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的对面,传来一连串低沉的噪响。有巨大钝器砸破楼板的碎裂声;有血污或蜚髓从躯体中喷溅而出的咝咝声;有长鞭般的锐器划破空气的哨音;还有各种杂乱不堪的怪叫。其中有个既尖利又嘶哑的老女人喃喃自语叫着杀了他、杀了他显得尤为刺耳,那是柏沙莎。
我不由看向自己背后,鞋铺依旧如故,任何声息都没有,原本紧追而来的蛇形妖妇,不知是走岔了道,还是中途忙其他去了,总之没再追咬我屁股,反而跑进了朽门背后的楼道中!我不知在离开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露娜为何会躲在漆黑破屋的机台下,krys又为何要将房门倒锁,现在所有巨妖齐聚一堂,她很快将殒命当场,并以最惨烈的方式!
“你莫不是疯了”当听闻krys声嘶力竭的尖叫,丧妇打了个哆嗦,叫道:“羵羊大伤元气,不过是疥藓之患,而你却带来洪水猛兽。柏沙莎在现实中屁用没有,但在梦境里横扫一切,锐不可挡!别人是唯恐当途遭遇,你倒好,主动去招惹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以为,”我急得手足无措,一把将露娜驮到背上,指着铁门吼道:“说再多也已迟了,你赶紧用飞镰破门,我下去捞人,再继续耽误,krys就折了!”
“把手在另一头!而且是被插销倒锁的!你让我往哪里使劲”她恼怒地推开我,叫道:“她是你们的人,祸也是你自己闯的,真出大事,别到时什么都赖在我头上!要有办法我早动手了,哪还会等你跑来瞎指挥!”
我被喷得哑口无言,正待争执,忽然对面的嘈杂声开始朝前扑来,朽门铁板被一股股怪力击得变了型,布满手掌印,这也许是krys,她挣脱重围逃将上来,急着想要破门而入!
“真不亏是我的老前,被劈烂半个身子,让三只老妖重重围困还能窜上台阶。”闻讯我不由大喜,忙扑倒在门上,冲着那头高喊:“宝贝,快快拔掉插销,我这头使不上力啊!”
然而,门板对面什么话语都没有,相反传来一声脆音,似乎是玻璃的一角裂出道瑕疵,紧接着,更多的杂音纷至沓来,尖锐刺音划破长空,满耳延展着各角度的细小碎裂叠化声。
“照这架势,难道是打碎了心枷方镜”我睁着惶恐大眼,将耳贴在门板上,自语道。
只听得远处自鸣钟传来洪亮报时,将眼前这片橱窗般的黑幕狠狠捣穿,化为无计其数的尖刀牙刃。这股难以想象的冲击波,将我与丧妇拍飞出去,随着各种光斑掠过视野,冲得人头晕目眩,待到落定身子,只感到四周热浪扑面,令人难以喘息。当重新睁开眼眸,便见得四下满是乱走的影子,方才辩出自己已重回了涡地,正倒卧在一滩还冒着烟的焦黑骨灰前。
“这怎么回事究竟是柏沙莎击杀了羵羊还是他们焚礼了山狩残尸”我一时难辨这些异端邪说,形成或破除的基础理论概念,只得将视线投向丧妇。可惜露娜像烂泥般瘫软在地,还没从昏厥中苏醒,只有间歇性的浑身痉挛,证明人依旧活着。
远处的熔岩河已恢复了炭红,二十余条黑影游走其中,裘萨克的光头被暗光映得发亮,活像个指路标。魂镰等人见我缓缓醒来,尽皆大喜,忙从兜里掏走鵷鶵,凑近唇边吹响。不多久,一连串像放屁般的怪音响彻四谷,远处紧跟着传来笛音,逗留在外的兔子已做出回应。
“怎么耽搁了那么久”他没好气地上前踢了我一脚,叫骂道:“科西塔小姐人哪”
“krys是啊,”我浑身一激灵,忙撑起身子,四下搜找,同时鼓起腮帮高呼起来:“你在哪你把自己藏哪去了啊应我一声。”
只可惜,能回答我的,只有深谷回荡的风声,以及四下人群的嘈杂。krys如同消失的信号,也恰似一首挽歌,消失在了这无尽黑暗的尽头,仿若从未存在过!
