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蛇莓在内,蛇皮部落一共来了七个人,以年轻的小辈为主,大部分都是第一次造访大河部落。
他们好奇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对身边的事物和即将见到的人充满期待和新鲜感,仿佛连这里的树木都是与众不同的,空气也似乎更加清新。
有关大河部落的种种事迹和祖先的传奇故事,猎人们归来后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三天三夜,但百闻不如一见,还没进洞穴呢,他们就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奇事物,比猎人们描述的还要新奇!
比如那座用木头和竹条搭建而成的营帐,还有那座像枫叶一样火红的四四方方的石堆,石堆底部火焰在燃烧,顶部不断有烟气溢出。
“那是巫师的木屋,没有巫师的许可,不能进去,不然会遭受不幸。那是陶窑,用来烧制陶器的。”
枭热情洋溢地向客人们做着介绍。
兰花代替阿妈出来迎接。
进入洞穴,他们看见大河部落的人正在聚众玩泥巴,更觉得惊奇。
“那又是在做什么?”蛇莓问。
“制作陶坯。”枭说,“把各种形状的陶坯放进刚才看到的那座陶窑里烧,烧出来后就变成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陶器了。”
原来陶器是这样炼成的,真是不可思议!
蛇母带着孩子们向阿妈问好,并送上精美的礼物。
阿妈的状态不太好,气色比上次见她时差了许多,也不怎么说话了……蛇母仔细端详着她的“偶像”,蓦然发觉阿妈远比她记忆中的模样苍老和憔悴,不禁有些伤感。
但她把这份伤感隐藏得很好,用很活泼的口吻说:“阿妈,这次你没有去部落大会,大家都很挂念你呢!”
蛇母也已不再年轻,不过在阿妈面前,她永远都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活蹦乱跳的小女孩。
阿妈被她的情绪感染,心情也愉悦起来,露出笑容道:“挂念我这個老太婆做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很优秀,比我年轻的时候优秀,没有我,他们一样可以做得很好。”
“岂止是好啊!我听大蟒说了,这次部落大会你们获得了三项大赛的优胜,猎到的猎物也最多,把那三个大部落都彻底比下去了呢!”
蛇母同阿妈、兰花唠嗑的时候,两个部落的年轻人已经打成一片。
“我也想制作陶器!”蛇莓对“玩泥巴”展现出极大的兴趣,“可以教我吗?”
“当然!”枭答应得很干脆,“你想做什么?”
“唔……先做个碗吧!感觉碗比较简单。”
枭在陶轮上抹一层草木灰,取一团黏土,压扁压实后放在陶轮上。
大河部落的制陶工艺已经从最原始的贴片法和盘条法进化到轮制法,轮制法又分为慢轮和快轮两种,前者通过手动或者脚动旋转陶轮,比较考验技术和耐心,后者通过踩踏踏板,通过皮带传导带动陶轮旋转,操作相对简单。
陶轮张天很早就烧出来了,但传动功能属于他的知识盲区,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和林郁尝试了几种理论可行的传动结构,效果都不太好,不是稳定性太差就是摩擦力太大。
“慢轮制陶挺好的,在现代社会,许多少数民族和原始部落仍然保留着这种传统的制陶工艺,还入选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后,林博士这样说道。
张天也觉得在迁徙前费劲提升制陶技术没啥意义,于是两人偃旗息鼓,对于此次滑铁卢绝口不提,仿佛从来没有尝试过。
熟练的“陶工”可以手脚并用制陶,一边用脚旋转陶轮,一边用手塑形陶坯,但枭和蛇莓显然不在此列,他俩只能彼此配合,一个旋转陶轮,一个制作陶坯。
“哎呀!怎么塌了!”
“我来!”
枭立刻伸手覆盖上蛇莓的小手,想要帮她塑形陶坯,却在指尖相碰的瞬间,仿佛被小蛇轻轻咬了一口,麻酥酥的,心也突突地跳。
部落里女孩的手他摸过很多次,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蛇莓的小手软软凉凉的,他握住了就不想放开。
他抬眼看向蛇莓,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晶亮的眼眸里跳动着异样的光。
一向活泼胆大的蛇莓此时竟显得有些羞赧。
枭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壮着胆子,以教学之名紧紧捉住她的手,手把手教她捏制陶坯,温热的触感在指间传递,异样的情绪在心中荡漾。
两人听长辈们说过,人在钟意某个异性的时候,会生出一种想要把对方扑倒在地的冲动。
奇怪的是,他们此时谁也没有产生那种原始的想要把对方扑倒的冲动,却陷入一种朦胧的、纯粹的、令人着迷的氛围里,无法自拔,以至于情不自禁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又或者是故意不那么快完工。
“你们在搞什么!我一个人捏好了两个罐子,你们两个人连一个碗还没捏好?”
