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委托是专精于情报工作的seven协会所委派的。
受雇于解决“农场主”的seven协会三科收尾人并没有过度参与战斗,他们只是对农场主进行了一定的调查,随后把剿灭工作派遣给了协会直属事务所。可惜那些事务所大多没有合适的高阶收尾人。因此,seven协会便找上了egoist团。
一方面可以说,因为处理扭曲是egoist团的特长之一,并且在另一方面,这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组织。egoist团长期同手指们的关系紧张,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egoist团也就这么和协会走得近了。这也是为什么希尔娜和千雪的收尾人证这么快就能下来。
话说回农场主。彼得小心地打量着这摊肉泥。
果然没错,“农场主”还没死透。尽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甚至几乎停止了生命活动,他的本能还是催促着他尽快修复维生的生物组织。
在这弥留之际,农场主眼中的鲜红色第一次消退了些。他抬头望去,正对上彼得俯视的目光。
“……杀、杀了我吧。”两口鲜血从食道中涌出,他的用破碎的声带艰难地哼了两声。
彼得看着那家伙,神情冰冷。
“看来你还是可以沟通的。”
“杀了我……求求你。我已经……没可能活着了。”
彼得冷笑了一声:“你的身体好像还在努力地自我修复呢。”
“那是……徒劳的……这样的我……还要两天……才能……彻底死去……”
“杀了么多人,你倒是想轻松轻松地去死”彼得“饶有兴致”地在旁边一坐,冷笑一声,又回头挥了挥手,示意希尔娜和千雪先回事务所,这里自己来善后。
农场主罕见地苦笑了一声,食道里吐出些恶心的异物:“你是……呕……该死,内脏碎片……你是收尾人,对吧”
彼得只是点了点头。他从来不把这些怪物化的家伙当作什么可以宽恕和拯救的对象,因此也没必要讲什么道德仁义、人道主义之类的东西——你都抛弃人的身份变成怪物了,再拿人类的眼光来看你,多少有点不合适。
“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觉得有意思,就给我个、咳咳、痛快,怎么样”
农场主的声音疲惫而痛苦。听得出来,有一副不知道死亡为何物、永不停止生长的躯体,并不见得是好事。
彼得点了点头,他倒是好奇这家伙嘴里能说出点什么出来。
“……从前,在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巢里,有个男孩儿。”
农场主拖着疲惫沉闷的嗓音,用那已经撕裂的声带,一点点吐出那些往昔。
彼得的脸上表情不变。
“男孩儿的父亲在世界之翼里工作,所以,他的家庭条件,很不错。”
“一天,男孩儿的父亲代表公司举办了一场慈善活动——帮助后巷的孤儿,以此来彰显公司的仁厚。”
“那天,他第一次看到,来自巢外面的孩子。那些孩子同他长得没什么区别,可是却穿着破旧单薄的劣质衣衫、瘦弱无比。好在公司帮助了他们,他们有了在巢里生活的资格。由于父亲的关系,男孩偷偷同他们成了玩伴。”
“当天晚上,男孩的父亲,请他们和男孩一起吃饭。孤儿们从没见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一个个直流口水。”
“有一个女孩,笨手笨脚,不会用刀叉,于是父亲笑着,让男孩教她——男孩捏着她的手,切下了一块牛排,送入了她的口中。”
“女孩咀嚼了两下,笑着哭了出来。那个表情,非常可爱,男孩一辈子也忘不掉。”
“从此,男孩儿……有了一个梦想,那就是,让所有人都能吃上肉。”
“他希望,不论是巢里的人,还是后巷的居民,都能,吃上肉,然后露出那种表情……”
“时间继续推移。因为父亲主持这次援助,男孩同孤儿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他有了好朋友,有了小跟班,还同那名女孩非常要好。”
“每次晚餐后,女孩都为流连于肉的鲜美,于是男孩和女孩一起,去厨房里偷吃剩下的肉。偷到的肉总是格外的香甜……那段时间,几乎每晚如此。”
“真是令人怀念的美好时光……”
那双鲜红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些湿润。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男孩在早上醒来时,突然发现,其他孩子们不见了。”
“于是男孩找到了父亲。父亲说,援助活动结束了,孤儿们都去了巢里的孤儿院。在那里,他们会有新朋友和新同学,男孩只要管好自己,好好读书,以后一定能再见到他们的。”
“于是男孩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他愤愤地回了房间。”
“两周后,有一天,男孩在学校里留到很晚才准备回家。当他走出校门时,他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当他循声望去的时候,他看到草丛里好像有个东西。”
“好奇心促使着他走了过去。这个举动让他后悔了一辈子。”
“草丛里正是那个女孩。她浑身是血,四肢已经不成人形,反倒更像是一些节肢动物的肢体。她背上长出的大号蝉翼已经因为过度使用而断裂脱落,染上了不少血迹。绷带缠住了她身体的许多部位。当揭开时,里面露出了可怖的病变……”