身边的露娜被人喂了几口夏眠后,逐渐恢复了神智,她一睁开眼便向魂镰描述起自己的遭遇,将起先不及说明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在我被封堵在铁门另一头之后不久,她与krys相互扶持着下楼,伤筋动骨的丽姬娅自揣拿不下她俩,因此化为火山曜石,将唯一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俩人使足全力斩劈,急切间寻不到破绽,只得重新回到原地。而谁能想到,铁门已被推开,空气中漂浮着棉絮般的垢物,数量多到难以计数,黑袍老妖已窜入了楼道,正躲在暗处偷袭她俩。本已是前后遭袭分身乏术,偏偏又有一股更强大的妖风贯通楼廊,丧妇只道那是英格拉姆来袭,还未看清对方,就被krys奋力推进了漆黑陋室。
“替我好好照顾besson。”这是krys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待说完,便将朽门反锁。
“我不具备吕库古小姐那种妖眼,所以接着发生了什么,就无法概全了。总之小妞的处境九死一生,多半是折了。”女招待恨恨地扫了我一眼,将怨怒吞回肚子,不再继续。
“我倒没你那么悲观,既然你俩会被推出来,则表明女鬼已被干掉了。不如此你俩仍身陷迷障中,苦苦而不得出窍呢。”尤比西奥听完,反倒轻舒一口气,伸手将我拽起,道:“其他的事,一会儿再慢慢计较,现在当务之急,是得立即出去才是!”
“就这样退回黑枫隧道么你们将krys丢弃在此不管了”我一把挣开他的手,朝着黑暗深处踉跄而去,叫道:“她是被你们挟裹进这些破事里来的,就像当初刑徒们在阴蜮的修罗之松前!别忘了这点!你们要我如何向林锐交待不论生死都要眼见为实!”
“嗐!你瞎跑什么劲!”拳王三步并作俩步,飞跑上前一把扭住我胳臂往回倒退,瓮声瓮气叫道:“谁他妈说过丢下她不管了当初在吕库古阴宅时,何曾拉下过任何一人来咱们奋战了大半夜,早已是疲惫不堪,需要休整。而且弹药器具什么的,也需要逐一补充。”
站在极远处岩浆河旁的一个光头,冲我们的方向发了声喊,说捕梦者的笛音找到了,位置就在獠牙倒刺般的火山岩尽头。魂镰喝令裘萨克拧住我,让所有人手牵手保持一条直线,开始慢慢向着熔岩飞溅的高温地带滑步而去。丧妇怕拳王手脚不知轻重,便接替他挽住我胳臂,沿途开始劝解,说krys是死是活,现在仍不可武断,虽然情势很糟,但好歹已有了头绪。世界之子的小老汉正在赶来的途中,有关梦魇之王柏沙莎,届时可以问他详情。
“放心,既然是咱们将她搞丢的,就有责任带她回来。哪怕他们口是心非,我也会随你再回涡地,走一程险途。”她朝我勉强笑笑,道:“还有,引灯的镂属是我,而不是你。”
听着露娜的絮絮叨叨,外加身旁满是壮汉们的推搡,我只得跟着人流缓行。精心准备的夜闯孔地亚石峡,因各种意外频生,得到这么个操蛋的结果,令世界之子们很不痛快。拳王快步走到尤比西奥跟前,问他何时安排人马再闯涡地,他们撞了一鼻子灰,伤了许多手足,结果好处全给兄弟会拿了,他作为主事干部不好向博尔顿交待。魂镰已讨到便宜,自是一副兴意阑珊的口吻,说今晚吉时已过,就算从头来过,也得等明天入夜。
“明晚他们是说明晚么”闻讯我惊出一头冷汗,抓起女招待的手,叫道:“真要再等24小时,就算krys三头六臂,到那时恐怕早都死翘翘了!”
