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队,昨天审讯结束后,闻惠去探视过李德海。”
每次闻惠去申请探视李德海,李德海都拒绝去见她,就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后,闻惠拜托那个每次都会受理她申请探视工作的人,向李德海传达一句话。
“只要你一天不从这里出来,我就一天不给敏敏准备葬礼。”
在这句话传达到的第二天,闻惠一如既往地前去探视,而这一次李德海终于没有再拒绝。时隔近30年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闻惠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认出来,好在李德海眉眼间像极了他的父亲,这才让闻惠肯定向这边走过来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德……你还好吗?”
李德海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脸颊上的肉深凹,眼底下也是一片青黑,就连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因为受了冤而感到委屈或害怕,也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释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是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牵挂一样。
“为什么不把敏……张敏接回去?为什么不尽快给她办葬礼?”
“因为他们说是你杀了敏敏,但我不信!我相信敏敏也会想等你出来,想让你亲自去送她。所以我们在等你。”
李德海的眼里终于有了点情绪。从他走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看过闻惠一眼,但现在他终于肯将他的视线分给闻惠,眼里满是责备。
“你疯了吗?你这么做叫敏敏她怎么可能睡得舒服?你还是个……母亲吗?!”
李德海双手握成拳,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这一行为引来了送他进来的那个警察的注意。警察像是在用眼神警告他,如果再有一次越举的行为就会立刻终止这次探视。
闻惠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李德海那只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的双手。李德海的肩膀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回那只手,但闻惠的力气大得惊人,李德海竟然也没能一次就把手抽回来,就任由闻惠继续握着。
“正因为我是个母亲,所以我才会知道敏敏的想法。都怪我没有对敏敏讲清楚和你们父子之间的问题,也都怪我是她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本来是打算在合适的时间亲口告诉她的……”
闻惠的眼睛里开始蓄起了眼泪,直到眼眶再也承载不下,才顺着眼角流下。眼泪掉落的速度很快,泪珠在她的下颌快速凝聚,最终落在了桌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为什么不跟他们说你是清白的?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明明你什么都没做。”
总是抓不到踪影的林青,突然跑到闻惠入驻的宾馆找她。他告诉闻惠,无论他们怎么审讯李德海,只要是关于案件的问题,李德海都会选择缄口不言。林青甚至还坦言,虽然各项证据都指向了李德海,但矛盾的地方也很多,所以即便是在现场抓捕了李德海,林青都无法断定李德海就是杀害张敏的凶手。
林青还拜托闻惠,如果有机会探视李德海的话,一定要劝劝他,让他配合调查。也是林青教闻惠让人转达的那句话。没想到,李德海得到口信后竟然真的同意探视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我知道绝对不会是你杀了敏敏。因为你是他的儿子。”
闻惠嘴里的他,是一个老师本分,没有过多的,而且乐于助人的老派人。闻惠到现在都还记得,李永昌曾经把自己的父亲教导给他的那老套的做人准则——吃亏是福,当做是真理一样贯彻,只要是他帮得上忙的,即便是深夜被叫过去,他都毫无怨言。
就是这样一个为人,李永昌在邻里间的口碑自然不言而喻。当然也会有一些小人利用这一点,不是吃白食,就是叫李永昌做白活。不过更多的人还是能够互帮互助,予以肯定。但这和闻惠的理念实在太不一样了,所以即便李永昌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她都没有办法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有的时候,三观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存在。即便在方方面面都完全契合的两个人,唯独因为三观有些不同,而导致那些契合的部分开始出现裂痕,最终破裂。
“我和他不一样。”
李德海抽回自己的手,将头低了下去,再一次选择不去看闻惠。
“你也不要再这个时候,突然想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我没有妈妈。”
李德海的声音很小,但字字诛心,闻惠的脸色原本就不算好看,听到他的话后变得更加暗淡。
“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可是我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敏敏,早一点洗脱罪名,早一点出来,好吗?”
李德海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闻惠的眼里竟然也多了一层水汽,还多了几分茫然。
“出去……干什么?”
李德海站了起来,走向那个他刚刚走进来的门,闻惠想要拉住他,手都伸到了半空中,却时时无法用力。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德海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消失。那个离开的背影,就和她当初离开李永昌的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两个人没有任何争吵和不愉快,顺利地结束了离婚的手续。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李永昌也像是没有任何留念一样,痛快地转身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闻惠始终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视线从他的背影上移开,那项不算很宽厚的背,曾经是她最坚实的依靠。是她自己亲手将他推开,也是她自己亲手毁了那个男人曾经挺拔的背影。
外面的天气又一次暗了下来,几滴雨恰好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很凉。闻惠站在拘留所的门口,像是迷失了方向一样,茫然地看着前方,全然忘记了一直等在外面的张严。闻惠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一样,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那孩子怎么说?”
张严跑上前去抱住张敏虚软的身子,闻惠除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
“一切都会结束的,至少他今天肯见你,你也把想说的话都说给他听了。”
闻惠还是摇头,刚刚还止不住地流出的眼泪,现在却一滴也不见踪影,眼睛干涩肿胀。
“要不……下次我去见见那个孩子?”
摇头。依旧除了摇头以外,闻惠给不出其他的答案。
闻惠知道,不论真相到底是什么,李德海已经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对于案件调查结果好坏,也没有任何关心。就连判刑,他似乎都能坦然地接受。或者说,那才是他真正希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