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李鸿章扼地兜剿(1)
六神港战后,赖文光、任柱千里奔袭,复返钟祥臼口镇,冀越汉水入川,屡渡不成,复又北上枣阳,再入豫境。
李鸿章驻节周口,闻讯大怒,咨斥鲍超妄驻襄阳,不事堵截,致贼复溢。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鲍春霆被枪矛贯胸,寄居襄阳疗伤,霆军现由宋国永统领。
李鸿章道:前岁霆军金口哗变,宋国永尚无能制。鲍超无谋,亦不识人,吾即致书涤公,请调直隶正定镇总兵娄云庆南来接统霆军;保定至襄阳,两千里之遥,娄即来,亦是缓不济急。琴轩兄速偕武毅军、宋庆毅军,围追堵截,逐逆入鄂,会合铭、盛、勋三军,并力围剿。
潘鼎新道:左恪靖万余大军,业已渡江北顾,亦可作声援之师。
李鸿章道:牝鸡司晨,吾之穷也!琴轩勿存此念!
曾国藩接李鸿章函告,速回书曰:宋国永秉性谨慎,偏于慈柔,又鉴于昔年金口之变,屡次来票不敢接统。娄云庆统军甚严,霆军各将领久畏娄之严明,公察不愿隶其麾下。沅甫旧疾复发,殊深忧系。孰人统领剽悍之霆军,余亦难以定夺。
赖文光、任柱甫入南阳,立足未稳,各路清军蜂拥而至,赖、任接战即走,迅沿来路,再返臼口,寻船觅筏。
刘铭传、杨鼎勋闻讯,合军而出,汹汹杀至。
鲁王任柱道:殊死一搏,摆脱刘妖,方能强渡;吾部断后,佑护大军渡江。
魏王李蕴泰、首王范汝增、荆王牛宏升皆曰: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中间水妖横江;大军泅渡不成,必被妖军困围。
赖文光道:五渡而不成,入川之意,妖亦明了;一旦泅渡不成,必为妖制。诸妖麇集豫鄂,鲁地必空,吾意,大军返旆北上,强渡运河,杀入胶东三州,募兵集马,筹粮措资。
任柱道:遵殿所言极是,山东以东,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地,久未被兵,家给人足,生众食裕,户有盖藏,适足以为吾之资也。
众王议罢,即集全军,佯击京山,忽又折返钟祥,北上枣阳,长驱直入,一月时间,挺进山东,于曹州地界,强渡运河,进屯东平,东击泰安,北走济南,虚晃一枪,直奔胶东而去。
李鸿章措手不迭,怒斥山东巡抚丁宝桢疏于运防,致贼东溢;急檄刘秉璋部速赴济宁,布置运防;又饬各军,咸赴山东围剿;钦差行营,亦迁济宁。
1867年6月上旬,李鸿章偕一众幕客亲兵,倾出周口。时值夏初,黄淮地域,枯旱至数十年所未有;稻不能浸种,麦全皆干死。鸿章迎风下轿,观生灵之涂炭,叹乱机之渐长,竟潸然而泪涌。
幕客皆劝:大人切勿伤感,胶东三面濒海,赖、任逆匪已乃穷途末路,指日可灭。
李鸿章道:无关匪事,恩师来书,言两成洋税奉旨谕允,今岁饷事已不至误。此乃喜极而泣。恩师又言,大局日坏,联手拒贼,切勿动辄弹劾,以致疆圻阋墙。速传吾言,弹劾丁宝桢一折,务必追回。
半月时间,鸿章一行抵达山东济宁;旬月之内,铭、鼎、盛、武毅诸军并豫皖各部,纷至沓来。安徽巡抚英翰闻讯,亦速赶至。
李鸿章道:此次贼逆复由枣阳突破北进,鲍超霆军堵截不力,吾已与涤帅咨商,唐仁廉部并归江淮外,霆部即行遣撤。胶东三州,三面濒海,一面阻河,吾意,会合各省之军,三四面围困,扼地兜剿,誓灭贼逆。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可以运河为外线,倒守河防;胶莱河为内圈,布以重兵,划段防守;六塘河、黄河南北防务,交由直隶、漕运两督协防。复以游击之师,蹑踪搅战。
李鸿章道:此亦画河圈围也,涤帅首创,省三不妨细细讲来。
刘铭传道:启禀李帅,捻逆马快,惟河可阻。末将以为,吾兵员有限,地广难扼,驰骋终岁,数省戒严,不若弃一隅以诱之;捻逆皆入胶莱河东,正可并力挤入登、莱海隅,挟地利制其游骑奔窜,合而聚歼耳!贼即溢,惟遁胶莱河以西,然复又入四河交织之中;届时,各省追围大军皆至,必能灭此残逆。
李鸿章道:涤帅剿匪,一改僧王之威力追剿,设四镇组六游,四镇牵制,六游分进,梭织不断。未几,复沿河堤筑墙设防,闻者皆笑其迂;吾亦有古有万里长城,今有万里长墙,撼不见秦始皇之语。如今想来,甚是唏嘘;无他,今复循涤帅之老路矣!