“哎,先照办吧,毕竟魂镰现在主持着大局。一切等我们的智者到来后再说,他比起你更是心焦,毕竟出钱出力的是咱们,结果却给他人做了嫁妆。”丧妇本就是个毫无主见之人,她紧紧抱住我胳臂才走没几步,忽然原地站下,双目圆睁,迟疑地盯着我上下打量。
“干嘛你想到了什么”我被她看得面红耳赤,不由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你难道听不见么”她一把松开手,向着人群尾端跑去,沿途高声呼喊,让他们加快脚程。我使劲掏了掏耳道,正待屏息静心去听,却见得走在最后的两名世界之子无端地腾空飞起,似乎被一股瞧不见的怪风轰击出去!很快,更多的人纷纷栽倒在地,未知恐惧就像传染病,迅速吞噬了理智,所有人不再有序手牵手,开始争先恐后地狂奔起来。
眨眼间,怪风杀到眼前,那是一个疯子般的惨哭声,由火山滩涂另一头呼啸而来,其速之猛犹如开足马力的火车头,气势万钧!我见避不开,忙用脚踹向自己膝盖窝,整个人歪倒一边勉强躲闪,而走在我前方的光头就没这么走运了,他被这股气浪轰飞出去八丈远,防刺服留下个圆形的灼痕,正因穿着它才不致于受重伤,否则早已是肚破肠烂而亡!
“怎么回事丽姬娅难道还没被干掉么这怎么可能”丧妇盲目地撩动四条飞镰,为伤者争取时间,冲着人群大呼,道:“赶紧跑啊,让裘萨克来援手,你们速速离开此地!”
拳王早已感觉队伍出了事,旋风般飞跑回来,抓起我衣领像扔毛巾毯,高高抛向火山滩涂的乱石间,然后迎着怪风扑去。我立即抓起身旁一只别人的破包背起,打算上前助战,只听得连声叫骂,莽汉已与一团漆黑烟尘滚翻在地,双臂爆起腱子肉布满青筋,正拧着一颗平底锅般的怪头,不断砸向四周坚硬的花岗岩。
“别与它硬抗!涡地是老妖的主场!”丧妇的话还没说完,拳王禁锢羵羊的双臂已被挣脱,这股强横怪力令莽汉虎口开裂,血口沿着小臂飞速往上窜,撕开他钢浇铁铸的皮肉,双臂变得斑斓一片。身形如同猛虎的老妖与露娜四目相对,那叫一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丧妇站稳身子,提着飞镰,怒目圆睁高声喝叫:“尽管放马过来!新仇旧恨一起算!”
“围起来!沿用适才在尸海踏骨的战术,聚而围歼!”魂镰带着善良公羊们正在飞速赶来,指挥着东倒西歪的壮汉将身上一切器物抛将出去,先震住场再说。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老妖不待众人凑前,便发着狠朝女招待死命撞去!露娜见事情急了,忙将刀刃舞得虎虎生风,犹如打开了四扇高速旋转的风扇,一丝一毫泼不进水去!如果是个正常人,或者是污鬼半妖,绝不可能去迎击硬茬,可羵羊仗着自己无坚不摧,明知会煽脸,偏向脸山行。只听得数声钝响,老妖冲破锁阵,将飞镰破成无数碎链,一头撞向露娜!丧妇哪扛得住这种烈度的冲杀,整个人轻飘飘如片树叶凌空飞起,伴着血花滚出八丈远,双目一翻昏死过去!肚子上留下个血迹斑斑的圆痕,却十分离奇的没有肚破肠断!
而击倒对手的怪风,却在不远处灼烧起来,它像只无头苍蝇乱窜,沿途撞翻了许多企图合围它的壮汉,当火烬散去,最终现出原形!这东西竟不是丽姬娅,而是那不知来历的黑袍!
“真是咄咄怪事,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头一回撞见,不免令魂镰倒抽一口寒气,他急忙打出狼咬,底下人纷纷效仿掷阴削,炸得老妖像只跳蚤上蹿下跳。趁着黑袍女鬼一时无暇相顾,我与他将丧妇倒拖回来,再去看时,丧妇在破皮袄内夹藏着五包黑铁屑,正是它们护住她的腹部,将羵羊点了天灯。魂镰扭住我衣领,惶然大叫:“这是谁你见过么”
“当然见过!现在你能体会我们有多惨了吧。”我没料到,重回涡地的羵羊能有那么厉害,与它相比,丽姬娅算是弱爆了。见这东西借着闪避靠上前,我一把推开尤比西奥开始夺路狂奔,黑袍岂肯作罢,便以极度扭曲的姿态紧追而来,打算将我斩杀以泄私怨!
