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次带有副作用的笨拙的反击
第一节拍照取证
严肃的一系列动作,并不令很多人理解。对一件当事人自己都没有那么笃定的事情(就像作者现在这样,他教过的学生都比看这本的吃瓜群众数量都要多),严肃注入了那么多的热情,投入了那么多资金和精力,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是李玉红的“贵人”的虚荣心吗?
并非如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大车店是一个虽然车马轮流转,但它是社会各方面的流短蜚长、人言人语的铁打的中转站。严肃无意中探听到这些衙役中的某些人有逛Yaozi的习惯,其中就包括那个压住他立案的衙役。
话说清政府对公务员狎妓是严格禁止的,一旦被发现可能被开除公职。但是,同样是清政府,却允许官员纳多个妾。虽然完全称得上是掩耳盗铃,就像兔子洞口架一把火想要熏出野兔,但是,另一端的兔子洞口却是敞开的,无人看守一样。但是,它亮出的态度是不含糊的——官员不许淫逸。但是,官员下面的那些衙役喽啰,不会只会眼睁睁看他们娶妻又纳妾干眼馋而已。狎妓和纳妾,无非是一个姐一个妹,一个葫芦一个瓢,谁也不会乌鸦笑猪黑。
严肃仍然在犹豫。
他在法院工作的时候,对付的是光明正大的证据,接触的都是互相没有深仇大恨的当事人。他之所以不想做律师,也是自揣不擅长法外的各种手段,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英雄不一定是慷慨激昂的,他们在出发前,会回头望,会脚下犹豫,会对自己的前途迷惘。
但是,英雄也一定不会哼哼唧唧,对于他们想做的事业,往往显示出常人难以企及的耐久、坚韧和决绝。
严肃到瑷珲县城的几个Yaozi踩点。并在那几个衙役下班后常常光顾的地方的路线上蹲守。
十九世纪末,东北的服装时尚尚不及开埠更早的上海。大概国际时尚是从西欧、北美开始,然后流行到中东,最终到哈尔滨这个中东大都市,但是在1900年之前,哈尔滨还不算是中东最发达的国际都市。这和国际时尚没有中转站直接从北美流传的上海不同,哈尔滨和它下面的城市乡村,在节奏和时效方面要慢了好几拍。
所以,像西方女性流行的套在女性脖子上且男人以为“美”的高领,流传到东方就成了像“朝天马蹄袖”的女性服饰高领,用舶来品镶衣、N道镶滚、蕾丝式样、有着精美的刺绣的“百蝶裙”、“凤凰裙”等等,从欧美传入东北,尚需要一段时间。在光绪年间,瑷珲女性流行的仍然是一般的短衣窄袖的丝绸服饰,当然,劳动人民只能用粗布衣服对付,难以讲究。
严肃在各个Yaozi门口徘徊数天。这些脸庞或者圆润或者清瘦的女孩子,大概在十多岁到二十来岁之间。和电视里面看到的那些像蝴蝶一样逗留在不同男人中间摇曳生姿、卖弄风情的“天上和人间”的那种女性不同,她们的表情似乎都比较木讷、沉默不言,不和人主动搭话。除了个别身穿绸缎,大部分甚至穿的是布料衣服,猛然一看,似乎是哪家的听话闺女因为迷了路跑到了大街上。
严肃抓住了机会,在哪个衙役进门之后揽着一个女孩的腰恣意大笑的时候,拍了他们好几张照片。严肃拍了他的正脸,但是衙役并没有认出他来。严肃心想,这个衙役也真是“阅人无数”,个把人他真不会往心里去。
严肃利用到哈尔滨购买英文报纸的机会,把照片洗了出来。
回到了瑷珲城,他再次来到衙门,把照片留在了这个衙役和县太爷龟寿珲的办公桌上。
他知道,他做的事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成功。但是,这是李玉红的百分之百的希望所在。
希望是很神奇的东西——周中虽然很忙碌,但是有周末等着,时间就过得很快;顾客到店里只看不买,你却觉得下单只在眼前;人生中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都让我们眼前的难以忍受变得比较地能够忍受。
