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酒这件事从盛夏时节就开始做了。
酒实在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并非天然的作物,对人类的生产活动不能说至关重要,只能说毫无帮助。
但偏偏,只要是在地球上讨生活的两脚兽,甭管是种粟米的、种水稻的、种小麦的、种高粱的还是种玉米的,都独立发展出了酿酒工艺。
甚至非洲那群连地都懒得耕的黑哥们,也懂得收集浆果酿酒。
不过他们的酿酒工艺非常原始,自然发酵,一万年来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这就导致非洲土著虽然很爱喝酒,但是很菜,后来欧洲的殖民者踏上非洲大陆,带去了威士忌和白兰地,一瓶就能灌倒一个部落,比枪炮好使多了。
可以说,酒文化在整個人类文明史上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酒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一千万年前,当时的一次气候变化,使森林大面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星罗棋布的草甸。
原先过着树栖生活的人类祖先,第一次从树梢来到了地面,也第一次发现了熟透后掉落地面甚至已经有些的果实。
在那个气候与环境剧烈变化的时代,不少物种走向了灭绝,而这些新发现的食物,即便不怎么可口,即便吃下去让人脑袋发晕,终究是营养来源的额外保障。
随着数以百万年计的严酷的自然选择,人类祖先演化出了快速降解酒精的机能,在限制酒精的负面影响的同时,充分利用其蕴含的能量,这是其他动物所不具备的能力。
人类主动酿酒的历史超过一万年,经历了从果酒到蜂蜜酒再到粮食酒的发展过程。
这个顺序是由难易程度决定的。
初中的知识告诉我们,酒精是小分子糖在酵母菌的作用下分解得到的产物,所以最方便的酿酒原料是水果,以含糖量高,有一定酸度的浆果为佳,只需要在自然条件下静置成熟的水果,果皮上的酵母菌会兴高采烈地完成这个工作。
蜂蜜酒的酿造比果酒多一个步骤:加水稀释。这是因为蜂蜜的渗透压奇高,如果不稀释,细菌根本无法生长,这也决定了蜂蜜久贮不坏的特点。
谷物酿酒最难,先要想办法将谷物内的淀粉转化成小分子糖,才能供酵母菌发酵分解。
张天决定先从最简单的果酒开始酿起。
夏秋两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季节,而且数量很多,吃不完的果子正好拿来酿酒。
那些没有及时采摘、熟透了的果子,也统统被采集回来,只要没有腐烂,均可变废为宝。
烧制一批酒坛以及和酒相关的器具,将各种水果去核并捣碎,使表皮上的酵母菌充分与果肉、果渣混合,放入酒坛之中,添加适当的清水,充分搅拌后盖上盖子,用麻布封口,用石块压住,置于阴凉处。
张天用多余的野果一共酿了十八坛果酒,每坛都有一斗的容量。
果酒的酿造周期短,发酵个一两周也就完成了。
不过新酿制的酒浑浊、辛辣,不适饮用,经过一段时间的贮存,变成陈酿,口感会好上许多。
夏天酿的几坛酒想来应该差不多了,张天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如果密封性做得不好,果酒很有可能会变成果醋。
他按下心中的好奇,打算等到祭祀的时候再开封验货。
……
在冬天来临之际,所有人在打谷场兼活动广场上集合。
广场中央用泥土垒起一座不大的台地,有那么点农村大舞台的味道。
张天上台发表重要讲话,主要是总结过去一年的生产活动,收获了多少粮食,储备了哪些物资,每种物资的数量是多少。
并非所有人都精通记数,听见天空祭司报出的数字动辄上百,有些甚至上千,不禁一阵头晕。
数字太大了!他们知道一千比一百大,但究竟大了多少,绝大多数人都说不清。
这不妨碍他们咧着嘴开怀大笑。
因为天空祭司每报完一个数字,就会追加一句说明:“这个冷天用不完!”