“既然我能在恶魇里数度蹂躏你,到了现实照样也行,你丫就尽管追来吧!”我嘴里虽恨恨叫骂,但要如何办它却毫无头绪,只得不断往后抛掷尖椒泡,借着炫目高亮与它拉开距离,给自己争取思考空间。倘若此物是个实体,倒是不难对付,可照适才的激战观察下来,很明显是来如风去如影的虚体,这样的东西要怎么应付
耳旁掠起一声哨音,余光中闪现出两块血红光带,紧贴着我脑袋飞上八、九米的半空。身后呼啸的怪风亦同样注意到它们,脚步开始略略放缓,我这才得以绕进乱石山坳里。再去看时,那是两只被人驱出的血葡萄,远处的裘萨克见它们抵达位置,忙扯断指间红线,伯劳鸟如流星赶月飞扑直下,瞬间撞穿黑袍胸腔,与此同时化作漫天血雨,粉身碎骨了!
即便强横如当初的尸鬼女王,挨了那么多反击也得歇菜,羵羊固然厉害,业已惨遭重创。它再也形不成怪风,抱着胸单膝跪下。趁此良机,魂镰重整人马,朝着我的方向快步围逼上来,打算问我要过鵷鶵,重新奏响找寻巨型琥珀的出口位置。
老妖与我们数度交手,也逐渐适应了过来,它很快判明眼前这群不速之客的真实目的,是打算逃离涡地而不是歼灭它,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勾上嘴角!说时迟那时快,它平地跃起三丈高,脚下生风,朝着我疯狂扑来!
“来吧,最后一击了,我保管叫你有来无回!”我昂起头,手指扣紧垂在腰下的数股钢线。趁着适才的间隙,我将别人包里所有的尖椒泡暗暗藏入防刺服,并架起打火机,只待羵羊全力冲击撞破瓶壁,在压缩气体弥散开来的一瞬间,拔火点燃。这么做能再度将唐顿印刷车间的故事重现一遍,代价则是我被高度烧伤或者焚死,成为一段焦炭。
在过去,我与林锐常会围着电视看赛事转播,每当见到重量级拳王昂首阔步爬上擂台,就会感到浑身充满力量,并觉得拼死搏战会是件十分美妙的事。然而,这种假象直到遭遇嚎灵双杀后,才被彻底幻灭。人陷入不间断的奋战中,起初会感到热血澎拜,但随着压力越来越大,逐渐会被剥夺思考能力,身子机械般地作出各种反应。到最后,胸中会升起一股极度厌恶的情绪,心心念着钟声快些敲响吧。
于是,人终因迟迟等不来中场休息而感到颓唐,觉得自己被对手一拳打倒才是最好的出路。所以别看那些猛男肌肉发达似乎没什么脑子,他们在对决中,拥有难以想象的超强意志。
而此刻的我,也是如此,只希望能有畅快淋漓的一击,彻底摆脱纠缠,从此长眠不起。力量与意志,都已抵近极限,我撑不下去了。羵羊很快窜到跟前五米,将身猛地往上一窜,借由这股冲击力打算将我活活拧死,我悲叹一声,紧拽住钢线,预备与它玉石俱焚。
只听得噗噗数声,跳在半空的羵羊当头腾起一片白雾,那是不知谁打出的盐弹,老妖全无防备,浑身皮肉冒起青烟来。紧接着,更多的盐弹狂风骤雨般袭来,在它四周纷纷炸开。我只感觉身后十数米外,忽而变得尤为明亮,侧头去看,不由惊呆在当场。
只见一大群人相互腰间捆着登山索,手持各种改造枪,正朝着吱哇怪叫的老妖不间断射击,引路人居然是军医、教练,个中还站着个老戴,这家伙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了黑枫镇,正指使着一大群国民侦探火力全开,在无数镜灯的照耀下,被隐匿的巨型琥珀现出确切位置!
