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楼中。
依然灯火通明。
高九爷持有阵旗,踏足楼中,昂然而行。
在他眼中,观花楼内,皆为棋子,即将被他尽数掌握,事成之后,全是忠犬。
陆万回归玄天观,可替高家探查开阳山,获悉那位新任掌教的虚实。
而其他各方人物,各回各家,便也相当于将宣阳高氏的眼线,散布于大乾王朝境内。
“提前布局于各家,等老祖功成圆满,未来这些棋子,都将起到大用。”
高九爷心中得意,又不禁想道:“想我阵族高氏,昔年万分鼎盛,而今沦落至这般地步……”
他看着手中的阵旗,吐出口气,心下又想着:“但若夺得开阳山,助老祖一臂之力,想必于我有生之年,能见我高家恢复鼎盛时期!”
但只要如今,他掌握了这些家伙,牢牢抓住布局于各方的眼线。
那么家族高层人物,必然都会全力栽培!
甚至就连老祖,也定会出关,亲自授他保命之物!
“我若深受栽培,将来吾儿或许能争家主之位!”
如是想来,高九爷颇是欢喜,但才走过几步,忽然怔住。
因为在他身侧,一个白色的身影,已是尸分两段,鲜血横流。
他认得这家伙,黎江龙王的十二代孙,具备道基二层修为。
刹那之间,高九爷面色变得难看。
这代表着,观花楼中,有人保持着清醒,未有陷入五狱幻景当中!
他加快了脚步,往前而行,终于远远看见了一道身影。
对方背对着这边,抬头看着五狱镜。
五狱镜当中,似有清水流下,如壶口清泉,浇在头顶。
但没有任何一点水滴喷溅。
细看之下,这道背影,身材颀长。
手提着长剑。
穿着玄天观的道袍。
“陆万!”
高九爷瞳孔微凝,微微屏息。
但不知为何,他虽然惊讶,却并没有那种完全无法置信的念头。
似乎出现眼前这一幕,也并不是过于离奇。
大约是紫阳域内,世人皆知,玄天观掌教无比重视这个少年。
但高九爷没有想到,陆万竟被重视到了这等地步!
“不受此阵影响,莫非护魂至宝”
只凭一座道台修为,不可能抵御五狱境的力量!
除非,拥有能够护持“魂魄”的手段!
他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世间但凡涉及魂魄的手段,都无比珍贵。
就算是神都白氏老祖,只初成炼神之境,手里怕是连一件护持神魂的宝物都没有!
“玄天掌教对于陆万,真是视如己出啊。”
高九爷这般想着,目露寒色,一手持剑,一手持阵旗。
他拥有大阵之势在身,本领之高,堪比道基巅峰。
他又仔细感应一番,如今阵法在身,甚至可以勾连五狱镜,借此宝物之威,本领更胜,不由信心大增!
“我乃阵族高氏血脉,身处此阵当中,铸鼎以下,当称无敌!”
既然五狱镜,没能将陆万击溃,那就让自己前来将之收服。
就用手中的剑,将这个玄天观当前最出色的弟子,钉在地上,亲自折磨,进行拷问,以得悉开阳山上的所有情报。
在场遍地替罪羊,他便也毫无顾忌!
来到前方,隔着十步,看着那道背影。
陆万似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五狱镜的机缘之中。
高九爷继续前行,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握住了手中的剑,运使真气。
这一剑,倏忽斩去!
不为斩杀,只为断陆万一臂!
虽然他从不觉得陆万能够威胁得到自己,但先斩断那持剑的臂膀,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高九爷毕竟是个谨慎的人。
这一剑斩去,应是看见鲜血喷溅。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持剑的臂膀,离身而去,抛飞上空,伴随着鲜血喷溅。
那必是极为美妙的一幕。
然后就见陆万的背影,稍微一动。
御罡星斗步,横移半步。
高九爷的这一剑,便落空了。
未等他露出错愕之色,便见陆万神情冷漠,反手一剑,斩落了下来。
断臂抛飞,手里依然持剑。
伴随着鲜血喷溅,勾勒出了极为美妙的一幕。
“……”
高九爷还是看见了预想之中的这一幕,可惜断臂的是他。
随后在胳膊处,便传来了剧痛之感。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
眼角余光,又见陆万一剑锋芒,横扫而来。
刹那之间,高九爷体内七座道台骤然运转,足下阵法自生,横移三丈。
陆万这一剑,没能斩落他的首级。
“好厉害的高九爷!”
陆万往后退了半步,任由黄泉之水,浇灌头顶。
他看着前方的高九爷,语气间有着感慨之意:“我蓄力一剑,竟只断你一臂……不愧是出身于宣阳域的顶尖势力,阵族高氏真是名不虚传,令人惊叹!”