第二节一个恼羞成怒,一个志在必得
严肃这一次一边在脑海里猜想那个衙役一脸尴尬、失去了往日在他面前的威风的样子,一边又在盘算一个恼羞成怒的人会怎样发疯地打击报复他,变本加厉地给他穿小鞋。
他在大车店马老板给他破例分配的一个单间,用炉火烧开了一壶茶。茶叶在他的水杯里面飘起,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味。一杯热茶加上炉灶里面还没有褪去明火的柴火,让室内有了热度,也莫名地让他产生一些希冀,在他内心产生了一丝温暖。门外的雪已经开化了,到处淌溢者乌黑的、掺杂着泥水和木炭灰的雪水。在待化的冰雪底部,仍然有硬邦邦的冰块存留。在隆冬蛰伏在家里的行人眼下已经有很多开始忙碌,但是,行人脚踏冰雪的“咔叱咔叱”的声音都能让人联想到脚底下横流的污水。在南方油菜花可能早已经开败了,现在可能已经是桃花、梨花竞相开放的时节。严肃一边用小口抿着茶,一边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适应这种时空倒换。
在一个小地方的小旅店给他带来的收益并不可能让他衣食不愁。在出这趟远门之前,他置买的西服不太适合衙门这种场景,单单想着身着一身西服已经让他感到格格不入了。他眯着眼穿好了针线,把毛坯大袄从炕上取出来。开春洗袄子的时候,河水刺骨地冰冷,他手中的棒槌都不敢吃力,结果他拿过一块石头使劲地敲,导致左边的口袋都裂开了一个口子。严肃从小也没有干过多少农活,虽然他自己也鄙视这样的人。
他潦草地把裂开的地方缝合,走线在里面,外面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准备好了一些盘缠和路上吃的干粮,甚至向马老板讨要了一个烟袋锅子。这是由于他不经意瞥见了县令龟寿珲摆在窗台上的铜制烟灰缸。严肃想到,这不是贿赂。
县令是南方某省的举人出身,在南方往往较为富裕、并无北方三年有两年旱涝之虞的清末,南方在凡事上都会开风气之先。1900年的“东南互保”就发生自东南各省督抚与英美之间,以公然违抗清朝中央政府的命令。
按照清朝的回避制度,“不得官于其乡五百里以内”,这也合乎情理。
严肃天然觉得他们即使不能完全合拍,至少也能合半拍吧?
严肃一路吹着已经不再凛冽的春分,再次来到瑷珲城。
已经最难做的部分已经做了,这往往让人感到释放。严肃已经没有了上一次来到瑷珲城的忐忑不定,他要揭开这个“薛定谔的猫笼”,他要揭开他做的这一锅饭,是不是已经熟了。
那个衙役在严肃眼前的出现,似乎让严肃心里一紧。因为,不早不晚,不是昨天,不是明天,而是那时那刻,那个衙役就突然显现。似乎他早已经在等候严肃的出现。
衙役见到他,马上一脸恭敬,和他寒暄旅途如何最近生活如何。然后,又试探性地询问他是不是有一个“洋玩意”,然后,就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您还是有见识,见过大场面啊”这样的话,以掩盖他的意图。
但是,严肃还是可以看出,看到这种显出“礼节性”的恭敬那张脸,严肃警觉地认识到他并没有“打服”他,他的试探和他的“保留不同意见的顺从”,让严肃觉得他是在憋什么坏水。
生活中跟我们客套的、不跟我们多说一句话的人,往往是这样的居心吧。
衙役走在前头,恭敬地把严肃带到县令办公的正堂。
这一次不一样,衙役用眼神示意严肃走进旁边的一进小房间。严肃领会其意图,也觉得正堂不太适合讨论他的事情。
严肃进了旁边的小房间,两眼看了下来,觉得他清朝时候的“同事们”实在是生活太奢华、太会享受了。在正中的铺着东北虎皮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只看他的堂堂面容和温润的气色还有一身官服,就知道这个就是严肃要找的人。
这一切的奢华都来自于民脂民膏,想到这一点严肃感到浑身不自在。
但是,他又能如何?