“老戴,你这是”生力军弹无虚发,精神饱满,逐渐将羵羊逼下悬崖,趁势将我拖到光亮处。我迷茫地望着侦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难道,我是在做梦么”
“与揭开悬案迷雾相比,人的性命更重要!老钱的答案不差一天半天,总有搞清的时候!什么都别再说了,赶紧撤出去!”他焦虑地应了两声,让尤比西奥的队伍加快步伐,当人马全都聚集在镜灯背后,忽然高喝一声,道:“还愣着干嘛,立即给我抬进来!”
人堆里的锁匣和四眼女人应了声好,指挥国民侦探中的壮劳力抬进来三块厚重玻璃板,那是开战前老戴布下的摩尔多瓦地刺阵,他们将板子列成一个等边三角,严密地挡住封道。随后老戴打怀中取出另一只鵷鶵,吹起满是放屁般的笛音,徘徊在乱石间的黑袍老妖见大势已去,只得将头一扭,气哼哼地潜回无尽的黑暗深处去了。
“小伙子,你们与摄制组约定零点前会退出来,结果咱们左等右等不见人回,就已知道出事了。这不,刚巧老戴风急火燎地回来,就被他组织起营救队伍入洞来了。”军医笑吟吟地点起两支烟,提给我一支,叹道:“没想到,浩荡长空,朗朗乾坤,居然真有恶魔一般的邪恶,不亲眼见到是无法想象的,这回算是长见识了。”
混合军团人头清点下来,虽然无人折损,但伤了十余个,其中像丧妇那样完全丧失行动力的重伤号,就有四人。疲惫不堪的我们,在生力军的接应下,缓缓向着产道般的琥珀前行,我一步三回头,不住眺望黑暗的火山熔岩河,回忆着与krys的点点滴滴,不仅泪流满面。
是的,无人伤亡,多么完美的结局啊!然而所有人都得到了实惠,或拿取生钻;或长了见识;或夺得炫彩,那么我呢我们兰开斯特们呢,折了krys,并将她留在了险恶之地!
“公羊头子是对的,不论你想或不想,有多不甘心,当下只能先撤。至于她,暂时只能放弃了。人与人相处久了,自会生情,krys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勇敢的小妞。”老戴吸着鼻涕,缓缓走到我身旁,宽慰道:“你们与老妖鏖战了大半宿,它哪怕再有底牌,也已被揭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咱们当务之急要召开汇总大会,将所有得失全摆在桌面上,加持着你们所收集来的经验,重新商定出战略,才能再次下洞剪除后患。我觉得,小妞没你想得那么弱,而且她也有心理牵挂,那就是留在夏洛特的幼儿,因此会为母则钢,想开些吧。”
就这样,四下变的越来越明亮,石缝股沟也变得越来越宽阔,不久之后,一个擎着手帕拼命擦脸的胖子出现在眼前。兔子眯着眼检索人群,当瞧见走在最末的尤比西奥出来,再无人跟着,便无奈地点点头,表示不必细说,他已猜到了结果。我混杂在人堆里四处眺望,想要见到dixie,然而锁匣却说,所有工作帮回到隧道后不久,全都上车去了蓝岭。
“去范宁郡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话都没说么”一股难以描述的失落瞬间袭遍全身,我本以为她没准会站在捕梦者身边,再不济也应该伫立在隧道里,想到此我不由嗟叹。
“不到零点,摄制组出石峡后不久。据说他们两家电视台内部要开会,并做一个连线的沟通吧。”锁匣挠了挠头皮,答:“也许她觉得你们人多势众理应不会出问题,也许是公务上的沟通更急迫,谁知道呢别说他们,连我们也不曾想到鬼洞里情况会那么复杂。”
“好了,先送四名重伤号立即上附近镇子就医,其他人等带上全部背包,保持队形缓缓退出去!”老戴与兔子低语了几句,然后组织担架抬走丧妇等人,叉着腰开始吆喝起来。
我有气无力跟随人群慢慢涌动,期间撞上了最初闯进涡地后梦幻中的世界之子,壮汉被我上上下下打量显得颇不自在,不由盛怒喝问总盯着他看干嘛,我正待答话,忽见蜿蜒的石道深处,迎面走来一只黑猫,挂着个制作精良的黄金脖环,瞪着铜铃大眼扫视着人群。
“诶这谁家的猫偷溜进石峡来了”老戴不由上前抚弄,问拳王道:“你带来的么”
