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瑕捏起这封丝布密信,然后向姜珲问道“君上,敢问这封密信是怎么来的?”
姜珲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来自东泰国在中京的耳目,你也是知道的,这些年我花了不少的心思经营中京的势力,也结交到了不少的天子的公卿大臣。这对未来昭儿的事业也有很大的帮助,怎么不敢小心经营啊。”
武瑕看了一眼丝布密信,问道“听说是通过郑氏的商会去往中京结交的?”
“没错,这些商贾对我东泰国还算的上恭敬,做起事情来也算的上卖力,于是我特意开恩,让郑氏一位子弟来陪伴昭儿读书。”姜珲笑道“我一向是这样赏罚分明。”
武瑕的手指点了点丝布密信,笑道“郑氏的经营商业的势力也算的上是通行天下了,难怪可以带回来这样“详细”的情报。”
姜珲眉头一皱,笑骂道“少这样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就直说。”
“好简陋的一份东西,基本就是把中京人尽皆知的事情快马加鞭的传回东泰国而已。”武瑕一字不漏的念出了丝布密信上的内容“秦侯于旧京遗址筑城,恐欲要迁都,梁公得知,报与天子,天子下令斥责。和那封竹简上的东西比起来,这玩意儿简陋的就像是从街边游氓嘴里打听到的一样。”
姜珲很不耐烦的说道“那又如何?郑氏商会的势力已经很少在西秦活动了,而我这份竹简上的东西来自长年累月在西秦行商的路人,据说是高价从秦宫的侍人手里卖下的,然后他把这份东西分别又卖给了东泰和西梁,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不简单。”武瑕摇头,“很不简单。”
“那就说出你的理由啊。”姜珲大手一挥,然后坐到了案前,“这份情报的来历,真实性、商人的背景都是一一查验过的,否则这份竹简甚至没有资格摆到我的案前!而且现在秦侯筑城之事已经被梁国弄的天下皆知,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人想要害西秦。”武瑕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人打算害西秦,但却总是想不到是谁?”
“如果有人打算害西秦,那就是秦侯和那个公孙野!”姜珲再一次的猛的拍在了案前,“在大虞旧京的遗址上建城,秦侯还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尊卑礼法?看起来传言说的没错,久居蛮荒之地,西秦人也快和蛮夷一样了。”
“你觉得秦侯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姜珲呵了一声,随意的一挥手,“还能怎么处理?既然这件事已经传的是天下皆知,秦侯自然应该将公孙野这个小人处以斩刑,然后派遣质子入中京,以求得天子的谅解。”
武瑕却没有认可姜珲的推测,“天子现在可没有多少能力去逼迫秦侯去杀掉自己大臣。虽然秦国内忧外患都会严重,但起码也是天下大国之一,国土面积更是仅此于南方的荆楚,人口仅此于东泰,国内尚武成风,面对这样的一个大国……”
“那又如何?”姜珲不屑的笑道“天子行事皆有法度,谕令一下,诸侯皆会共讨西秦,到时候,怕不是十万大军共赴泗水关下,要秦侯交出公孙野的人头了。”
“会打仗吗?”
姜珲冷笑道“如果秦侯继续一意孤行,必然有忠心耿耿的诸侯带兵讨伐,纵容大臣铸下如此大错,秦侯难道不应该给诸侯、给天子、给天下一个解释吗?。”
“我觉得他们做的没错。”武瑕也正坐到了姜珲的对面,两人对立而坐,“既然今年西秦粮食减产已经是个定局了,那为什么放着旧京好好的沃土不去耕作?难道要左庶长和国君看着自己的子民饿死?”
“你!”姜珲气的一拍桌子,“你少说这样的蠢话,旧京是天子定鼎之地,诸夏祭天故地,秦侯不过是一个诸侯,何德何能占据旧京。”
“看起来,我们这位秦侯可能有称霸之心啊。”武瑕感叹道“天下又要开始新一次的洗牌了。”
姜珲又恶狠狠的盯了一眼武瑕,“少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我的宫内。”
“当初可是你把我邀请到东泰国为官的。”武瑕委屈的说道“这么快就忘了?”