“来!来!来!坐!坐!坐”县令主动示意严肃坐下。
龟县令来自湖广一带,带着一定的口音。
而东北话自带一种压迫式的“范儿”。严肃暗暗想到,就方言来讲,他肯定受到不少的“暴力”。严肃知道这种痛苦,他刚刚进大学的时候就非常羡慕那些能说会道的东北同学,这曾给他不少的“心理压力”。
“严先生以前来到鄙县,也不预先知会一声。真是没把鄙人当自己人啊。”
他的湖广发音把“预”发成了“yi”,把“真”发成了“zhe
g”。
严肃一番恭敬,谦称自己山野之人,难入贵人之眼。又学识浅薄、结交不广云云。
龟县令一下子提到了那台照相机。
当你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一切风吹草动,你都可以安之若泰。
严肃假装不太清楚情况的样子:
“鄙人是有一台洋玩意。喜欢照照人影,花啊鸟的。没有别大的用处。”
龟县令试探完毕,结果正如他们的猜测。
“你说我们的老祖宗怎么就会用笔墨画些花鸟鱼虫人物什么的,西洋人确实要比我们更懂奇技淫巧的玩意儿。”
“我大华夏以儒学治国,这种手工制作,不应该是工匠艺人的事情吗。”
龟县令这扔出一个话题,正好让严肃觉得可以放开探讨,不再拘泥于他们之间让他仍然感到一丝进展的事情了。
“龟大人高见!我堂堂华夏千百年崇尚儒家治国治家治天下,这很难得。”
严肃一向对鄙视文科的潮流不以为然。如果你们理科造不出好东西,就没有好看的GDP,那么文科生也就没有办法通过贡献知识和服务分配财富。理科制造财富,文科分配财富。这是他的基本观点。“工匠们”水平差,就没有理由埋怨做物流做财会做合同的那些人。
严肃事先没有料到龟县令能和他这么健谈,谈话所涉及的面那么广,甚至在他看来是在清末不那么“政治正确”的问题,龟县令都极为感兴趣。虽然严肃从21世纪穿越而来,他也不是维基百科,不是百度百科,这一顿盘问,有时让严肃感到比较狼狈。
龟县令似乎把他当做了真正见过世面的、来自富庶的南方某大省的先生,而自己是一个缠着先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学生。
龟县令带着探究问题才有的那种盎然兴趣问严肃:“西方和美利坚谓我中华不能行人人平等,严先生有何高见?他们的国王由人人选而得之,有何高见?”
严肃掂量着他这两个问题的轻重。答得不好,要么让龟县令兴味索然,要么会冒犯到他。
和那种一被言语冒犯到就脸上变得难看的人不同,严肃还是觉得龟县令属于那种开明之人。不过,他说的这些作为在文明的世纪盛开的花朵的思想理念,能进到龟县令的耳朵里,但不一定能进到他的心里去。虽然如此,严肃观察到,龟县令对听到这些新奇的思想、哲学感到极有兴趣,似乎可以作为他以后和别人之间的谈资而增添脸上的光彩。
严肃答道:
“我国古代王朝更替,往往老百姓并得不到好处。如果人人不能平等,那么一部分人必然拥戴哪些维系其特权的人,而普通老百姓必然不能获取这种特权。获得特权的是一小部分人,而大多数人被摈除在外。如果官长不能与小民同等,则朝廷失去民心,而百姓视朝廷为外人了。”
严肃想更深入地和他谈下去,但是,他敏锐地觉察到龟县令脸上的热情稍减,就吧话咽了下去。
严肃认为,所谓王朝的更替不过是一个怪兽离开,另一个性情不可知的怪兽又来的。权力的天然趋势是权力的所有人要让它变为私有,以使得他们作威作福、盘剥人民的时候,不受任何的掣肘。
严肃还想说,睿智如范蠡这样的政治家,也只有在离开政治中心之后,才有可能实现他的仁爱和平等的政治愿景。
中国古代社会,有哪一次是以民主、平等、自由为纲领的?这些东西不仅仅是被“外X内法”的朝廷政策洗脑的普通的老百姓所无法想象到的,也是一个奢侈品。因为,既然某家把不平等、不公平进行了合理化,那么老百姓要想有出头的日子,就只能依靠反复无常的“命运”了。
两人之间探讨“人人平等”的谈话,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结果。龟县令要么致以礼节性的首肯,要么打岔,话题逐渐开始变淡。突然,龟县令把话题再一次拉到了“照相机”上面。
“兄弟做事滴水不漏,我对手下管束不严,让兄弟见笑了。我已经通告主簿,扣他三个月的银两。他必定不敢造次。兄弟的案子,请不要多虑,一定会按照正常程序秉公审断。”龟县令以商讨的口吻说道。
严肃一看目的已经达到,说些客气话告辞,这件事就算圆满完成了,就拿出自己行囊中的烟袋锅子,说道:
“龟县令明镜高悬,什么都瞒不过您啊。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不成敬意。”
龟县令看到烟袋锅子,哈哈一笑:
“兄弟如果拿我当自己人,你我就免了这些俗套吧!今天你我相识,相谈甚欢,我结识了一个学问渊博的先生。既然是朋友,就不必了!”