同为道基境第七层,若换作金岭赵家之主,先前已经人头落地了。
金岭赵家族中最高功法,能够修炼至铸鼎,而其族中铸就道台之法,算是中等道台的层次。
可高九爷同样身具七座道台,却远比金岭赵家之主,强得许多!
这便只有一个解释,高九爷铸就了上等道台。
毕竟是曾经名传大乾,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虽然而今没落,但底蕴犹存,实在不容小觑。
“若不是我有偷袭之嫌,正面迎战之下,以你七座道台的修为,陆某怕是很难轻松取胜。”
陆万神色肃然,看着前方,竖起大拇指,毫不掩饰他的赞赏。
“……”
高九爷真气封住了断臂,以免失血过多,然而听见这话,险些吐出血来。
若换作别人,这番话也算夸奖。
但出自于这个刚刚铸就道台,斩断自己一臂的少年口中,简直就是莫大耻辱!
而且对方甚至都没有动用其他手段,刚才这一剑,全凭其自身的修为。
等等!
下一刻,高九爷便怔住了。
没有依靠其他手段,单靠自身修为,才初成一座道台,凭什么能斩我一臂
“我原以为是有善人屡次送宝……”
看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神情,感应着识海当中白花渐生,陆万不由得表情更为温和柔善:“未想竟是高九爷如此大方。”
他本以为,凭着近些时日以来的作为,能让外界明白,一尊炼神境大修行者意欲重建玄天观的决心!
也以为宣阳高氏近来沉寂,已是放弃图谋之心。
事实证明,高家依然贼心不死!
“……”
高九爷深吸口气,运使七座上等道台,瞬间调动此阵!
五狱镜骤然一顿,停止了黄泉之水。
刹那之间,便见此镜幽光流转,将陆万禁锢其中。
五狱之威,尽数压在陆万身上!
他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也被刚才那断臂的一剑所惊。
所以他没有再轻视这个初成道台的小辈。
再加上此刻断了一臂,他终于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之感。
调动阵法,以五狱之重,压制大敌!
铸鼎以下,无法承受!
纵然道基巅峰,也要魂消魄散!
阵法之力,重若万钧,如山岳镇压,肉身必将骨断筋折,甚至要被压成一滩肉泥!
而五狱镜的幽光,则是压在他魂魄上的重量!
“事已至此,也不必多言!”
高九爷目光扫过观花楼中的所有人物,神色肃然,说道:“今日你若不死,我必死无疑!”
他左手一抬,阵旗入手。
足下一动,阵法自生,临近陆万身前。
挥动阵旗,增强五狱之威!
而与此同时,他脚下一踢。
正踢在了自己的断臂上。
断臂朝着陆万飞去。
而断臂手中,还握着他的剑。
高九爷的脸上,闪过一抹戾气,寒声道:“伱断我一臂,我以此臂杀你!”
陆万已被五狱镇压,必将魂飞魄散。
他先以阵法,灭陆万魂魄。
更以断臂之剑,斩陆万肉身。
若不如此,怎能倾泻心头之恨
今日生死之战,新仇旧恨,种种场景,不由瞬间涌上心头!
第一次,他布阵设局,最终落空,上百阵器全被陆万取走。
第二次,他以五狱镜布阵,结果陆万前往金岭赵家,使得自己白费功夫。
第三次,在此布局,终于守得陆万,却一时大意,断了右臂。
更重要的是,他种种谋划,只为从陆万口中,获悉开阳山上,那尊炼神境大修行者的详细情报。
但到了此刻,已全然无望。
“今日若不斩你,誓不为人!”
高九爷心绪愈发高涨,怒意攀升到了极致,他左臂挥动阵旗,加剧阵法之威!
然后便见陆万身外,倏忽覆盖了一层重甲!
伏虎金刚甲!
断臂飞去的那一剑,刺在甲胄之上,未能击穿!
轰地一声!
却见陆万一身重甲,轰然撞来,眨眼而至!
高九爷见状,不由得为之一震,心下大惊,正要摇旗,却听得一声响起。
“我这一剑,快如奔雷!”
刹那间,高九爷眼神有些恍惚。
但凭着求生之念,他仍是竭力避开!
