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部落是附近部落对这群烧山毁林之徒的蔑称,他们自称有谷部落。
没人知道他们是从何时开始种植谷物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直到数年前邻近部落察觉到他们的恶行,才引起众怒,以有盐、有虎和穴狮为首的众部落一致决定,将之驱逐出部落大会,严禁与其族人进行交配和交易。
这些年,为了部落的存续,有谷部落不得不重启血婚制,即族内交配,效果不太理想,新生婴孩的不健康率明显提升,部分婴孩的智力表现欠佳,这令酋长苗和大地祭司葵深感忧虑。
快要日落了。
苗和葵带领族人们在洞前宽阔的空地上忙碌,这里是部落唯一指定的“打谷场”,从山野里收割来的谷物都被堆在这里晾晒,之后再由族人们扬谷,脱去谷壳。
冷冽的风吹来,卷起飞舞的落叶,回光返照的夕阳为大地蒙上一层生机盎然的假象。
族人们利用山间的阵阵劲风将又宽又浅的篮子富有节奏地扬起,篮子里的谷物被抛向空中,轻飘飘的谷壳随风而去,较重的谷粒重新落回篮子里。
禾捧着篮子,葵在她身后,双手抓着女儿的手,教她如何将谷物抛向空中,令谷粒和谷壳、碎禾杆等杂物分离。
在葵怀上禾之前,族人们很担心葵这辈子都无法生育,大地祭司将在她这一代断绝。
后来男人们轮番上阵,使尽浑身解数,才终于使她受孕。
但族人们的忧虑却未能因此稍减。
禾是个笨小孩,即便和其他几个笨小孩相比,她也是最笨的那個。
她直到五岁才学会说话,至今仍然说不利索,想和她交流,必须先做好一句话反复说三遍的心理准备。
不仅笨嘴拙舌,做事也是笨手笨脚。
就拿扬谷子这件事来说吧,葵每年都会教她,她当时能够学会,但到第二年就又不会了,需要重头再教。
让这样的笨小孩接替葵成为大地祭司,在未来很长的一段岁月里,将由她指导族人们进行种植和收获,每每想到这,就令众人心生不安。
大家都希望葵能再生一个。
但这么多年过去,部落里的精锐尽出,却再也无法令葵受孕。
葵倒是很耐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女儿扬谷。
给谷物脱粒是十足的苦活,族人们从日出忙到日落,扬谷子扬到腰酸背痛,但他们情愿承受这份劳累,越是辛苦,说明收成越多,冷天的食物便越充足。
然而今年的扬谷结束得远比去年早。
尽管在收割的时候就已有预料,苗的神色还是显得十分苦闷,他有些焦躁地再三询问葵:“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这次少了这么多?难道青石没有发挥作用吗?”
葵摇摇头说:“如果青石没有发挥作用,我们最多只能收获这些谷物的一半。你不觉得奇怪吗?以往收完谷子,有这么冷吗?”
苗沉默了。
他当然察觉到了,森林里冷得不正常,这些天进山里狩猎,野兽是肉眼可见的少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希望谷物能够丰收,以弥补狩猎所获的不足。
“以前过完冷天,谷物还能盈余不少,足够我们吃到下一次收获。这次的收获虽然少了许多,但支撑我们度过冷天毫无问题,大不了等暖天到了,我再带着女人们去采集植物。现在最缺的是肉,再狩猎不到野兽,这个冷天可就要无肉可吃了。”
葵很精准地戳中他的痛点。
谷物可以维生,但久不吃肉食会令族人们越来越消瘦,所以,部落虽然以种植取代了采集,却没有彻底放弃狩猎。
苗怏怏地说:“你是大地祭司,大地变冷了,你应该想办法解决才是。”
葵正色道:“森林变冷不是大地的问题,是天空的问题,我无能为力。”
两人正拌着嘴,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有人来了!”
苗和葵顺着族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族人们也都停下手中活路,抬起头向山下好奇张望。
这一带的土地经过刀耕火种早已寸草不生,视线没有遮挡,数公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八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正迎着夕阳的余晖朝这边走来,黑黄色的土地更衬得当先那人一袭白衣胜雪。
部落多久没有迎来访客了?
没人记得清,这些年他们一直过着堪称与世隔绝的生活,种植带来的食物令他们不必冒险狩猎巨兽也可以自给自足,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等来访者走得近了,苗和葵都认了出来。
先认出的衣服,再认出的人。
那一身雪白的狼皮大衣,附近就只有大树部落有,以前每次参加部落大会,大树部落的酋长像流水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这身标志性的白狼毛皮始终如一。
松果,上次见他还是个连投石索都扔不利索的菜鸟猎人呢,如今竟也成长为部落之首了,真叫人刮目相看。
“真是稀客啊!”
苗迎上去,面带和善的笑容。
尽管因为烧山种植一事同其他部落闹得不太愉快,但他们烧的是自己的地盘,从来没有在其他部落的山林里纵火,彼此间并无深仇大恨,充其量只是观念有所不同罢了。
既然如此,身为主人的他理应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身为客人的松果也很克制,同苗一路寒暄着朝洞穴走去。
他带来的族人们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瞪视着围上来的众人,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鄙夷和厌恶,看到他们手中的谷物,想到这些都是烧山毁林得来的,更是老大的不爽,拿鼻孔哼一声,扭过脸去。
有谷部落的族人多年未见外来者,本是抱着善意和热情上来迎接,岂料热脸贴了冷屁股,顿时也没什么好脸色,纷纷走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窃窃私语着,时不时朝大树部落的人扔去几个白眼。
只有笨笨的禾不知好歹,仍然煮了八杯热水端给客人们。
“给。”
她将热水递给松果。
松果看了她两眼,说了声“谢谢”,接过水喝一口,然后向苗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