“我带着的是帷鸢,全数折在鬼洞里,猫与我无关。”裘萨克将手一摆,没好气地答道:“搞了大半夜,伤了那么多人,结果连个屁都没捞到,我烦着呢,你找别人问去。”
俩人正在嘀咕,突然队伍尾端吵将起来,侧目去看,便见得三只善良公羊围成一堆,冲着魂镰喊话。而矮男人不知何故,面如噀血,目若曙星,正气得怒发冲冠,嘴里高声唾骂。
“这又是怎么了”老戴深感莫名其妙,与拳王相视一眼,朝着喧闹声而去,想知道尤比西奥为何忽然间恼了。我被人流挟裹,被推搡着跟过去。走得近了,方才辩出他满口污言秽语,只是在纯粹的谩骂,却没有针对任何人。此情此景,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他走到檐下,大概就十来步左右,忽然原地停下,口不择言起来。”礼貌者灰头土脸地望着拳王,道:“他一直是个很理智的人,从不会这么耍泼骂大街,不知这是怎么了。”
“难道,他是被串了魂么”这种毫无来由的唾骂也是我首次听闻,内容肮脏无比,并夹带着许多葡萄牙俚语。表露在他脸上的,是各种扭曲狰狞的神情,仿若是换了个人。此情此景,与当初吕库古阴宅底厅大战后,范胖中邪时一模一样。见状,我不由生疑道。
不说话倒还好,我一开口就引起他注意。尤比西奥猛地推开挡道之人,抡着胳臂扑来,口中喋喋不休地叫骂道:“好你个小畜生,你还敢笑你和你的贱货坑了她,把她还来!”
说话间,魂镰伴着一股腥风冲杀到跟前,不由分说拧住我长发,朝着石壁连连猛击。我惊出浑身臭汗,忙架起胳臂抵挡,由此露出腹部空挡,立即遭来他的猛虎掏心,只感觉喉间一甜,数口老血喷涌上来。直到这时,老戴等人才觉出他出了大问题,忙招呼众人围逼过来,打算加以干预。魂镰见自己被困,一把夺过边上的大型镜灯,如金龙附体,玉蟒缠身,迎着棒似秋风扫落叶,近着身如残花坠地,打得众人三分四散,七零八落。
见众人胆寒,尤比西奥嘿嘿阴笑,一把将我揪到跟前,拿额头当鼓槌捣蒜起来,我本就气若游丝,气血大衰,哪经得住这般死斗,外加被吓楞当场,根本没能缓过劲来,三五下之后,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顺着石壁缓缓滑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耳畔传来浠沥沥的雨声,清冷的空气拂面,渐渐令我有了知觉,先是感觉到手指,然后是脚踝,最后是腰。我撑起身来,吐了几口稠厚的淤血,整个人瞬间好受了许多。当环顾四周,便见到自己不知何时被送回了旅社床上,左手边不远处,有个女人坐在暗处默默抽烟。
“小樱桃”我愣了愣,将视线投向更远,四周静得连针掉落在地都能引起轩然大波,举目之下连半个影子都看不见,整片破板房内只有我和她,人不知都去了哪里。
我挣扎着起身,踉跄地推开门,眼前仍是个黑夜,此刻正下着毛毛细雨,雨柱砸在水泥地上激起一片湿雾,在路灯照耀下透着彩虹般的光泽,情景是如此的诡异,好似不像人间。莫不是在刚才的斗杀中,我被魂镰好巧不巧击中要害,从而丢了性命么可这不能啊,死后的世界我曾到过,那里与世间差别不大,但像查理这么个大活人,又是怎么跑来此间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只得退回床边,朝她扫了一眼,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krys呢”她依旧低着头,连绵不绝抽着eed,连眼梢都不抬一下,生硬地发问。
“她被留在了孔迪亚石峡的涡地里了,我们没能将她带回家。”我缩了缩脖子,叹道。
“krys呢”小樱桃猛地抬起头,逼视着我的双目,又问了一遍:“krys呢她人在哪”
“我刚才不是说了你要我回答几遍才好谁都不曾料到事情会变成这种操蛋结果。”
不论我怎么答她,或问她其他人去了哪里,小樱桃只是不依不饶说着同一句话,krys呢。我自觉理亏,便不再言语,只是将身蜷起缩在床角,默不作声起来。她见我不再开口,从皮圈椅上站起,快步走上前来,抡圆了胳膊,连续抽了我八记带血耳光。每抽一下就问一遍,我终于被激怒,闪身避开一脚将她蹬得远远,跳起身来喝道:
