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凉边界,固原镇。
冬风还暖,黄沙自极西之地吹拂向东,陇山沟壑挺立在固原之后,将西域狂沙尽数阻隔。
固原城高十二丈,墙皮是灰暗的钢灰色,内里浇铸熔铁,足以应对登神修士的全力攻击。这里是雍州的西北大门,扼守帝京的壁垒,也是万里长垣的西方起点。
镇府校场,黄沙浮扬,一袭红衣的陶允姜正在舞剑。
少女单手持剑,以掌心抓握剑柄,收剑于膝侧。长风吹动她的裙摆,沙声簌簌。
于寂静喧嚣之中,祈苍剑吟突显。
祈苍剑长三尺一寸,相较一般的汉剑更为修长,而锋刃细利。挥舞此剑更适合走轻盈剑招,
如刺击与上挑,相对应的,挥砍是为弱项。
但作为明武的天才,对于如何使用祈苍,陶允姜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心得。
剑横于胸前,少女桃眸沉凝,血气自指节流出缠绕上剑锋。足尖轻点沙地,少女的身躯在低空轻巧旋身后仰,左手倒持按于右手之上,双手齐握剑柄,以旋转的推力打出自上而下的倾斜刺击。
似刺非刺,似砍非砍。正是她自创的绝技,回雁断山。
陶允姜自四岁起开始习剑,启蒙剑法师承陶琰的士恒十剑。在之后的日子里,少女勤学苦练,博采众长,行走江湖,讨教天下各路剑法。铁卫军中的杀伐之剑,侠客手中的逍遥之剑,或是武师手中的君子之剑,最终都化作她手中剑的一缕精魂。
在十六岁那年,陶允姜进入擎火书院求学。当时的擎火书院世家当道,他们看不起陶琰这种靠军功升迁的暴发户,自然更看不起陶允姜这个暴发户的孙女。
凡擎火书院门徒,入门之时都有入门试,由四转的夫子或讲习亲自陪练。入门试许败不许胜,是千年前留下的规矩,名义上是为了挫以世家子弟的锐气。
看不惯陶琰的世家暗中调动资源,重金收买对练陶允姜的那一位教习,让他不必顾忌全力出手,最好能够把陶允姜打成重伤。如此一来,军神陶琰的威望定然下跌。
碍于陶琰的威名,教习本不愿答应,奈何世家逐步加价,最后他经不住诱惑答应下来。
明武四转的教习全力动手,而当时的陶允姜,仅有明武二转的修为。
入门试进行至一半,陶允姜的血气濒临枯竭,但那教习却仍不打算停手,在场的众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一场针对陶琰的阴谋。
陶允姜心底明白今日怕是不得善了,有人在场外大声呼喊,让她弃剑认输,免得重伤倒地,方能为陶家保下一丝颜面。
但陶允姜并不这么认为。
剑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更是剑客意志的体现。让她弃剑认输,又与亲手放弃自己的尊严何异?
愤怒、不甘,还有坚忍……重重情绪在少女内心翻涌,最终促使她挥出了那震惊世人的一剑。
明武四转的教习被一剑穿入胸膛,身受重伤无力再战。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秒,教习依旧在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那青涩而稚嫩的少女。
“这一剑……叫什么?”他嘶哑问。
少女抽出祈苍,剑刃上的血滴在阳光下淡如透明。
耳边高呼纷乱,她却充耳不闻。
“回雁断山。”陶允姜说。
心如归雁,关山不阻。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名号便传遍了整个帝京。谁人不知陶家女,年方二八剑便成。
时间一晃而过,往日的枷锁沉重,但依旧拦不住少女的剑锋。
从回雁断山,到飞花怀刃,再到这新的领悟……习剑十五年,今终大成。
黄沙飞啸,少女负剑于后,闭眸静立,血气自穴窍中不受控制地涌动而出,气息节节攀升,水到渠成地迈过那曾经牢不可摧的界限。
明武六转,通祖。
“六转也不是很难嘛……”少女自言自语道,“这一招叫什么好呢……”
回雁断山渊逸共生,主攻能力是单点突进的破甲。飞花怀刃沉重而缥缈,补全明武大范围攻击的短板。
而新生的这一剑是陶允姜改良自顾剑的防守招式,朴实无华,却能一往无前,像她的剑势一样。
陶允姜的脑海中闪过某人的模样,忽地露出一个像是小狐狸般狡黠而甜美的笑容。
“要不……就叫做剑未寒好了?”