一旁的狼牙察觉到两人格格不入的画风,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意绵绵的状态,以为是在磨洋工,很煞风景地出言批评。
枭和蛇莓立刻撒开手,有种秘密被撞破的窘迫感。
枭板起脸问:“会做了吗?”
蛇莓很正经地点点头:“会了。”
“那我转动陶轮,你来捏碗吧。”
“好。”
两人重新分工合作,正儿八经地干起活来,很快捏出碗的形状。
“然后呢?”
“然后把陶坯放到火堆旁,等烘干后,再用石头在陶身上画画,最后放进陶窑里用火烧。”
“还可以画画?”
“当然!”
枭拿出刚出炉的彩陶,略显得意地拿给蛇莓看:“看!这是我画的!”
蛇莓看见陶身上画着两条长长的黑色线条,一条略有些弯曲的横线和一条垂下来的竖线,竖线的另一端坠着一个椭圆。
“画的什么呀?”
“钓鱼!我给你讲过的。”枭指着他的抽象画说,“这个是鱼竿,这个是鱼。”
蛇莓有印象,部落大会的时候,枭经常提起钓鱼,说这是他最擅长的狩猎方式,但她对此一无所知,光听描述也完全想象不出鱼竿的样子,看了他的抽象画就更糊涂了。
“跟我来!”
见蛇莓懵懵懂懂,枭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带她去看真实的鱼竿。
鱼竿闲置在洞穴里有一段时间了,枭轻轻挥动鱼竿,怀念起在河边钓鱼的日子。
蛇莓望着长长的由竹竿和麻线组成的鱼竿,心里疑惑:凭这个东西就能源源不断地捕捉到鱼吗?
“等暖天来了,你再来我们部落,我带你去钓鱼!”
枭很想在蛇莓面前展示自己的能耐,钓鱼是钓不成了,不过可以跳舞,他对自己的舞艺很有信心。
枭教蛇莓跳舞的时候,张天正在解决人民群众的困难。
蛇皮部落的族人抱怨:“雪地太难走了!冷不说,还费劲!”
要解决雪地行走不易的问题,最简单的方法是做一双大码的雪屐。
张天捡回来一些树枝,将它们切削成合适的大小和形状。
客人们都围了上来,他们早就听说天受到了天空的指引,传承了祖先的知识,什么困难都难不倒他,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有机会亲眼见证,所有人都充满好奇,一眨不眨地看他操作。
张天把长条的树枝弯成椭圆形,末端扎紧,然后横向等距捆上细长的木条,充当骨架,在木条之间穿线,在保证轻巧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穿绕麻线,以增大雪屐和雪面的接触面积,最终形成像网球拍一样的鞋面。
中央部分是脚部的着力点,用木条加固加牢,然后把脚放上去,绑上麻线,使雪屐和脚紧紧贴合。
张天穿上雪屐,走出洞穴,踏上雪地。
众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惊讶地发现他的脚竟然没有陷入雪里!他甚至没有抬脚,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滑行,看起来轻松自如,很快便兜完一圈回到他们面前。
“你们要试试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张天一脱下雪屐,众人立刻抢着要试穿。
他们一一穿上雪屐到雪地里行走,就像天示范的那样,脚不会再陷下去了,感觉像是浮在雪面上,十分省力!
“这个叫雪屐,是我们的祖先伏羲制作出来的用于雪地行走的鞋子。”
“雪屐……”
众人默默记下这个名称,赞美祖先无与伦比的智慧,而制作出雪屐的张天,毫无疑问得到了天空的指引,亲眼见证之后,客人们看向他的眼神越发敬畏。
更多的雪屐被制作出来,倍感新奇的人们踩着雪屐在雪地上恣意行走,起初不太适应,怎么走怎么变扭,随着熟练度逐渐提升,越来越得心应脚,如履平地。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单调枯燥、一成不变的生活更加剧了这种感受。
来到大河部落后,时间仿佛开了加速,客人们沉浸在对新事物的探索和学习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乐趣。
他们沉迷玩泥巴,把湿软的黏土捏成各种形状,然后满怀对祖先的敬意,画上红的黑的条纹,陶器的烧制是他们见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湿软的泥巴经过火烧竟然变得坚硬如石,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呢?
