗转反侧多时也无法入睡。
他太过于兴奋了,以至于一直都没有办法睡着,三天之后的清晨,就是他离开东泰国都,前往中京游学的日子了。
而游学的前提,是离开这个国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机会,一个走出一隅之地,走向天下的机会。
子光和自己说起过,这个天下……很大啊!
内心躁动的如同一头不知疲倦的小兽一样的姜昭从睡榻上起身,拉开周围的暗色丝布帷幕,赤脚行走在自己寝宫的大殿之中。
现在,姜昭也如同一只不知道疲倦的小兽一样的肆意奔跑着,挥霍着自己的体力与激情,直到最终精疲力尽的倒在一根大殿内的漆柱上,大声的喘息着。
姜昭靠着身后的漆柱,抬头看着大殿内的一副壁画。
壁画上,是一只金色的飞鸟,艳丽夺目却也庄严肃穆,赤金的羽毛装点着它伟岸的身躯,火焰似的金色流光笼罩在它的四周,更为它带上了一抹威仪的色彩。
姜昭看着这幅出自大师之手的壁画,突然平静的合十双手,对着飞鸟跪拜低语道“羲神庇佑。”
羲和,在东泰国的雕像绘画之中,常以少女与飞鸟的形象出现。
姜昭在感谢这位被东泰国人视为无所不能的伟大神明,感谢它的庇佑让自己获得了一个自由的机会。
“是啊,羲神庇佑。”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从姜昭的身后传来,随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姜昭的身旁。
突兀出现的身影被一身暗红色披风包裹全身,让人在黑夜的环境之中看不真切他的轮廓,而来者的脸上,一件色彩暗淡的金属面具倒扣在了他的脸庞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神平静的眼眸。
“铁面叔叔?!”姜昭惊讶的看着这个可以不动声色闯入戒备森严的寝宫的人,居然是武瑕。
而且,是一个姜昭从来没有见过的武瑕!
武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大部分的东泰国人眼中,他只是一个静静立在国君身后的护卫,一个运气不错的游侠,一身从来不换的官制铁甲,和一块造型不佳的铁面便构成了这个游侠儿并不复杂的一生。
但现在站在姜昭身旁的,绝对不是那个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平平无奇的矮个护卫,也绝对不是一个走了好运的落魄游侠。
第一眼看去,姜昭甚至有一种离奇的感觉,那是一头行走在大荒之中的猩红恶兽,桀骜而狂放的生长于天地之间,但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下面,却又是一颗千锤百炼之后才会出现的气性。
第一次,姜昭在自己这位铁面叔叔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惧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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