好听之余还一语双关。她笑得欢快,感觉自己四舍五入也能算得上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了。
……
……
兖州,颍川郡。
“小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中,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外边的声音,就这么静静地待上一天,直到有人急切地来找我。”
“我喜欢黑夜,更喜欢孤身一人处在黑夜之中。”
少女轻声说着。
斜阳晚照,落在她的精致墨色甲裙上,像是游鱼的鳞反射的光。
“想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萧槿说,“即便是在黑夜中。”
“人类对黑夜有发自本能的恐惧,正如你们害怕玄重卫一样。”
“你会遭报应的。”靠在墙角的那人死死地盯着她,怨毒说道。
他的脚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像是挣扎后的徒劳。
“我连黑夜都不怕,更不会怕一個将死之人的威胁。”萧槿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她轻声叹气,浊如黄泉的妖异长剑出现在她的手中,剑吟若鬼哭。
“这是烛夜,噬暗诛道的神剑。”她笑吟吟地看向眼前人,“听说被烛夜杀死的人,死后都会经历一次功德的审判。若功德尚可,来时便能投个好胎。”
她凑到那人的耳边,清甜软糯的声音却如同魔鬼的低语:“若功德不满……”
“会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你……”那人吓得肝胆欲裂,眼珠暴凸,似要跳出眼眶。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剑锋已然刺破他的喉管。
淅沥的水声自他身下传来,伴随着一股骚臭的味道。
萧槿抽出烛夜,嫌恶地掩住口鼻,连连后退。
她最爱干净了,看不得这些腌臜之事。
“自己去洗干净。”萧槿对烛夜说。
烛夜无言,默默飞走。再回来时,剑锋上已然没有血迹,干净如初。
萧槿收剑入鞘,看了一眼那人的尸体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大队的玄甲卫士聚拢在她的身旁,忠诚而沉默,像是黑夜的一隅。在他们的身后,奢华的府邸冒出滚滚浓烟,一面鎏金牌匾受烈火炙烤摔落在地,“吕”字覆上一层飞灰,晦暗难辨。
“大小姐,逆贼吕氏罪证如山,颍川主家上下二百五十四人已尽皆诛杀。”玄重卫沉声回报,说出的话却让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嗯。”萧槿漫不经心地说,“将族长吕棬的头挂在颍川城门上示众,其余人的尸体曝尸三天,以儆效尤。”
“既有谋反之心,自当担得起枭首示众之果!”她冷声说道。
“喏!”玄重卫领命退下。
一时无事可做,忙里偷闲的功夫,萧槿摩挲着腰间的烛夜剑柄,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也不知道方哥哥那边怎么样了……”少女心想,“他有没有想我呢?”
一想到某些方面,萧槿便忍不住地夹紧了双腿。
“唉……”她幽幽怨怨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息什么。
终究是只能看不能吃,我真可怜……不过还好,方哥哥现在身边也只有一个温折雪,而温姐姐肯定是不会主动干这种事情的……
不过萧槿的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
上次出现这种预感还是在沙徐驿,那这次又是什么?
“不会吧……”萧槿突然想到了一种令她大惊失色的可能性。
她连忙掏出芦花环。
……
……
荆州,武陵。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巴山楚水,自古以来都是流放贬谪的圣地,但方未寒来这里反倒是更劳累了些,当真有些倒反天罡。
他今天忙着对接从谢令婉那边发来的银两,迎回前往其他郡县的东宫卫率部队,督促第一批流火铳的试点应用,同时与杨风起等长垣老将一同编排适用于这种武器的新型战法……
总之是从早忙到晚,一刻都没有停息。以明武修士的肉体强度来说,方未寒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疲惫,但精神却疲惫无比,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似的。
他打着哈欠返回自己的房间,正准备沐浴休息。
就在这时,明月芦花内传来震动,是萧槿的私聊。
萧槿:“方哥哥,你现在干什么呢?”
方未寒:“洗澡睡觉。”
今天太累,他实在是懒得去再多打几个字。
没想到这一条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消息竟然直接让对面的萧槿爆炸了。
萧槿:“睡觉?跟谁睡觉!?是和温折雪吗?!”
方未寒看着这条消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萧槿在说什么东西?他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就这愣神的一小会儿功夫,萧槿又发来好几条消息。
萧槿:“方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萧槿:“是没想好怎么回复我吗?”
萧槿:“没事的你尽管实话实说小槿一点都不在意如果实在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标点符号都省了,看起来是急得不行。
虽然有一种被凭空污了清白的冤屈,但方未寒也明白萧槿现在的感受。
明明是最早和自己发生某些越界行为的人,结果现在反倒落后给了允姜和婉婉,自己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限制,她有些患得患失也是正常。
方未寒:“你的想法实在是太过愚蠢,我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萧槿:“?”
方未寒:“我和师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大可放心。师姐是什么人伱难道不清楚吗?除非我自己色心大起,要不然怎么可能?”
方未寒:“你是不相信她,还是不相信我?”
萧槿:“我放心自然是放心的,只是……”
萧槿:“所以你们真的没睡?”