开窑的那刻,他们激动得像一群四五岁的孩子,抱着各自的杰作爱不释手,互相争论祖先更喜欢谁的作品。
他们享用了自家猎人交口称赞的美食,第一次知道原来味道可以如此丰富多彩,也品尝了无比纯净的盐,感受着唇齿间醇正浓厚的咸香,前所未有的满足。
夜幕降临后,他们和大河部落的族人一起仰望天空,对着满天繁星祈愿,然后回到洞穴,守在篝火旁,跟随张天的讲述,突破想象力的边界,接受精神与思想的洗礼。
两天的时间眨眼而过,巨岩部落和有穴部落的众人如约而至。
两个部落均由酋长带队,有穴部落的酋长花豹年事已高,部落大会时他和阿妈、蛇母一样没有出席,这次亲自前来,可谓诚意十足,他本人也对猎人们口中日新月异的大河部落充满好奇,想要亲眼看看。
客人们向阿妈行礼问候,献上精美的礼物。
两个部落与大河部落相距甚远,平时罕有来往,通常只在部落大会上碰头。当然,每个部落都有一名负责认路和联络的“向导”,他们常年奔波于各个部落,对路况和各部落的情况比较熟悉。
巨岩部落此次来了八个人,和轻装上路的有穴部落不同,他们背负着沉甸甸的含盐沙土,希望天空祭司在主持祭天仪式的时候替他们一并提纯。
“你们回去之后,有按照我说的向天空祈祷吗?”
“当然!”酋长高山斩钉截铁,“我们每晚都向天空祈祷,没有一天懈怠!”
“很好。”张天点点头,“既然你们按我说的做了,就不需要等到祭天仪式,天空的力量已经融入土中,盐随时可以变得纯净。”
他给客人们讲解“祈祷即祭祀”的理论。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他们听明白了:现在就可以提纯!
洞穴里一派忙碌的景象,大河部落的族人在张天的指导下对粗盐进行溶解过滤,巨岩部落带来的大量盐土瞬间缩水大半,沙土被遗弃,只剩下一罐罐苦涩的盐水。
高山看得瞠目结舌,往盐里加水,然后把盐扔了,这是什么操作?
然后开始煮盐,蒸发水分,析出结晶,淋卤提纯……经过多次制盐,这一套流程张天很熟练了。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量比较大,多个火堆数十个陶罐同时开工,族人们都被动员起来,加入到制盐大军中。
浑浊苦涩的盐水渐渐变成纯净无暇的盐,天空的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客人们又惊又喜,虔诚地赞美天空。
巨岩部落累死累活背来的盐土,最后只得到八罐纯净的盐,含盐率有多低可想而知。
高山用小拇指挑了些盐,放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味儿!
他舔舐着手指,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以往请有盐部落的祭司帮忙祭祀,同样的量最多只能分到一罐盐,现在分了四罐不说,每罐盐都无比纯净,没有丝毫异味!
蛇皮部落和有穴部落的族人望着陶罐里白花花的盐,羡慕不已。
休整一日。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四个部落五六十号人背负行囊,穿上雪屐,整装待发。
阿妈看向她的孩子们,略显不舍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坚毅或稚气的脸庞,最终落到年纪最大的狼牙身上。
“怎么了阿妈?”
不知为何,狼牙感觉阿妈的情绪似乎不高,她老人家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今早却有些磨蹭。
“没什么……照顾好大家。”
“放心!”狼牙拍着胸脯,“有我在,谁敢捣蛋?”
阿妈轻轻点头,不再多说,跟随大部队踏雪而去。
山下的河流早已冰封,河面上同样被积雪覆盖。
阿妈停下来,喘两口气,回头望向熟悉的山林,那座承载她了所有记忆的洞穴已经渺小不可见。
兰花想要搀扶阿妈。
“不用。”
阿妈挣开兰花的手,她收回视线,振作精神,重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