“她已经阵亡了!这次听懂了没!你气哼哼来找我发泄,我他妈找谁去跟你打一架吗别跟老子装得有多关心她,你真心当她是你姐们么你接近她就是为了勾引她男友,还美其名曰咱俩先谈着,天长日久也许会生情,你是彻彻底底将我当屁放了,连个备胎都不是,你尊重过我么你们没一个是好人,只关心自己,好歹老子也算陪她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查理闻听,泪珠不由夺眶而出,她抱着脸缩在角落里,低声抽泣起来。见她这样,我也不好受,只得迟疑着过去,将女兵扶起身来,牵手坐倒床沿,抚着她肩背陪着一块掉泪。细细去想,krys算是断送在小苍兰之手;而小苍兰却又是为了某种无法言喻的伟大理想而白白送命,她俩都是无辜的。女兵置身事外,她牵挂的重心都在格拉斯考克县,并从未说过真打算与我发展关系。至于其他人,都与krys的丧亡无关,造成目前这幕惨剧的主要负责人,就只有我。既然所有人都没错,那么,错的那个人就是我。
人生如白驹过隙,我最终活成了这辈子最厌恶的情感生物。krys对我而言,早已不再是他人女友那么单纯的意义,而在不知不觉间成了生死依托的伙伴,她是兰开斯特的一员。与所有相识相知的女性对比,她的性格独一无二,充满灵动,又不拘束缚,追求自我定义的自由。我时常揣测人生险恶,站在她的立场来谋划人生,拆分神圣同盟,劳神费心。结果在黑枫隧道,她一席言语让我顿悟,krys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有着独立的思想,并能包容进所有爱恨。她仅仅只是希望,自己能受到应有尊重,而不是作为附属品,被他人握在手中。
那么寄魂于她的小苍兰呢就是个纯粹意义上的恶人吗当她泪流满面说,我终将后悔,后悔在有机会时没能对她说任何话,这种窒息感,我渐渐感受到了。也许她是真的渴望我能恨她,从而在转身即逝后能很快忘却这一切,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爱林锐曾经提过,在东方有种情愫叫义气,他便是遭了这种思想的荼毒,才走到现在这一步。起初我不能理解,直至在燕子窝沉沉睡去后,梦中自己出现在一座造型古怪的大屋之中,抱着断成两截的吕库古小姐,她临终前的那句话,才叫我醍醐灌顶。
“义气就是荣辱与共,贫穷不离弃富贵不相嫌,夫妻之爱,又何尝不是种义气呢”
“范胖四眼等人还需要打包,但最晚清晨时分肯定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该给他们一个怎样的交待。”小樱桃缓缓站起身,朝着门走去,道:“我先行一步,是来替他们预定客房的,原本打算与你谈些事,但现在说与不说都已没了意义,你独自躺着吧。”
她走后的一刻钟里,我瘫倒在床头,回想着该如何收拾残局,不由越来越心灰意冷。林锐我肯定没法向他交待,其余两个又会说三道四些什么,这些不难揣测。照目前看来,我是多余的那个,最终的归宿,就是将自己折在涡地里,由此快速从他们生活中消逝。
想到此,我取出手机按下播放键,恶魇里krys唱响的那首南海姑娘,久久回荡在灰色调的客房内,我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身子,朝着东南方向的天边暗星凝视了数秒,心头暗叹一声永别了,迎头踏入雨幕。
方走了没几步,我徒然回首,心头顿生一个念头来。送死固然美妙悲壮,但什么都带不回岂不遗憾既如此,为何不能籍由本心,多给自己一个选择呢纵如此,再死委实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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