方未寒:“草,真没有!”
方未寒:“还有,别用这种类似于抓奸的语气,你这臭妹妹果真是欠修理了。”
得到他一而再的保证,萧槿终于松了口气。
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她,说出的话也活泼了些。
萧槿:“那主人来修理我呀,奴儿就在颍川哦。”
萧槿:“{图片}”
方未寒点开图片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嫩的大腿肌肤。
萧槿应当是在干正事,身上还穿着玄衣甲裙,她一只手拉着裙摆,裙下的风光尽显在图片之上。
方未寒果断多看了几眼,而后将萧槿屏蔽。
妖女,乱他道心。他可是还要干活的。
方未寒心情很好地洗了澡,由于没有带侍女的原因,他还亲自出门倒了水。
等到他端着空盆子回来的功夫,便发现自己的床上坐了个人。
方未寒诧异地问:
“师姐?这是……怎么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缓缓消失。
方未寒突然发现,今天师姐的穿着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往日的温折雪总是穿着一袭如雪莲荷瓣一样的束腰长裙,长发披散脑后,仙气满满,像是清冷的月宫仙子下凡。
似乎从方未寒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温折雪就未曾改变过自己的穿着。
临渊御辰物欲极低,自然也不会在穿着方面多劳心费神。
方未寒目瞪口呆地打量着温折雪。
眼前的少女穿着如用雪花织成的连衣短裙,裙衣前襟在胸前绕过一个饱满的弧度,收束于可堪一握的腰。裙摆堪堪没过膝盖,许是由于缺少阳光的原因,她的膝头是莹润的白,透着微微的粉。沿着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曲线一路向下,方未寒甚至能够看到她并拢着的,没有步履束缚的秀雅足背。
她没有穿鞋。
“师……师姐?”方未寒试探着朝她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温折雪穿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在风气极端保守的大周,女子打扮成这样的话,一般只会出现在青楼之中。
但是温折雪现在的装束……反倒更像是他前世那边女生的穿搭,完美地踩在了方未寒的喜好点上。
该不是师姐读了我的心吧?
事实上,温折雪的确读了他的心。由于找不到近似于他记忆中的衣服,所以温折雪改短了裙摆,打扮得尽可能像。
但这身装扮真的是……
温折雪的手放在裙摆边缘,如削葱的纤指张开,不安地盖着自己细嫩的大腿。由于羞涩,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小寒,我这么穿……好看吗?”温折雪轻声问。
“好看。”方未寒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从她的大腿上挪开。
由于太久没有看到短裙,做出这种动作,他的眼睛甚至在与大脑对抗,不想挪开。
“那……小寒,想不想……想不想……”少女红着脸,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后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方未寒:“啊?”
“你滚蛋,让我来说。”暗面一把抢过身体的控制权。
她引动星辰匹练,将站在不远处的方未寒拽到自己身边,轻轻将他推倒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粉唇微动:
“你……”
方未寒等了半天,发现温折雪还是没有说出来半个字,只是脸蛋越来越红,变得滚烫。
温折雪:“……”
“好吧我也说不出来……”暗面气得跺脚,在识海中自暴自弃地嚷嚷起来。
“你真没用。”温折雪说。
“温璇你……”
在她们争执不休的时候,方未寒却开口说:
“师姐,我们不能这样。”
在温折雪将她拽到床上的那一刹那,方未寒哪里还能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事情。
但是他刚刚还向萧槿保证过,此刻便反悔属实不当人。
更主要的是,他扪心自问,现在和师姐间的关系还是姐姐的亲情更大一些,要他将这种情感瞬间扭转过来,还是有些困难。
总而言之,不到时候。
方未寒是这么想的,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劝说住温折雪,但他忘了自己这位姐姐能够读心。
最后的结果便是,方未寒说完之后,少女看他的眼神非但没有冷却和失望,反倒是更加眷恋和柔软,像是一池春水般勾人。
温折雪听到他的心声,只觉得小寒真是太体贴了,于是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生出几分坚定来。
“小寒,我要走了。”温折雪轻声说。
方未寒的动作骤然一顿。
“天山下了命令,我必须回去,去完成我御辰的任务。这是我的使命,避无可避。”
她直视着方未寒的眼睛,似有月光在眸中跃动。
“今夕一别,不知何日能够再重聚。所以在走之前,小寒……不要拒绝我,好吗?”
为了今天,温折雪准备了许多,查阅了许多的资料,她是认真的。
看着她的眼睛,方未寒所有拒绝的话语都哽在喉中,说不出半个字。
师姐都这样恳求自己了,这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方未寒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他不动声色地摸到明月符,对萧槿发了条消息:
方未寒:“。”
(本章完)
www.yqxsg.cc。m.yqxs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