“女孩已经奄奄一息,但在弥留之际,她还是看向了男孩。”
“她轻轻地说道:‘戴夫,我好饿,我好想再吃一块牛排啊。’”
“然后,在男孩惊恐的目光种,女孩的嘴里伸出了属于虫子的、长满刚毛的触手,她的眼睛里长出触角,一根根触须从她的后背钻出,贯穿了肺部,本属于虫子的体外骨骼撕裂了她的膝盖……男孩眼睁睁地看着女孩变成了一堆虫子的碎片。”
农场主的声音颤抖着。
“男孩一辈子不会忘掉那个可怕的场景……噩梦会时不时将男孩带回往昔……”
彼得微微动容。
“直到后来,男孩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援助孤儿的计划,只是从后巷的人中,挑出有特殊基因的人,供他们当作改造的实验品。而孩子更有生命力,更容易接纳改造,所以,选出了那些孩子们。他们有些甚至本不是孤儿,只是因此变成了孤儿。”
“女孩只是一个失败品,拼了命靠翅膀逃了出来,最终因为饥饿而加速了病变,被活活饿死在了男孩的面前。”
“男孩没有忘记女孩的话,他努力学习,成了一名研究员——最终,他拒绝了世界之翼的邀请,转而投身于研究能够生产肉类的植物。”
“可是,他不被理解。所有人都嘲笑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东西。他尤其不能忍受那群高中生凭着微末的生物知识就对他指手画脚……”
“后来,战争爆发了,公司衰亡了,巢,覆灭了。”
“而他……他还是希望,能够让所有人都吃上肉……所有人……”
两行眼泪从农场主的眼角滚落。
“终于,在那一天,受尽欺辱、历尽失败的他,听到了一个美妙的声音……”
彼得看向了一旁的那座血肉雕塑——上面的人体器官是如此鲜活健康,简直是完美的移植品……
然而那是用血铸就的。
根据seven协会的情报,那个雕像——其实是颗植物——依靠食用别的生物作为养分,进而“结果”。
在后巷,“别的生物”又能是什么呢
他最终造出了生产肉类的植物。用掺入扭曲力量的方式。
但他没能做到只是光合作用就能产出肉类的植物——纵使那些植物确实能生长出没有细胞壁的细胞,乃至动物组织,它却无法完全自主生产所需的营养物质、合成那些动物所需的全部。
碱基对的修改和排布,比编程复杂和难以解读得多。任何一个微小的改动可能影响整个生物的结构,而大段的替换却未必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看似冗余的部分似乎也参与到了生命之中,如同最世界上最难以理解和解读的文献、最难以书写和修改的程序,在他的面前划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最终,他还是踏出了那一步。
那一步象征着他舍弃一切换来的全部。
尽管这一步对于奇点仍是遥不可及,他确实做到了打破动植物的界限。同一个生命体上能同时兼具大量含有不同遗传信息的组织、甚至说是由成千上万个不同生物构成的联合生命也不为过。
这种生命有别于共生,而是更进一步,让组织与器官相互连结交织,就连交联处的细胞所携带的遗传物质相似度,都随着一个走向另一个的过程一点点过度。
所需的一切,不过一点点生命之外的介入——情感的力量,和无尽的尝试。
这是对生命的亵渎,亦是对生命的超越。
农场主沉默着,看向自己的杰作。
“所以,这就是你造出它、并杀死那些尝试破坏它的人的理由吗你甚至用人的血肉为那东西施肥”彼得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波澜。
“不是的,我……我……怎么会这样……那明明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只是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她……她启迪了我该怎么做……”
农场主的眼神中终于显出了悲哀。看起来在生命的尽头,即便是一名扭曲也找回了些许的理智。
“我只是拿自己的身体做了一点点小小的试验、非常微量的改造、就是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的遗传物质……”
农场主第一次因为精神上的伤痛发出了哀嚎。
“我……我变成了这样……我的梦想……变成了那样……真是荒谬可笑……”
彼得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同情不满愤怒悲哀不知道……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我……故事讲完了。”
彼得点了点头。光芒缓缓凝聚在他的手中,映照在农场主的眼中,跳动着,摇曳着,似乎是如此温柔,象征着痛苦的解脱。
“谢谢你……我,我还有最后一个乞求……”
“好想……好想再吃一块肉啊……”
随手摘下一颗血肉雕塑上的硕果,彼得将一颗鲜活的心脏投入了农场主已经撕裂的口中。
鲜嫩的汁水从口中满足地溢出,感受着嘴里的鲜甜,农场主闭上了他的眼睛。
随后,光芒贯穿了那具奄奄一息的躯体。
那道柔和的光芒领着他来到生命之树的末梢。透过那层叠繁茂的绿叶,他依稀看到那块牛排,他依稀看到那个女孩的笑容,他依稀看到更多的光,光里有一个世界——
一个,所有人都能吃上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