姜珲赶紧闭了嘴,他和武瑕每一次的斗嘴都是一样的结果,大败而归,从来没有例外。
武瑕,在东泰国的史官记录上,只是一个因为获得国君赏识而侥幸成为技击骁将的游侠儿,因为结交过年少的国君而幸进了一个技击骁将的名号,负责守卫姜氏各个宫殿的安全。
武瑕一直是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平时无论是见到国君还是东泰的公卿也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表现,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个不通礼法的荆楚游侠儿会在什么时候被东泰国君驱逐,可六年过去了,这位承担国君安危重责的技击骁将,地位却是越发的稳固了。
多位公卿上表弹劾,无用!大臣的劝戒,无用!姜珲这位庸弱的君王,好像唯独在这件事上下定了决心。
似乎在姜珲的心目中,整个东泰国都没有多少人可以比的上武瑕在自己心目之中的地位。
就在二人谈笑的时候,一名身着盔甲的甲士拉开大帐的帷幕,来到姜珲的面前。
甲士恭敬的跪拜,说道“君上,有来自季丘的车队深夜来访,一共百余人左右,被巡夜甲士留在了营地外。”
“季丘?”姜珲和武瑕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季丘是个地名,取自“祭丘”。那是东泰国历代家族宗祠的所在之地,也是东泰国举行重大祭祀活动的场所,位于泰山下最好的一处地段。
大虞人敬畏天地诸神,祭拜先祖圣贤。季丘这个地方,对于东泰国的地位仅此于国都临城,平时都由专门的军队守卫,擅自潜入者鞭杖五十,窃取泥石者五马分尸。
季丘的车队,为什么突然来到了秋狩大营。
姜珲稳了稳心神,向甲士问道“季丘来的车队打的是什么旗号?领头者是何人?”
“是老夫。”
大帐的门口,一名老人掀起帐门,缓缓走入了国君大帐内。
这是一位身穿贵重青黑色丝袍的老人,头上没有戴冠冕,而是用一截细铜链将头发扎起,白色的胡须几乎垂到了腰部,脸色暗沉,满脸都是乌褐色的老人斑,于一般白发苍苍之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老人的眼睛有些发白,似乎像是蒙上了一白雾,他的眼睛缓缓的收过帐内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感到一丝凉意。
姜珲看到来人后,连忙拱手告罪道“不知道是叔祖到此,姜珲有失远迎,还望叔祖谅解。”
老人摆摆手,“与你无关,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作为国君,姜珲虽然软弱,但却不是每一个大臣公卿都敢于在他的面前如此无礼,而眼前的老人不但不可以不接受命令随意进出国君的大帐,甚至连国君也不敢对其无礼的行为多说一句话。
只因为,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国君的叔祖,东泰国主管祖庙祭祀之事的大礼正,姜卫。
老人很高大,就算按照东泰国男性的身高来看也算得上是高大之人,他走到姜珲的面前,几乎是俯视的看着这个晚辈,低声道“我来看一看公子昭。”
武瑕看了一眼姜卫,惊疑的开口道“大礼正……受伤了?”
这时,姜珲才惊讶的发现,老人的黑色袍服下摆处,有着点点血迹。
姜昭的营帐内,几位女官正在伺候着他漱洗之事,而南狐恪正在为姜昭收拾起书案上的各种竹筒与笔墨。
一般的情况下,同时作为姜昭伴读与贴身史官的南狐恪也是和姜昭同吃同住,在宫廷之中也是有着自己的一间卧室。而出猎在外,则是随地铺设一张草席,就简而居。
南狐家虽然地位清贵,却也算不上豪奢之家,一大家子人也就是靠着族里几位史官的俸禄与家中的田地为生。南狐恪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子弟的毛病,倒也习惯这种简陋的环境。
姜昭洗簌完后,南狐恪也铺设好了草席,他来到了姜昭的床前,轻声道“公子早些歇息吧,明日国君闲暇时要与公子问对,公子明早起来还要读书啊。”
说完,南狐恪准备起吹熄青铜油灯。
一只大手突然从南狐恪的身后探出,握住了油灯。
“南狐家的小子?请麻烦你退下片刻。”姜卫将油灯拿在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惊失色的南狐恪。
“你是怎么进来的!?”南狐恪看到这位一身黑衣的高大老者,吼道“公子营帐,擅入死罪!”
“走进来的。”姜卫看了一眼南狐恪,然后对营帐外的人吩咐道“带出去。”
两名甲士进入营帐内,拖着南狐恪就往外离开了。
姜卫拿着油灯,走到了姜昭的面前,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占卜出大凶之兆的血亲。
“不怕吗?”老人手中的灯光照着榻上的孩子,姜昭那张白嫩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
“不怕。”
“为什么不怕。”
“你不是太叔祖吗??”姜昭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老人“我们不是见过的吗?就在我出生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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