众人的心情随着这一声声“用不完”而逐渐攀升,直至顶峰!没有什么比过剩的物资更令人愉悦了的!
除了生产方面的进步,过去一年的人口增幅也相当迅猛,人口的净增量达56人。
两方面的原因促成了这个结果:频繁的繁衍行为大幅提高了出生率,草药的普及和饮用水的净化大幅降低了死亡率。
目前的人口数为432人。
以他们的生产力,能够负担的人口远不止这个数,可以预期在未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氏族的人口将迎来爆发式增长。
总结完,接着对一些“先进个人”进行当众表彰,主要是农、陶、纺、渔、养殖、建造等行业的优秀从业人员,以及为氏族做出特殊贡献的人,比如改进了结绳记数的枭、发明了布鞋的薄荷等等。
这件事他早已知会各部落的酋长,各部落的酋长也早已知会自家部落的获奖者,各自都心中有数。
张天开始当众宣读“表彰名单”,随着他喊出一个个名字,获奖者相继上台,在他身后略显局促地站成一排。
他们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望着台下的众人,尽管都很熟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紧张却倍感荣耀,无不昂起头颅,站得笔挺。
念出名字的同时,张天也会告知所有人获奖的原因,过去一年做了哪些事,取得了哪些成就。
末了说:“这次没有获得奖励的人也不必灰心,以后还有机会。天空注视着我们,祖先注视着我们。只要我们勤劳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天空会看到,祖先会看到!我们的付出不会白费!我们的汗水不会辜负!”
他和林郁为先进个人颁奖。
奖品为陶制的红色五角星勋章一枚,以及用优质苎麻纺织的夏季单衣一件。
张天带头鼓掌,台下也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他们是头一回鼓掌,但很快就理解了这个举动的意涵以及适用的场所。
不管是台上的领奖者还是台下的观众,所有人都很激动。
对现代人来说,这已经是用烂了的激励方法,小学生可能还会引以为傲,成年人大概只会嗤之以鼻。
但在这个时代,评优颁奖无疑是一项创举,效果相当好,族人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时候给他们发一把耒耜,估计能顶着寒冷把田地重新开垦一遍。
张天高声宣布:“大家还记得部落大会吗?我们决定恢复部落大会上的各项大赛!赛事将在祭祀仪式后举行!具体怎么安排,有哪些项目,我们还要再商量一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优胜者将获得丰厚的奖励!”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震天响的欢呼!
张天的视线从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上扫过,心情同样明媚。
冬天是休养生息的季节,既然是“寒假”,总得有点假期的样子,一直窝在狭小的竹屋里,未免遭罪。
体育是最健康的娱乐活动。
在辛苦劳作一年之后,没有什么比一场“冬奥会”更令人放松的了。
众人对即将到来的冬天充满期待。
……
“下雪了!”
“这个冷天的第一场雪!”
裹上厚实毛皮的孩子们兴奋地冲到屋外,抬头望向天空,伸手接住片片飘落的晶莹的雪花。
唯有枭逆着人流回到竹屋里,从用麻布和茅草制成的褥子底下摸出一打竹篾,仔细清点起来:“一、二、三、四……九、十、十一、十二。”
他反复数了三遍,确认是十二无误。
一岁有十二个月!
只不过,第十二个月没有满三十天,加上今天才二十八天。
枭找到天,将这个发现告诉他,并怀疑是不是自己少记了两天。
张天摇摇头说:“你没记错,今天的确是第十二个月的第二十八天,这是因为今年的初雪比去年早下了两天。”
实际上不止两天,只是因为十二个月相变化周期组成的一岁,比十二个月多五天更好理解和记忆,所以故意这样引导。
枭眼睛一亮:“所以一岁正好有十二个月!”
张天给出肯定回答,接着问:“你数数一岁有多少天?”