严肃来之前,还为自己用送礼物的方式讨好县令的行为感到自己内心的责备,听到龟县令这么爽快地拒绝,反而感到释然。
龟县令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双方作揖道别。严肃脚下一刻不停,来到拉他的老板子歇马的地方。
虽然说龟县令让他感到如沐春风有一些夸张,但是,严肃确实感到,龟县令要么是客套,要么真的是和他在气质上合拍、在观点上契合,是一个确实开明的人。严肃选择相信第二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严肃对龟县令的好感,只增不减。
在赶回江东的路上,一辆拉人的马车,在严肃的车前面,像喝醉了酒的人驾驶一样斗折蛇行,每一次严肃的马车要超过去,都被那辆马车堵住。老板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鞭策马想要加快速度。结果,前面的马车一下子慢了下来,两辆车撞到了一起。
前面的马车立即下来几个人,气势汹汹,没说一两句话,上来就想把严肃从车上拉下来,准备对他拳打脚踢。
严肃在穿越过来的时空里,也挨过几次打。一次是因为追尚不明白是否已经有男朋友的一个女孩子,那个男孩子堵在路上,一拳打飞了他的眼镜;对方是一米八几的大个,严肃拾起眼睛,疯狂逃窜,站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风中凌乱;又一次是因为做公交车因为对方一个女的占着两个座位,结果在他下车前被他男朋友的同伙一脚踹到了车下面(这个同伙是否明里给那个人出气,暗里给严肃解围,严肃不知道);第三次,也是坐公交,公交刹车的时候,他手里的吊环撞到了前面也是拉着吊环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拳上来,也是把他的眼镜打落在地。
看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其生成身柔体短、羸弱不堪这种类型也?经过这几次挨打,严肃学会了有效地躲闪。
所以严肃没有被他们占到多大的便宜。不用说这些人是受雇袭人,内心肯定也是怕把事情闹大,见没有完成任务,扔了几句狠话就上车溜走了:
“你得罪我了谁也不好使!以后出门小心点!”
