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紧张的庭院中,响起像风琴一般清澈的声音。
“朝空同学,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当时太晚,我担心路上会不安全所以就让他送我回去,仅送到门口,我们并没有发生其他事情。”
静海深月挺直腰肢开口解释,澄澈的漆黑双眸浮现出知性的光辉。
“喔真是这样恰好那天我和你说我不在家恰好你和他碰见了恰好还来家里”
静海雅人微微仰起脸,故作高深地嗤笑道,
“深月你不用撒谎,顾虑这个女孩的想法不是你该做的。”
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静海深月眉头一蹙,看向朝空摇杏说:
“江源他”
“我不用你这个家伙来解释”朝空摇杏一边痛苦而紊乱地喘息,望向江源慎的双眸水气氤氲,“小慎,你那天晚上真的和她在一起明明我之前就说过……”
听着她如同祈求自己否决般的话,江源慎的心脏几乎快跳出来。
第一天来到岛上,朝空摇杏便说不想他和皇后接触……
在沉闷的气氛中,江源慎和瘫坐在角落的梓川孝空对上视线。
他如同影子一般,静静地凝视着这里,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是这样没错——”
江源慎的话还没说话,大概很多人都只注意了这一句,很快便有人情绪激动地做出反应。
只见一道影子推开众人,如子弹一样窜了出来。
——啪咚!
下一瞬间,重重的拳头打在江源慎脸上,响起沉重的声响。
江源慎整个人往侧边踉跄了几步,直接没站稳,摔倒在砂石地上。
眼前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砂石颗粒,鞋内和裤脚都沾满了结块的灰尘。
江源慎整个人还没晃过神来,就有一個人把他倒着的身体翻正,跨坐在身上,揪住了他的胸口。
“江源!你这混蛋——!竟敢把深月——!”
伊藤华堂死死揪住江源慎的衣领,微弱的灯光照亮他双臂青筋的轮廓,脸色难掩憎恶。
江源慎倒吸一口热气,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
伊藤华堂的发怒,让江源慎彷如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肾上激素激增,逆反心理占据上风。
他心浮气躁地怒视着愤怒到脸部扭曲的伊藤华堂,同样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右手紧紧握拳,狠狠打在对方的脸上。
伊藤华堂的上半身都被打的倾斜,受到的打击不亚于被人用球棒朝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一拳打在江源慎的脸颊上。
“你竟敢!你竟敢把皇后给——!!”伊藤华堂咬牙切齿,拳头不断地挥出。
江源慎的情绪同样愤怒到极点,在两人互殴了几个来回后,伊藤华堂就被江源慎一只手死死地掐住脖子。
“不听人说话!还三番五次找我麻烦!你以为没人治得了你是吗!”
在外人听来,江源慎的音调跟平常不一样,是真的动气了。
数秒后,火辣的痛楚一阵阵刺激着江源慎的脸颊,他一个膝击打在伊藤华堂身上,对方捂住小腹,立马就被江源慎骑在身下。
不管周围人如何投来视线,江源慎完全置若罔闻,将伊藤华堂当做出气筒压在身下暴打。
穿着警服的伊藤润终于抵达拜殿,见自己的孩子被江源慎压在身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慌不择路地冲上前来。
“放开他!快放开他!”
伊藤润急忙伸出手要擒住江源慎的手臂时,结果这个少年的力道太猛,年过五十的他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
但伊藤润还没摔稳便快速起身,双手死死抱住江源慎的腰肢,将他往后拉。
“江源!江源!我是伊藤叔!别打了!”