枭数数能数到一千以上了,但他还不会算数,加减尚且不会,遑论乘除。
他只能用笨的方法,从头开始一道刻痕一道刻痕地数。
数完三四只竹篾,他就找到了规律:每数完一根竹篾,最后一定会落到十上:三十、六十、九十、一百二十……如果数完不是十,那多半是数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数完所有竹篾,很自信地说:“三百六十天!一岁有三百六十天!”
张天点点头,说:“月数和天数不是固定的,每隔几年便会多出一个月,你要持续记录,随时进行调整。从现在开始,遇到重要的日子就标记出来,比如大地积雪、冰雪融化、断霜、开春后的第一场雨等等……”
“明白!”枭用力点头。
初雪过后,就该祭祀天地和祖先了。
今年忙着种田,仍然没能抽出时间修建一个像样一点的祭祀场所。
祭品相较去年倒是丰盛了不少:除了常规的食物,还有肥美多汁的竹鼠肉、喷香的粟米粥、精美的麻制品……当然还有历史最悠久的饮料——酒!
在祭祀的前一天,张天带人将夏天酿造并贮存的果酒抱出来,一共十坛。
祭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活动,所有人都在积极筹备:大厨忙着准备食材、陶工忙着制陶,纺织工忙着织衣织被、“乐舞团”忙着排练……营地里简直像过年一样,热闹非凡!
忽然响起男人们的大声吆喝:“来喽!新鲜出炉的美酒!”
众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七嘴八舌地围上来。
酿酒一事他们早有耳闻,天空祭司说,酒水比他们之前喝过的所有汤汁都要美味!
所有人的心底都跟猫抓似的,好奇不已。从夏天盼到秋天,只见酿酒,不见饮酒,真是急死个人!
终于!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还没开封,口齿已生津。
张天本打算明天祭祀的时候再开封,但瞧见族人们模样,心知现在不是练习寸止的时候,想着有十坛酒,先开一坛给大家尝尝鲜倒也没什么。
麻利地撕开坛口包裹着的麻布,立刻溢出一阵淡淡的酒香。
揭开盖子,更为浓郁的香气顿时四溢而出!
族人们无不伸长了脖子,使劲吸嗅这陌生又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但远比那醇香浓厚。
张天也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看向坛子里,贮存了那么久,酒水仍然有些浑浊,需要先过滤。
古人有用茅草或者头巾过滤酒的习惯,陶渊明就习惯用葛巾漉酒,葛巾可以,麻布自然也行。
过滤后,林郁率先用筷子蘸了一点品尝,酒味很淡,果香很浓,她印象中东北的格瓦斯都比这度数高。对从未喝过酒的人来说,这种饮料性质的果酒正合适。
“怎么样?”张天问。
林郁竖起大拇指。
众人见状,更按捺不住,大声嚷嚷:“我也要!”
“别急,我先热热酒!大家都有份!”
张天把酒坛子放火上煨热,酒香和果香在空气里弥漫。
“想饮酒的拿杯子来,一个一个来!小孩儿不准喝!”
他高声叫喊着。
族人们早已迫不及待,立刻递上酒杯。孩子们大声抗议,表示不服。
一坛酒正好,每个人都分到一小杯,既能尝个味道,又避免醉酒误事。
男人们二话不说,仰起脖子一口闷,温热的酒浆滑入喉舌,那股独特的味道随之蔓延开来,带着强烈的刺激性,十分上头。
更令人惊奇的是,只一小杯,身体便热起来了,连手脚都暖洋洋的,明明是寒冬腊月,却仿佛不那么冷了。
女人们要斯文许多,小口小口抿着,品尝味道。
孩子们拽着妈妈的臂膀,一哭二闹,央求着要尝一点点,一点点就行。
女人们只好用筷子蘸了点酒喂到孩子嘴边。
顿时响起孩子们的惨叫:“啊!好辣好辣!呸呸呸!一点也不好喝!”
众人都笑了起来,热烈的笑声在清冷的大地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