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懋三年霜降,虞都则阳新复门百姓摩肩接踵,翘首以待:“真没想过陛下会让大将军回来。大将军这次灭了萱济国,他想回来陛下也不能拦着啊。陛下岂是好惹的,依我看是要对大将军下手。别瞎说,大将军车驾就要进来了。”
“殿下,对面是大将军的车驾,要让吗”“如今回了则阳我是大虞公主,他是大虞的将军,哪有君给臣让路的道理,进城!”“是!进城!”
秦固正端坐车中闭目养神,一袭绛红色武官朝服,宽大的官袍竟隐去了这人高马大的汉子平日里披坚执锐时的狠戾,平添了几分贵气,更是衬得高挑俊朗。
车驾突然停下,秦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一旁的亲卫吞吞吐吐:“是晋国公主的车驾先过去了。”秦固抬手掀起车帘,目送晋国公主的仪仗入城才放下:“入城吧!”
亲军校尉常泓低声道:“属下们是怕给大将军惹麻烦,请大将军恕罪!”
秦固舒了一口气眉眼间尽是笑意:“无妨!”
自赴任东境以来,这亲军校尉每年一换,常泓亦是当今陛下选了送到身边,对自己也还算忠心,可对他和晋国公主的往事知之甚少。身边人换一批又一批,秦固也愈发孤寂,他预感这次回京应是会有转机。
百姓们跪迎两队车驾入城,一阵暖风吹气车驾侧帘,百姓们偷偷抬头看了看,见车驾远去起身议论起来:“是晋国公主吗!还带着飞鸾面具,听说平北胡时脸毁了看来是真的。两年前收复则阳我还远远见过南时殿下,那可是个大美人啊,真是可惜。”
一个独眼大汉听了挤到他们身后,大手一推利落的擒住二人的脖颈,按着他们朝着远处的晋国公主的车驾叩头:“凭你们也敢议论南时殿下!没有她你们还在楚国矿场挨揍呢!”两人只能叩头如捣蒜:“大爷说的是,是小人无礼,殿下勿怪!殿下恕罪!”那汉子见状才肯松手。
周围人不敢上前劝阻,都知道他是个老兵,新帝复国给了大把封赏也不知都去了哪,整日在京城各处酒家蹭酒蹭肉,可每月都有宫使替他还账。这人侠义心肠爱管不平事,身手又好,什么贪官赃吏、勋贵恶绅也不敢在他面前兴风作浪,店家也乐得招待他。
一个侍卫朝他走来,看穿戴可不就是晋国公主的人:“前辈,殿下有请!”老兵还礼:“臣遵命!”又踹地上两人一脚:“滚!”二人紧忙躲到一旁,看着老兵远去。
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陛下还账,公主请见,这老兵真不简单啊。”小酒馆的老者颤巍巍端来两碗米酒递给他们:“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轻重,喝了压压惊。晋国公主和大将军一起回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愿还有太平日子过。”
众人不解:“为什么不该是好事吗”“说来话长……”
四年前——
景弘二十二年七月十三
天未亮,大将军裴广跃潜入绛星宫:“殿下快把衣服换上随臣走!”南时睡眼惺忪:“父皇母后呢”裴广跃将衣服放下:“来不及解释了,南时快跟舅舅走!”南时不敢耽搁起身套上衣服,裴广跃随手给南时挽了个男人的发髻,草草将宽大的粗布外袍套在南时身上瞧了瞧:“行!”捏着衣角的夹层:“陛下遗诏,一份你收好,一份交给九渊道长。若桓王还在交给他,若桓王不在了……南时,活下去!”
裴广跃带着南时避开层层守卫,将她送至城西三极宫:“臣回去了。”南时想喊却不能喊出声:“舅舅!”裴广跃头也不回心中默念:“殿下珍重!”南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清楚舅舅再也回不来了。没时间悲伤,她是大虞孝章皇帝周倬嫡幼女崤阳公主周南时,她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快步跑进三极宫见九渊。
九渊打开密诏,虽然他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南时还是被他露出的双眼中充满的怒气、杀意震慑到,只听他沉声道:“陈、定、泽三王暗通南楚反,太子南晔无德无能改立桓王南昉为太子,凡大虞军民速往南境勤王抗楚。”
南时愣住了三个庶兄勾结敌国弑父夺位,错愕之余她清楚的感受到九渊身上散发的寒气。
九渊冷声道:“知微!送殿下出城,出城后你二人分头向征西将军秦固和征北将军宇文焕求援。”知微也严肃起来:“是,师父!”好在陈王还没发现计划败露,二人顺利离开则阳城。
知微摸出一枚铜钱:“正面往西背面往北殿下先选。”南时心乱如麻随口答:“正面吧!”知微高高抛起铜钱,南时伸手接住:“是正面我往西,有劳道长往北。”知微收回铜钱:“殿下有贵人在西,此去必能事半功倍。”南时只当他是安慰自己转身上马:“借道长吉言。”说罢拜别知微驱马向西。
南时心中一顿:秦固,介山哥哥吗六年不曾见过了。当年就是五皇兄非要将他逼去荒凉凶险的西境,如今的秦固已是鄂陵侯西境主将,统领西军十六万兵马,若他心里记恨五皇兄……管不了那么多了,秦家世代忠烈,即便是再怨也不会让南楚得利,何况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不会见死不救,快一点再快一点,救回五皇兄一切都会好起来。
陈王周南昀怕夜长梦多往曜辰宫侍奉汤药欲弑帝:“父皇当保重龙体不必忧心五弟,儿已遣大军支援南境想来不日便有捷报传来。”周倬早已看透儿子的心思:“南昀做事如此妥帖比南晔强,朕平日竟轻看了你。”陈王侍药:“儿臣无能早该为父皇分忧,不使父皇操劳至此。”
周倬接过碗放于案几:“烫,稍后再用。”周南昀畏惧父亲的余威,从袖中摸出一小罐藏在周倬的床下:“前朝还有些政事,儿臣先告退。”转身便带人闯入丹泉宫见太子、桓王与南时生母的裴皇后,厉声道:“周南晔勾结南楚残害手足兄弟南昉证据确凿,父皇口谕废太子除其党羽。”裴皇后无从辩驳:“生此逆子本宫之罪!”遂触柱自尽。
周南昀又往绛星宫杀南时,宫内遍寻不得。内侍贺升年来报:“陈王殿下,奴婢发现陛下另有密诏就在总管贺安忠处。”周南昀大惊,怒道:“周南时定是带父皇信物出城!截住她不论死活!”
