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的屁股,关我脸皮什么事”许默哭笑不得,但还是抓起一包金疮药,赶上周节,塞进了他的怀里。
“回头让嫂子帮你上,实在不成,就在家里请病假,避过几天就好。”
许默再次提到了几天,周节似有所悟,用力道:“姓韩的见我请病假,肯定借题发挥,我要是被出来,岂不是蒙蔽了许令史的眼睛……反正兔子尾巴长不了,我挺得住!”
许默笑着点头,拍了拍周节的肩头,这才返回了书房。
重新坐下,许默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人家步步紧逼,除了胜利,别无选择!
许默的手边,不算周节送来的账本,还有至少三份账册!
许老爹二十年的司户,留下的田产钱财都是次要的,真正宝贵的是他老人家深厚的人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上上下下,都有许老爹的朋友。
什么叫手眼通天啊!
至少陈州这块天,许默是给摸透了。
只不过光有罪证还不够,必须有恰当的时机。就好像要拿下高大哥,必须上面的风。而如今这股东风来了!
许默靠着老爹留下的关系摸清楚了,即将接任陈州县令的人叫刘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虽说在很多里面,主角不是状元就是探花,似乎三甲同进士很不入流……但不要忘了,三甲进士是直接实授知县的,不需要候补!
你想想吧,一个人起步就是百里侯,如果不出差错,二三十年之后,就算当不了侍郎尚书,那也是布政使按察使一类,省级高官,煊赫不得了。
而且大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比其他杂流有底气,做事更大胆,也需要实实在在的政绩,才好平步青云,指日高升。
所以许默笃定了,接下来陈州一定会有一番血雨腥风……只需要把这股风雨吹到韩立明的头上,也就是了。
剩下的事情似乎就是找一个热心的安警官了。
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他急忙起身,趿拉着鞋出来,护院许安迎面跑来。
“许令史,声音是从东门那边传来的,你看怎么办”
许默的心怦怦乱跳,脸色骤然一变,东门外的空地正是粥厂的所在地,也是上万灾民聚集的地方。
难道是灾民不堪忍受,终于造反了
眼下城里没有主事的人,一旦灾民冲进来,大肆抢掠杀戮,谁也没法幸免!
许默心中忧虑,却还是尽力保持镇定,“我去把车马准备好,许安,你再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默是打算先去骡马集,那里是许家老宅。族人乡亲都在那边,人手充裕,足以保命……至于算不算临阵脱逃,许默也没法子,毕竟他只是个区区礼房典吏,难不成跟乱民讲三纲五常,靠着嘴炮感化他们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许默在这边准备,没有多少时间,许安从外面跑回来,脸上竟然带着意想不到的喜色。
“许令史,是好消息!”
许默一愣,这年头还有好消息
许安咽了口唾沫,不无震惊道:“是县令来了!”
“县令新任的县令”许默惊问。
许安用力点头,“对,县令大老爷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混到了灾民的堆里,还领了一碗赈济灾民的粥。”
“竟然是微服私访”许默吃惊不小……灾民吃的东西,他自然是知道的,在韩立明的精心赈济之下,发霉变质就不说了,还混着沙土石子,甚至是禽鸟老鼠的粪便,连牲口都不吃。
要是让县令看到,可比说什么都管用!
许安笑嘻嘻道:“县令大老爷怒了,立即下令,把韩立明给抓了!灾民大声叫好,高呼青天,声音这才传进了城里。”
“原来如此!”
许默莫名松了口气。
下一秒,急忙转身跑进屋子。等他再出来,已经穿上了青色盘领衫,头上戴着乌纱,系着黑色丝绦,手里提着一支灯笼,直奔县衙而来。
虽然天色晚了,可新任知县到了,谁敢怠慢
许默疾步匆匆,正在往前走,突然从旁边路口气喘吁吁跑出来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是周节。
“许令史!”
他低呼一声,三步两步冲过来。
再看他的双眼,全都是崇拜的目光,简直跟看到了玉皇大帝、如来我佛似的。
“你可真神了!”
他准是误会了,许默见状,只能低低声音道:“县令大人突然来到,我也没来得及动手。”
周节拍着胸膛道:“果然我没猜错,许令史不会让姓韩的猖狂的。”
许默无奈,只能在此道:“我说了,不是我!”
周节恍若未闻,竟然更加敬畏道:“许令史光是想想,不用出手就有人拿下姓韩的,这叫心想事成,更显许令史本事啊!”
许默顿时哭笑不得,“周节啊,我爹真是慧眼识珠。”
“过誉了,过誉了……”周节喜滋滋道。
“还是个二百多斤的!”许默补充一句。
周节顿时怔住,胖胖的脸上满是委屈,许令史,你欺负人!
许默深吸口气,这才提醒道:“你也在户房,万一问到了你的头上,该当如何”
刹那间,周节脸上的喜色尽去,不敢玩笑,忙道:“许令史,你可要帮我作证,韩立明跟我有仇,他干的坏事,我是半点没掺和啊!”