中年男子脱口而出的台词泛着浓浓的焦躁。
满是尘埃的空气撩拨着江源慎的鼻尖,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喘着粗气被伊藤润紧抱在怀里。
伊藤华堂整个人蜷缩在砂石地面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的情绪,早已哭的不成样子。
“华堂他性格不好我知道,哪里让江源你不高兴可以和我说,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但不要打架,真的不要打架”
听着身后伊藤润祈求般的话语,江源慎轻抚着辣的手,调匀紊乱的呼吸。
心中淤积的负面情绪通过暴力被释放后,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才意识到遗漏了什么。
急忙望向朝空摇杏,可待在朝空摇杏身后的,却是不知何时凑近的静海雅人。
静海雅人一脸惋惜的望着朝空摇杏,啧舌道:“小摇杏伱真可怜,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一听见这句话,朝空政宗的表情倏然惊悚,嘴里吐出的声音如风吹朽木般破败。
“等等……静海”
然而静海雅人充满戏谑和冰冷的声音已然落下。
他忽然笑出声。
“你是你父亲酒后乱性和一个女人随便生出来的,那个女人就是你的妈妈,懂吗你对于你当时爱着皇后的父亲来说,真的很碍事啊,可怜的中菜当时还开心的不得了。”
朝空摇杏的神情在那瞬间冻结,被无人期望降临世间的痛楚,如无形的刀刃切割着肌肤。
——我很碍事
她和朝空政宗在令人烦躁的气氛中对上了眼神,喉咙和耳根热地像有火焰在灼烧。
朝空摇杏投来的是夹杂着些许恳求的眼神,见父亲没有反驳,她垂下头,紧咬下唇,抬起浴衣的袖口擦掉眼泪。
“请你们也为我想想好吗一个个都只顾得自己小慎也是……能不能多感受下我……”
朝空摇杏脱掉脚下的木屐拎在手里,光着白嫩的小脚从众人身边穿行而过,步履蹒跚地要离开拜殿庭院。
她的脚丫踩在规则不一的砂石上,独自离开的背影如同随时会碎裂的玻璃,令人胆战心惊。
江源慎像被农夫伫在稻田里的草人一般,动弹不得,她纤柔的身影,好似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重回知鸟岛的那一天,自己本以为知鸟岛上已没有了自己的珍贵之物,但现在对于朝空摇杏的感情却日益深厚。
可双方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引力,却被自己切断。
领悟到这点,江源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羞愧难当,呼吸都要压低似的缓缓进行。
“呜呜呜可恶……可恶啊——!他妈的——!”
躺在地上的伊藤华堂突然哭喊出声,像是认定江源慎和纯洁无瑕的静海深月发生了亲密关系,整个人像小孩子一样哭的泪涕横流。
而静海深月却始终没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灯光扑朔的天灯,仿佛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江源慎此刻哪里有心情理会伊藤华堂的哭诉,只想立刻追上朝空摇杏。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一只手握住了江源慎的肩膀。
回头一望,是静海雅人。
他居高临下地仰起脸,冷声说道:
“你不能走,我怀疑你和梓川有共同破坏这场祭典的嫌疑,同时还涉嫌暴力,我要求伊藤警官立刻逮捕你。”
江源慎瞳孔一缩,犹如在深夜中潜入了无底沼泽。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为什么这个家伙要这么针对自己和梓川孝空啊
——为什么要将那些残忍的事情说出来啊
“字面意思,我要求伊藤警官逮捕你们。”静海雅人轻蔑地说着,“就现在。”
伊藤润蹲在伊藤华堂身边,对着江源慎无奈地说:
“江源很抱歉,我知道朝空现在的情绪不稳定,但我希望你现在能和我们一起回去接受调查。”
就在这时,天空闪过一道白光,发出轰然巨响。
大气宛如音箱里的振动板,带动着空间微幅颤动,引得众人都怔了一下,抬起头,纷纷露出惊恐不已的神色。
如同灰色黏土的积雨云不知何时翻涌上天,明明之前都没存在,好像是一瞬间从大海深处冒出来的。
轰隆隆的低音鼓声在云层上方缓慢回荡,冷风在海面上扬起涟漪,几滴豆大的雨滴倏然落下。
全部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被倾盆大雨变得白茫茫一片。
草与花的浓烈气味混杂着尘土,弥漫了整座知鸟神社。
静海深月背后丛生于池畔的荷花,在雨滴敲打下猛烈摇晃,卷起的风,伴着细小飞沫一同吹进廊坊走廊里。
“下下雨了!”
“为什么会下雨这根本不可能啊!天气预报说了今天一整天是大晴天!”
“完蛋了!剩下的天灯!天灯——!”