严肃见他们走了以后,反而感到内心更加释然。他和那个衙役之间的恩怨,如果就此“扯平”了,那说明案子的事情还是有戏的,再说还有龟县令的背书。
但是,严肃也知道,对于县令这样的官员来说,火没有烧到他的胡子,他是不会亲自动手灭这个火的。换句话说,没有对他的利益伤筋动骨,他也懒得对衙役痛下杀手。县令没有立即辞退他就是明证。对于清代的县官来说,治下几万、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没有这些大部分无正规“编制”但是老于世故且精通一门技能的官、吏、衙役、师爷、书吏,一个只学四书五经、对于钱粮税收、司法狱讼十窍只通九窍的读书人来说,很难驾驭和管理。
一个掌权如龟县令一样的人,不能说需要完美的心智、谋虑和能力,但是,至少应该是称职的。
严肃认为,一个掌权的人,就像让一个三岁的孩子修理电器。无论他人品多么好,多么有智慧,但是,如果心思不密,有很大的可能会带来损害。严肃想起来大学时看过一个电影《附带损失》(Colte
alDaages)。虽然无意为之,但是危险性很高。
所以,为官的人,需要经过严格的培训,或者让师傅“带”,这样才能避免无妄之灾。
严肃回到大车店,又遇到了江东其他一个庄的人托办的一桩侵权案件。
第三节闻所未闻的一个侵权案
由于李玉红的热情鼓动,严肃现在在江东的名气日隆。很多想要打官司的人,想要严肃帮他一把。官司可打可不打,如果没有严肃的出现,他们会省得操那份心。这和种庄稼不同。种庄稼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是在一个打官司就是“打关系”的、公义不彰的落后农业国,即使人们给官员赔笑脸、递银子,还是完全有可能种瓜不得瓜,种豆不得豆。官员两头通吃,落下个财散人受气,老百姓视打官司为险途。
但是,现在有了严肃,又架不住李玉红这个免费“广告员”的劝说,他们变得蠢蠢欲动。
严肃想起了自己读过书的舅老爷,五里八乡的乡亲们,经常提着老母鸡上门找他写诉状。
话说江东李家屯有一家李地主。霸道地主有的是(不是所有地主都霸道),但李家屯的这家地主最蛮横。地主家广置良田,大兴土木,蓄养牛羊,光是宅子就有几十间,大的牛羊圈就有十多间。李地主家有一家邻居,丈夫姓周让仙,妻子姓马,育有一学龄小儿周士道,天生贪玩不爱好学习,邻居每每看到他们的儿子在前面跑、周让仙或者他妻子拿着棍子跟在他儿子后面撵的画面。而这小子一被自己的爸妈撵着打,就跑到李地主家的羊圈躲藏起来。
这一天这个戏码再次上演,但是这一次悲剧发生了。李地主家的羊圈是中间一根巨大的原木撑起,脊梁下面的两边由均匀厚薄的模板铺成,以防雨雪。但是,这个孩子经常去的羊圈有一处在冬天上冻之后导致一块木板冻裂,这块木板的一段长期发生位置游移,很长时间以来,看着似乎马上就会摇摇欲坠。小孩子那天进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中间的支柱,而这天的雨比较大,那根在另一端的铁钉长期的“挽留”之下,虽然抗了很久,终于由于支柱的摇动而突然掉落下来,正不巧砸到小孩的头上,小孩当场晕倒,不过在经过当地大夫的止血、医治之后,并没有大碍,但是却花去不少医药费。
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案件。在严肃看来,不但光绪年间的民法甚或刑法无法找到适切的发条,连21世纪中国的《民法典》侵权责任编可能都无法完美解决。严肃感觉自己的CPU烧的厉害,手头没有多少资料可以参考,但是在费尽心机一番查考之后,严肃突然感觉这个案件他完全有能力拿捏到位。
说起古代的侵权法,不可以说是空白,但是离空白也差不了多少。清朝律法中有“备偿”(全额赔偿)、“偿所减价”(赔偿牛畜所减少的价值)、“折赔偿”(把侵权人的财产分为几份份数赔偿)、“着落均赔还官”(适用于官员征收税粮时发生的缺额)、“复旧或复故”(停止侵害行为,恢复道路通行等)等等具体的侵权损害赔偿的“形式”,每种侵权损害赔偿的形式对应的适用场合。
但是,照着现代的侵权法来看,它的缺憾是非常明显的:没有规定承担侵权责任的条件、没有规定主观要件如何(故意、过失、无过错、公平责任大家均摊)、侵权行为某些具体形态(共同侵权、补偿责任)、侵犯哪些权利算是侵权?诸如此类。
此处其他内容我不再赘述。
关键点是,即使按照中国现代的侵权法,这种案例也并非拿着法条往里一带,就能自动出结果的。
我们来看法条:
我国民法典第1198条规定:
“宾馆、商场、银行、车站、机场、体育场馆、娱乐场所等经营场所、公共场所的经营者、管理者或者群众性活动的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再来看民法典第1253条:
“建筑物、构筑物或者其他设施及其搁置物、悬挂物发生脱落、坠落造成他人损害,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所有人、管理人或者使用人赔偿后,有其他责任人的,有权向其他责任人追偿。”
严肃对民法典的精通是毋庸置疑的,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事。
严肃在这里首先排除1198条的适用,依据是自家的羊圈并非“经营场所”,常常跑到他家的羊圈的小孩,并非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商业访客”。
严肃又排除了第1253条的适用,依据是羊圈的“所有人”并不能凭空产生一个对建筑物的“悬挂物”不伤人的义务。因为,这是他家的羊圈,他家所有的财产,在他家自己的房产上,造成伤害的通常是自己家的人,法律会强制他对一个他不曾期待来访的“客人”承担侵权损害赔偿义务吗?用白话说,我自己家的人被木板砸了,我自认倒霉,但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被我的木板砸了,我凭什么承担侵权责任呢?