只是勉强侧身,就见眼前有一杆阵旗高高扬起。
随着阵旗扬起抛飞的,还有他握旗的左臂。
断臂持阵旗,伴随着鲜血泼洒,勾勒出了极为美丽的一幕。
高九爷瞳孔一缩。
未等陆万再来一剑,他足下阵法自生,远退而去。
瞬息之间,他心中升起了万般恐惧。
“以五狱镜为根基的大阵,为何压不住他”
就算陆万有护持魂魄的至宝,那至少阵法足以压住他的肉身。
可陆万竟是全然不受影响,又是一剑,斩他左臂。
此番双臂已断,高九爷心下一滞,张口便吐出了鲜血。
“罢了。”
陆万稍微摇头,略有遗憾,他本想借着交谈的空隙,顺带承接这黄泉之水的洗炼。
未想高九爷阵法造诣之高,还能中止这五狱镜当中的黄泉之水。
随后就见陆万眼中,露出了杀机,持剑杀上前去!
“……”
高九爷正要逃命,然而耳朵微动,似是听见了什么。
他眼中光芒一闪,足下阵法自生,便转换了方位。
等陆万要摘取虚花,制住对方在阵法之中的优势之时,却发现高老九站在了白县尊的身侧。
嘭地一声!
高老九一脚踹翻了正在五狱幻景当中经受痛苦的白县尊。
随后他的脚,直接踩在了白县尊的胸膛上,目光直视陆万,森然道:“你若近前,我便一脚,踏碎他的胸膛,碾碎他的五脏六腑!”
“……”
陆万错愕道:“你拿他来威胁我”
在陆万的认知里,当初是白县尊带着高老九,登上开阳山的。
后来高家背后推动,使得曲江罗氏家主前往开阳山。
按道理说,白县尊作为丰禾县令,理当制止曲江县的外来势力。
但白县尊故作不知,显然也是得了高家的好处。
此番白县尊在此设宴,邀请各方原定神灵,又是高老九付账。
怎么看也都是这两个家伙情谊深厚。
相反,白县尊毕竟得罪过玄天观,只有旧怨,没有情分。
当看见高老九,一脚踩在白县尊胸膛上,要威胁自己的时候,陆万不免有些茫然。
“白县尊出身于神都白氏,其老祖不久之前,经受国师指点,已成炼神!”
高老九沉声说道:“更何况,他即便再是不成气候,终究是朝廷命官!”
“他是大乾王朝在丰禾县的权力象征!”
“他死在丰禾县内,玄天观嫌疑最大,你又身在此地,更无法洗清嫌疑。”
“杀死朝廷命官,此事一旦传开,朝廷颜面尽失,涉及大乾之威严。”
“纵然你背后有炼神境,也保不住你!”
高老九说到这里,喘息不定,嘴角溢血,说道:“谁都知道,我与白县尊,情同手足……”
陆万没有开口,只是眉头微皱。
高老九见他没有继续出手,心中微定,又道:“今日我死在这里,他也死在这里,其他人都被冥王宗的五狱镜所陷!”
“等朝廷探查过后,发现此地当中,唯独你有手段,不受五狱幻景所困,那么凶手只能是你!”
“你也别想逃,外边有我高家铸鼎强者,适才他借阵法传讯于我,命我以白县尊,拖你玄天观入局。”
他看着陆万,又出声道:“你若饶我一命,那么……”
倏地眼前变幻。
高老九眼前一花,只听得一声。
“我这一步,跨越十丈。”
便见陆万已经出现在眼前。
而胸膛传来剧烈无比的疼痛。
他怔怔低下头,看着断尘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我玄天观的秘传剑术,天玄造化剑,第一剑,名通幽。”
陆万语气平静,抬起脚来,踩在高九爷的脚背上。
然后,他用力往下压。
他踩着高老九的脚。
而高老九的脚,踩着白县尊的胸膛。
随着陆万脚下用力。
高九爷踩烂了白县尊的胸膛。
“这老家伙,贪得无厌,当年在我玄天观,得了不少好处。”
陆万平静说道:“近来又与你勾结,图谋开阳山,更重要的是……”
停顿了下,陆万才叹了声,说道:“来了丰禾县的这些妖魔鬼怪,祸乱八方,残害百姓,是他压下了风声,有包庇之罪!就算你不来,我临走之前,也得斩他首级……”
——
观花楼外。
高主簿亲自拔除了阵法痕迹,消去了宣阳高氏的手笔。
他的阵法造诣,毕竟远胜于高老九和高三十五。
此刻他亲自执掌阵盘,隐约察觉到内中的异状。
老九死了。
但作为司天监的主簿。
他也能察觉到,丰禾县这一地的运势的动荡。
这便也象征着,白县尊死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却没有进入观花楼中,以铸鼎修为,擒拿陆万。
他选择了毁掉这阵盘,然后往后退去,并且将自身留下的痕迹,尽数清除。
作为铸鼎境界的修行者,出身阵族高氏,又作为司天监主簿,学识阅历之广博,非寻常修行者可比。
他拥有着太多的手段,具备许多种法门,可以从这场事件当中,将自己以及高家的痕迹,全部摘出去,清理干净。
如今只留下一个高老九,则作为此中事件的受害者,进一步洗清高家嫌疑。
“此事若成,老九当居首功,待归返族中,可上禀老祖,将其牌位请入祠堂,得享后代香火。”
这般想着,他怀中司天监令牌已动,瞬息点开,嘴角笑意愈发浓烈。
紫阳域内,各方巡察使,皆朝此处赶来。
而且人数比他预料当中更多。
只是他眉头微皱了一下,在前来支援的巡察使当中,看到了一位金衣巡察使。
正是曾经与他有些不快的那位周金衣。
不过他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便舒展开来,心里想着:“大事为重,今日让他一二,无妨。”
——
观花楼中。
陆万伸手摘下了五狱镜。
内中黄泉之水,大约还剩一半。
只是失了阵法效力,并没有黄泉之水继续外流。
“这高家的小子,没有说谎。”
四祖语气复杂,沉声说道:“观花楼外确有一尊铸鼎,而且魂魄凝练,铸鼎已然大成,能够‘神魂秘术’了……适才确有传音之事!”