许默深吸口气,“这个我知道,不会牵连无辜的,但也要谨言慎行。”
周节用力颔首,乖乖亦步亦趋,跟着许默到了县衙。
等他们俩赶到,衙门前面灯火通明,已经聚集了上百人,还有更多的人往这边赶来。
其中包括许默这种书吏,也有闻讯而来的三班衙役。
至于县丞和主簿一类的佐贰官,已经早早进去二堂,却是不用和他们在外面吹风。
留下的人,忧心忡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敢说能够完全置身事外。许默也没有别的好说,只是沉默以对就是。
好在没过多长时间,衙门里就传出来消息,所有经制吏前往戒石亭前等候吩咐。
众人不敢怠慢,悉数赶到。
戒石亭就在县衙大堂的对面,中间安放着一块顽石,上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字,刷着血红的大漆,这是朱元璋对群臣的训诫。
此时此刻,十几位经制吏垂手而立,又是一番异样的滋味在心头。
许默还算镇定,有几个明显变颜变色,冷汗直流,双腿颤栗。
突然,县衙三老爷田主簿从里面匆匆出来,此人是有名的笑面虎,可今天的脸色却冰冷如铁。
“户房陈、谢两位典吏,随我走一趟。”
被点到名字的,正是刚刚最为惶恐的两个,被人骤然点名,几乎崩溃。
“田主簿,我们冤枉,韩立明干了什么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求堂尊法外开恩啊!”
田主簿眉头一立,冷冷笑道:“我还没说什么事,你们怎么不打自招”
俩人顿觉说错了话,还要辩驳,却见田主簿一摆手,有衙役直接扑过来。
“得罪了!”
嘴上客气,手上却是没有半点留情,捆人的绳子深深陷入肉里,丝毫不念同僚情谊。
完了!
这俩人和韩立明同在户房,肯定是牵连进去了。
瞧这个架势,只怕是生死难料。
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一出手就团灭了户房,还真是个十足的狠人!
许默怔了怔,貌似自己还要感谢韩立明,要不是他,如何能顺利置身事外
作为感激,如果韩立明落到了自己手上,一定让他栩栩如生……
许默正在思忖,突然从里面又有人出来。
“传常平仓大使,副使!”
又有两个倒霉蛋被叫了出来,他们腿脚发软,几乎不能行走,硬是被衙役架着去了二堂。
虽说没有直接绑走,但下场也可想而知。
不愧是一县之尊,生杀予夺,一念之间,这就是权柄啊!
许默垂首,一言不发。
剩下的书吏们宛如一个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凄慌狼狈,难以言说。
县令强者,恐怖如斯!
这一次等待格外漫长,直到三更之后,才从二堂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看样子是随着县令来的,他走到了众人近前。
“堂尊有令,诸位暂时回家,明早等候排衙。”
这些人一听,如蒙大赦,落荒而逃,没事早说啊,尿泡都要憋爆了。
许默也跟在后面,转身要走,那个小厮却跟上了他,低呼一声,“许令史。”
许默急忙停住脚步,心中砰砰乱跳,所幸来的不是衙役差人,应该不是抓自己的。
他努力平静心情,低声问道:“小哥有事”
小厮点头,“请随我来。”
许默跟在他的后面,一前一后,到了二堂……旁边的耳房,许默还在诧异,小厮只说道:“请稍候。”
没有多大时候,有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朱子深衣的老者从外面走进来,不像是一县之尊。
许默只是看了一眼,就连忙躬身施礼,“晚生见过先生。”
老者呵呵一笑,“眼力还行,我姓徐,是堂尊请来的西席先生,也就是俗称的师爷。”
许默毫不意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衙门主官就喜欢招募师爷,替他们做事。渐渐的,师爷越发专业,有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文书师爷……毫不夸张讲,县衙的运作,可以没有县令,不能没有师爷。
而众多的师爷,又以绍兴人最为突出。
当年许老爹能爬上户房司吏的肥缺,就跟他娶了一位绍兴师爷之女有关,很凑巧,也是姓徐。
难道徐家盛产师爷
许默稍微思忖,就说道:“徐先生叫晚生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徐师爷抬头看了看许默,小伙子瘦瘦高高,面目清秀,很有书卷气。
“会写字吗”
当书吏的,岂能不会!
“会,只是写的不好。”许默如实说道。
徐师爷点头,“那好,你现在就替堂尊写请帖,给陈州的士绅名流,绅商巨贾,每人一份。”
许默眉头微动,询问道:“邀请的名单,可是由晚生做主”
徐师爷笑道:“神仙下凡问土地,自然是你这个俊秀的小土地说了算。”
许默答应,随即做到了书桌前面,开始书写。
徐师爷在他身后略看了看,眉头微皱,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退出去的时候,吩咐小厮,“去把莲子羹给他送去。”
小厮惊诧,“那可是堂尊特意吩咐给您准备的,连堂尊都没有……”
“不用说了,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