潘鼎新道:启禀李帅,赖逆善谋,每战,或以老弱诱吾,官军贪功冒进,遂中埋伏;或以小队挑战,另以任柱逆贼精骑,绕后突袭;一旦总攻,皆以马步协同,排山倒海之势,浩荡冲锋;数年之间,屡害我精兵良将。
李鸿章道:此后各军追击,务必搜索,先以探马,逢村搜村,逢林搜林,乃可预防其伏贼。各军接战,每营必结为团阵而行,亦系学捻逆之结多阵也,亦凭四面抵御,不漏滴水。每战,十营之中,只以二三营交锋,其余七八营概系防其包抄;推之三十营可用八九营交锋,其余皆宜作接应,以防贼马之包抄;头一二仗胜,则不可追,恐其诱入埋伏之内,吃大亏耳。
安徽巡抚英翰道:李大人事无巨细,再下钦佩之至,贼中传言,赖逆善谋,任逆善战;任柱逆匪,尤其剽悍,其统率骑队,所向无敌,屡摧吾精兵良将;任柱不死,天心难知,追必不及。
李鸿章道:任柱称雄十年,拥骑万匹,东三省及蒙古马兵倶为战尽,实今日第一等骑将。此人骁勇善战,项羽之俦,人中之怪杰也;吾等不幸而遭遇此厮。吾意,各军广置间谍,阴招赖、任二逆军中裹胁之众,使其内乱残杀,能诛其一,纵费万金亦不足惜。
刘铭传道:禀李帅,事不宜迟,吾部即行泅渡追剿。。
李鸿章道:贼逆窜奔胶东,掳资甚多,气势正盛;此时追剿,致多损伤。速传吾令,各军暂勿追剿。周盛波、刘秉璋、杨鼎勋、李昭庆四军并豫军张曜、皖军黄秉钧、程文炳三部,速赴运河,扼要屯扎,倒守运防。胶莱河全长260余里,刘铭传、潘鼎新、董凤高、沈宏富四部46营,另加丁宝桢鲁军31营;每营防地三里,宜速分段设防。鲁地府县官吏,切实联络地方缙绅,团练乡民,清野查村,坚壁清野,以断贼之资源;假以时日,贼逆饥肠辘辘,再行围歼。
英翰道:李大人统筹全局,皖军锦上添花,吾即令黄秉钧部进扎宿迁,张得胜部扼守邳州猫儿窝滩,余承先水军由洪湖入运河,程文炳骑部游弋待命;吾即亲率史念祖部,驰赴胶莱河,为大人分忧。
李鸿章道:中丞大人身先士卒,鸿章万分感激,鸿章略备薄酒,午间把盏小叙。
众将告退,李鸿章方道:丁宝桢丁大人若有中丞大人一分心思,这捻匪何愁不灭!
英翰笑曰:贼入齐鲁,丁大人护家矣!吾等戮力同心,誓将此股逆匪赶尽杀绝。如此卧榻方能酣眠。
李鸿章亦笑,曰:杀其人,火其舟,埋其尸;可谓赶尽杀绝!
英翰一愣,复笑曰:李大人说笑,杀人即乃头点地,人死如灯灭,是谓绝!
李鸿章正色道:去岁,两英国传教士自沪逆流而上,入皖即失,一行两舟,四十余人,再不见踪影。英国领事屡催寻人,皇上、皇太后亦令严查。然人海茫茫,何处搜寻?
英翰道:此二人或许早已私自回沪,洋人狡诈,或又复行敲诈勒索之事情。
李鸿章道:咸丰十一年,登州、烟台开埠以来,英美法人纷纷入鲁,美国传教士于蓬莱租房受阻,遂成涉外纠纷,登莱青道潘霨明察秋毫,未据一面之辞而遽为悬断,中美之间,方能和睦相处。洋人非捻匪,切切不可妄杀;稍有不慎,洋军转瞬兵临城下。
送别英翰,李鸿章心情大好,致书曾国藩曰:前敌淮军月饷,经吾师竭力经营,洋税两成,鸿章上年屡商总署截用,复函动色相戒,兹竟奉旨谕允,固由天鉴忠诚,亦恩师疏稿剀切有以致之也。今岁九关当不甚缺,但望提早赶解。
曾国藩接书,谓幕僚赵烈文道:李少荃甚懂人情事故,其客套之状,有时竟令人汗颜。那如左公宗棠,一言不合,一事不顺,即嬉笑怒骂;然左之大开大合形状,确属言真意切。
赵烈文笑曰:李少荃剿捻之法,无他!惟循涤帅之画河圈围、游师进剿之旧章耳。涤帅如不尽裁湘部,鹿死谁手,亦尚未知。
曾国藩道:近日,京城中来人皆曰,京师里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发,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于妇人裸身无裤可穿,民穷财尽,,恐有变故,为之奈何?
赵烈文道: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分崩离析。然而主德厘厚,风气未开,若无轴心一烂,则土崩瓦解之局不成。吾揣测再三,异日之祸,必先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愁闷甚久,道:可否南迁避祸?亦如赵宋、东晋。
赵烈文道:直接完矣!无偏安之可能。
曾国藩道:恭亲王为人聪颖,西太后遇事威断,或避轴心一烂。
赵烈文道:亲王聪而有信,亦小智耳!西太后之威断,更易蒙蔽于时局,奄奄不改,欲以措施一二之偶当默运天心,未必其然也。
曾国藩道:本朝君德皆正,无论如何,结局不至于惨烈。
赵烈文道:君德正,然而国势隆盛之时,士大夫食君之禄报君之恩甚多。本朝创业太易,诛戮又太重,夺取天下太过机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掩,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曾国藩道:君非戏言乎?
赵烈文道:启禀恩师,吾虽善谑,何至于以此为戏!
曾国藩叹曰:听君此言,忧见宗庙之陨落,吾日夜望死。
赵烈文道:恩师勿为后人虑,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光荏苒,不过百年,吾华夏之大地,必定别番之景致。
曾国藩再叹,曰:人生百年太匆匆,勿为古人忧,勿为后人虑,但念今朝事;李鸿章、左宗棠、丁宝桢等之剿捻成否,攸关大局,务必再筹饷资,以纾时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