陆万感应着脑海之中的实花,低声道:“虚花过百了,我能以神意撼星河,炼就一朵新的实花。”
“八朵实花,铸鼎以下,可称无敌。”
四祖迟疑道:“但要战胜铸鼎大成,恐是力有未逮!”
“他离开了。”
就在这时,三祖的声音传来,说道:“这家伙大约也是宣阳高氏的人,他没有入楼擒你,十有,另有诡计!”
“是白县尊死了的缘故”
陆万看着前方,隐约明白了什么。
“是要借朝廷大势,威压玄天观”
三祖虽是女儿身,却是一人一剑,打下紫阳域第一上宗基业的人物。
对于当前局势的推测,她显然要比四祖这个满脑子钻研典籍的弟子,想得更加深远。
随后便听得三祖的声音,变得稍微凝重了些:“此刻若是立即离开,事后问题不大……哪怕查下来,依然是你嫌疑最重,但世人皆以为玄天观仍有一尊炼神,朝廷大约会有所顾忌,按下此事!”
“怕是走不掉!”
四祖低声道:“那家伙没走远……而且更远处,似乎有更多的气机,围住了近山镇。”
于是气氛陷入沉寂当中。
三祖的神魂感知,似乎在冥冥之中,正往外扩散。
片刻之后,才听三祖清冷的声音响起,略有凝重。
“近山镇周边,出现了百余修行者。”
“除高家铸鼎大成的这个家伙以外,还有一名铸鼎,应是司天监的金衣巡察使。”
“四名道基境的赤衣巡察使,六十多个白衣巡察使。”
“其他零零散散,或是各家势力出身,或是散学修士,多半是受到朝廷征召令而来。”
“总计有两名铸鼎,十二道基,一百七十六个炼气境,并且远处还有人来……”
“当下有人指挥调动,正在进行合围。”
停顿了下,三祖才缓缓说道:“你本身修为太浅,虽然是仙品道台,却也仅有一座,底蕴不足!凭着这八朵实花,要将他们尽数屠灭,怕是不够……”
说到这里,她似乎还有些遗憾,叹息一声:“目前来看,只能杀穿敌方阵营,逃出生天。”
可随后她话锋一转,又带着些兴奋地道:“不过运用得当,也许能斩一尊铸鼎……初成道基斩铸鼎,掌教这不得名传万古”
“这是要留根骨头去名传万古啊”
陆万眼角抽搐,脸色都僵了一下,他隐约间想起了当初,自己还是炼气境中上层时,四祖让自己去伐山破庙屠河神!
合着这是师徒传承的风格
“虽然现在学法,稍微迟了点儿,但未尝不可行,掌教……”三祖的声音,显得愈发激动。
“咳咳……”四祖终于开口,语气复杂:“师尊,在您老人家的想法里,就只有正面杀敌吗”
“被合围于此,除一场死战,还有什么方法莫非你还想跪地求饶”
三祖反问了一声,旋即又劝说道:“掌教不必担忧,当年这些场面,我见得多了,这回杀他个人头滚滚!干他大爷的!”
“……”
陆万神色也变得复杂。
这就是当年稳固宗门基业,并运筹帷幄,执掌八方,名震大乾的三代祖师
关于三祖,宗门记载当中,分明是善于权谋,凡事谋定而后动,一计定乾坤的智者!
合着当年三祖就是拿着剑,一路杀得人头滚滚,才定了这紫阳域第一上宗的威名
他揉了揉眉头,左右看了看,心中忽然一动。
“两位祖师,替我感知外界,在他们攻入观花楼之前……”
陆万嘴角扬起一缕笑意:“弟子来给宣阳高氏,送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