众人哪怕看过了天气预报也始料未及,突然有人嘴里说出一个词汇,恍然发觉,立刻抬头朝天望去。
还未飞远的天灯没逃出雨云,薄纸根本抵挡不住硕大的雨滴,燃烧着的天灯,一一在远方坠落。
它们如同逆飞的流星,化作无数颗小点,坠落到大海、森林、水渠、田野、屋顶
天灯沉溺于暗色的海洋,风雨沦陷于漆黑的岛屿。
豆大的雨水溅落在江源慎的身上,冷流逐渐窜遍全身。
他下意识地望向静海深月,她的黑眸里溢着神秘,小脸冷清。
穿着宫廷雏偶服的皇后,宛如飘荡在灰色汪洋中的雪白帆船,耀眼夺目,那副模样真的非常美丽。
江源慎的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一句话——
「皇后是知鸟岛的一切,传言她能操纵岛上的天气季节、生物的生死、甚至时间都能掌握,让人抵达过去、以及未来」
静海深月望着屋檐上随着重力滴落的雨滴,樱色的唇开阖着:
“真的下雨了”
她的话语伴随着远处港口客船发出的噪音,传到这里像是呢喃般的微弱。
雨依然下个不停,众人躲在廊檐下,静海深月则被神社人员和静海雅人带进拜殿内。
梓川孝空和江源慎待在一起,伊藤润就在旁和两人说着诸如控制火气之类的话,但江源慎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抬起头瞄了眼独自一个人蹲在角落,正双臂抱头的朝空政宗。
“他怎么了”江源慎对着梓川孝空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身体逐渐好转的梓川孝空瞄了他一眼,长吁一口气说:
“虽然不风采,但告诉你也不是大事,政宗他喜欢静海深月的母亲,但被明确拒绝,他就找我一起喝酒,正巧中菜也在,结果当晚他误把中菜当做深月的母亲”
江源慎淬了口唾沫,一阵恐怖的感觉宛如尖锐的冰箭,从脚底一路贯穿至头顶。
“中菜阿姨她能接受”
“中菜喜欢他好几年了,当时她和我说很开心”
梓川孝空说完后愣了下,像是觉得这句话太过恶心,旋即苦笑道,
“不管怎么说,那时候的我们还太幼稚”
伊藤润坐在梓川孝空身边,看着没有丝毫减弱的雨说:
“可惜,摇杏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像中菜。”
江源慎重重咬住唇肉,沉声说:
“开什么玩笑「那时候的我们」这种借口难道就能酌情减去罪恶感”
“你说的没错,任何借口都不行。”
冰凉而沉重的空气紧贴着皮肤,梓川孝空忍不住搂住双臂。
江源慎的全身像是缺氧般沉重,而且有些失去知觉。
“摇杏……应该会没事吧……”
恰时,兜里的手机响起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才发现屏幕的右下角,不知何时开裂了,玻璃的碎屑摸上去像极了海沙。
屏幕的正中心,跳出来的le信息让江源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另一种新生的恐惧和寒意一起涌上来。
他急忙点进去。
最近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今天傍晚——
「江源!我们去祭典!唱歌可妮兔jpg」
「朝空!我们去祭典!玫瑰花布朗熊jpg」
此时,最新的消息,是五秒前刚发进来的。
朝空摇杏:「小慎」。
江源慎的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混杂罪恶感的放心,他急忙回了消息。
江源慎:「摇杏你人在哪里有回家吗」
朝空摇杏:「谢谢你小慎」
屏幕上的字词太过单一笼统,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一想到朝空摇杏在可怕的雨夜下无助颤抖,如黑潮般的罪恶彷如要将自己的心给击溃。
江源慎:「摇杏你人在哪里真的有回家吗」
双手捧着手机,祈求自己发出的话语,能得到回复。
近乎二十秒后——
朝空摇杏:「不要感冒了」
江源慎:「关心下你自己啊!」
近乎五十秒后——
朝空摇杏:「没事的,我已经不会再感冒了」
屏幕夺目的光芒映照在江源慎的脸颊上,看着她发出的消息,内心隐隐约约升起不妙的预感。
江源慎:「摇杏你人现在在哪里,把定位发给我。」
没有回复——
江源慎:「」
依然没有回复。
江源慎的呼吸愈发急促,摁在冰冷屏幕上的手指,也不由得紧张地直发抖。
电话拨打过去,静静等待了数十秒,依然无人接听。
“怎么回事”梓川孝空察觉到江源慎脸色惨白。
“摇杏不接我电话。”江源慎急忙站起身,外面雨势不停,“我要去找她。”
“外面大巴还在运转,她现在估计快到家了。”伊藤润叹了一口气说,“而且等等你还要跟我回警署”
“我说了要去找她!”
无法掌握的事态,让江源慎的呼吸变得沉重紊乱,血液直冲脑门,开始有些眩晕。
——不行,现在不是发作的场合。
江源慎拼死维持着清晰的意识说:“伊藤警官,我已经不可能离开知鸟岛了,因为摇杏很有可能没回家。”
梓川孝空听着他话愣了会儿,旋即咧嘴道:“伊藤警官,我能做担保,江源不会离开的。”
伊藤润皱着眉头,抬起手揉着头发说:“你们两人”
他话还没说完,江源慎便直接冲进雨幕,大步跑出。
“谢谢伊藤警官——!”
身后人的呼喊声,被他全部丢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