正逢内侍总管贺安忠告老还乡欲过余庆门,右卫将军张叔济不怀好意拦下他:“依例请大监更衣!”安忠解衣道:“老奴入七岁入宫侍奉,如今已五十载深知宫中规矩,除衣物和陛下赏赐外并无夹带。”张叔济打量一番:“不在外面那就在里面了”抽刀剖开贺安忠肚子得到蜡封诏书,笑道:“这么大年纪了何苦呢速去报陈王殿下。”
陈王带贺升年赶来,贺安忠一息尚存脏腑流满地怒目圆睁大骂陈王:“不忠不孝、杀父弑君!”又骂禁军:“老夫残缺之身尚思护主,你等空生八尺之躯!老夫身死忠魂尚存!陈王见此情景战栗冷汗直下,张叔济怒杀贺安忠,目睹惨状者皆彻夜难眠。
翌日帝驾崩于曜辰宫,医官白迟重照例查验知有异密见左相林逸:“陛下为南疆蛊虫所害此事与南楚必有干系。”林逸拍案而起:“陛下视我为肱骨,不除三王死后有何面目见陛下!有劳先生往南疆查证。”白迟重拜别林逸前往南疆。
右卫将军张叔济、中领军王万全以太子残害手足帝有诏废太子为由,带兵血洗太子周南晔部下,南晔见大势已去服毒自尽。二人领兵入大将军裴广跃府欲大开杀戒,裴广跃与二子持刀立于堂前,女眷幼子尸身齐放内堂,府内亲兵杂役全无。
张叔济笑道:“大将军当真是聪明人,不过裴广跃太子都没了这次你是真输了,这国舅爷也该当到头了。”裴广跃不与他啰嗦父子三人连杀数十禁军,招式迅猛凌厉张叔济不敌向门口退却。王万全挥手示意弓箭手放箭,裴广跃父子惨死。张叔济不服欲斩下裴广跃首级,王万全拉开他道:“先去拿秦明至!”
秦明至踹开禁军闯进裴府:“何须你拿!裴氏屡世公卿有高祖皇帝御赐金牌,纵使有错可杀却不可辱!”王万全大笑:“秦将军还是顾自家的性命吧!”秦明至亦笑:“我福薄缘浅长子秦坚为国捐躯,幼子秦固从军西境,则阳城内举目无亲何惧之有”张叔济欲囚秦志明以驭秦固:“陈王继位已成定局将军何苦搭上性命,末将愿为将军作保他日陈王继位必待将军更厚,大将军之位非您不可。”
秦明至笑道:“看来我今日非死不可了,我与广跃同袍近三十载今日同去路上不算孤单。”秦明至夺张叔济刀欲杀之,叔济不敌断右臂为王万全所救,右卫军齐出杀秦明至。秦明至死后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前任宰相李仕常撞破儿子李猷与南楚互通书信大骂:“竖子狼心狗肺不配为人,我李仕常所犯何罪,上苍竟罚我生出这等畜生!祖宗家业、满门清誉毁于你手,使我无颜见先帝不敢见祖宗。”顷刻间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李猷以白巾为李仕常掩面跪地而泣:“如此父亲可见先帝!废太子南晔骄横,儿为南晔师亦不堪其辱,桓王南昉将死之人,陈王南昀见识短浅怎敌南楚皇帝大楚终将一统天下,儿所做所为都是为保我李氏。”李猷不发丧不服孝,密葬李仕常于李氏墓园。
次日李猷、卢不已、王万全上奏“南楚犯我大虞南境危急之际请陈王即刻继位以安民心!”群臣附议,陈王于奉阳殿继位改元天成,周南昉深知楚帝要得不止两分天下:“传诏,左卫将军刘亢率军十万同征东将军张渚南下抗楚!”
南楚明帝熊桢大怒:“此子安敢背朕毁约!朕既能扶他亦可杀他!着大将军刘鄂领兵二十万,三日内踏平怀城取周南昉首级送于周南昀,以贺东虞新君登基之喜,也不枉他唤朕一声姑丈!”
左相林逸、御史大夫李彦开、左卫将军刘亢密通书信与楚帝:南昀自幼性格怪诞反复无常,如今弑父杀兄任人唯亲残害栋梁之臣实不配为人君,臣等受孝章皇帝之恩百死难报,唯愿除狼子佞臣以报先君,再助楚君一统天下开万世基业。熊桢思量半晌叹道:“真忠臣当如此周倬不枉此生,传诏王万全、李猷协助他们,大事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