问题来到了最关键的部分——李地主到底对周士道承担什么意义上的“安全注意”义务?
这个在严肃脑子里翻滚的问题,不能在中国现有的立法中得到任何解答。
“注意义务”在民法典里只提到过一次。适用于“?非法占有高度危险物造成他人损害”。而且,在这里也根本不适用。
严肃向英美侵权法求助。
因为,就像李玉红的案子一样,清朝的法官可以迳行适用社会良俗和公理判案。法无明文规定,他们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空间。
严肃比较仔细地过美国《侵权法》的Nutshell教材(就是简要归纳一个部门法律的教材),他在大学毕业时的论文也是关于侵权法的。严肃突然想到了“注意义务”,这一丝亮光,简直要将他的脑子透透地照亮。
和前面所讲商业经营场所对顾客的合理注意义务类似,美国侵权法规定某些场所(商场、室外游泳池、土地等)的所有者对在其场所上的第三人发生的伤害,在某些情况下有权利豁免承担侵权责任。用白话说,人到我的地界上,发生了伤害,我是承担责任的,但是有的时候我可以不负责任。他们的立法就是这种反向思维,不是我们的侵权行为构成要求-主体-怎么赔偿-特殊的侵权责任形式这种正向的、一板一眼的思维模式。
美国侵权法把“来客”分为了几种——用白话讲——我自己邀请来做客的、到我这里来消费的、不经邀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
就是这种区分,导致了房产的所有人可以区别承担“注意义务”。对于自己邀请的客人和来消费的顾客来说,当然是“合理注意义务”。这反映到实际行动上来,就是——地板需要是干干的不打滑的、房间里面有风险的地方都要请人保养修理好、自己常去但是“客人”不常去的地方有风险需要事先跟他们打招呼。但是,对于“不速之客”而言,这里的“注意义务”,仅仅是“打招呼”的义务,即——哪里的地板没有刷好漆会打滑、哪里的屋檐上面可能会掉瓦片等等。
在一个中国官方网站“中国裁判文书网”中公布的一个案件中,涉及一个健身馆的楼梯下方墙面上贴了“小心地滑”的警示标志,但是原告还是摔倒了的案情。照着律师说,健身馆已经尽到了“注意义务”。严肃心想,eo
!告知义务(就是“打招呼”),仅仅是次一级的“注意义务”好吧?不算尽到了“合理注意”义务!
这样一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思路就变得清晰了。
对于李地主来说,周士道是一个并未经他邀请的来客,是一个“不速之客”,他的义务仅限于告知这个羊圈是存在问题的。在这了,他虽然没有特意告知,但是,羊圈的缺陷对于一个“正常人”(o
di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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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来说是经过观察之后属于“明显的”(obvio)的风险。他的义务到此为止。因此,李地主也没有必要对周的伤害承担责任。
分析还没有到此结束。
按照美国的侵权法,这里稍稍添加一个事实,就会导致案件性质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周士道虽然是“不速之客”,但是,他是一个“经常性”的“不速之客”。由于这个微妙的事实变化,美国侵权法规定,如果李地主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周士道会经常出现在他的羊圈李躲避他父母的追打,那么他对周所承担的“注意义务”就“升级”成了“合理注意义务”。
话句话说,这不是单单打个招呼就能了事的。他需要把房屋翻修好,消除这个悬在外面的木板造成的“风险”。
严肃花了一个上午把这个案件想透,对自己的这个思路很是满意。又花了一个下午,连忙把诉状写成。
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