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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龙神幽虚天 流光一弹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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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庄依山而建,满月圆窗在身后越来越小。整条红廊之外,飞镖砰砰地扎钉窗棂。

二楼尽头,沈晦打开一扇窄门。

谢皎回过头,就见他迈入了门后的阴影。

戴胜爬上仙人桥,蹲在圆窗外的泼辣日光下,目光钻进长廊,盯住她笑出缺齿。他朝谢皎举起那枚“掌福消灾”的压胜钱,很是炫耀,随即站起身,抽出鹤嘴双刀跃进了大圆窗。

谢皎右掌一拍,震开红廊沿途的长窗,飞镖如雨入廊。瘦道士砰砰两刀,疾奔着打落两枚飞镖。

她就势拔镖,直冲对方面门甩去,瘦道士翻身蹬廊,失足掉出了长窗。

突然,一只手抓住她,将人拉进了门后。

戴胜单臂荡回廊内,三只飞镖嘭嘭嘭,扎上刚好合死的木门。

沈晦手持烛台,身背春雷琴。他站在暗道口,风焰一抖,白云峰腹内的吐息幽幽发冷。

“我会从另一个世界出来么?”

谢皎摩拳擦掌,掏出火折子,呼呼一吹,前脚跟他踏进矿脉似的暗道,石门就在身后隆隆落下。喧闹声息尽数隔绝在外,一步掉入幽冥。

“也可能是一千年以后。”

石道甫容人身,沈晦一手扶着岩壁,走出十余丈。谢皎举视火折子,照得山壁水粼粼的发光。

她新奇不已,前头却黑漆漆一片,没了人的踪影。

谢皎紧追两步,冷不防脚下一空,骨碌碌跌下低走的隧道。她抱头连滚三圈,停在陡然开阔的溶洞底,坐定不吱一词。

烛台靠近,沈晦伸出手,她拂了开去,冷静道:“不了,有缘来生再见。”

“我坏么?”

“如果好,你不会问。”

“如果坏,你不会活着回答。”

“人能可好可坏,又不能可你可我。”

他让出一步,“你可以天真,我不能坏。”

沈晦将烛台放上一处石塔,谢皎狸猫翻身,站起来擦脸,掖好鬓发。

烛光照出一头昂扬的石虎,正似无声咆哮。她抬头惊叹出声,前方两根顶天立地的神柱像洞府正门一样。门后怪石戟立,泥牛俯首,蓝荧荧的水光映出了洞顶鬼斧神工的盘龙。

“这是何方仙府?”

“第九洞天,龙神幽虚天。”

谢皎四顾,石虎上方莓苔剥落,果然刻着“第九洞天”的金漆大字。

他穿行石林,背影一明一灭,回头道:“下雨了。”

“琴!”

谢皎蓬然开伞一旋,撑在他头顶。

洞顶盘龙生汗,水滴像珠玉一样凝结,叮叮洒落在伞外。

她想:“这是雨声,还是剑声?”

二人漫步雨洞,金蚌的琴徽在沈晦怀里熠熠炫耀,谢皎随口道:“春雷是蜀中雷公所斫的名琴,宣和殿百琴堂之最。怎么不在皇宫,却在你怀里?”

“有时人选琴,有时琴选人。”

空穴来风,两人走在滴答的雨声里,像在郁蓝色荒原上一样沉默。云霞渺邈的暗处,呼吸是回响的遗魄。

谢皎伸手接一滴雨,冷似钻心,掌中射出湛蓝的光,像一层水波漫过了雨洞。

一息之间,她头皮发麻,人呆住了。

“呼——”

光明的盘龙游下来,肃然跟她瞪视。

石花剥裂,露出大朵仙葩,岩瀑流动起白银似的水光,玄鱼跃出扇尾。谢皎咽一口唾,一群神人容光非凡,在她眼前五光十色的洞府中倚云飞天。

一只手捞住她的手腕。

谢皎浑然未觉,流下两行泪,风声从四面八方呼唤她的名字,生前的魂事瞬间大雨倾盆浇心。

“好浪漫啊,我也想留下来。”

雨声劈啪炸响,那只手的食指沿着命线游进掌心,陡然按灭水滴,让她意乱神迷的仙境一瞬间嗤嗤烧散如灰烬。

谢皎愤怒回头,沈晦举起她一圈红痕的手腕,桃花浮出人皮。

她鼻头一酸,擦掉眼泪,疑惑道:“我死了吗?”

“鲧死在羽山,神魂融进羽渊。我记得不错,第九洞天应当有大禹藏书的石室。”

他松开手,“现在,你我都是一身蓝了。”

雨声只剩三两点,此洞已至尽头。谢皎扭头远眺,一洞蓝光透着森然冷气,石堑深如沟壑,盘龙安静待在烛台石虎所望向的入龙口。

“走对没有回头路,走错就是死路。”

沈晦背上春雷琴,谢皎心有不甘,拍脑袋道:“我掉进了光阴罅隙,可我也想活在幻术世界。一到那儿去,人间烦恼立刻烟消云散。”

溶洞相连,忽然收拢如瓶颈,前方有三条深邃的岔路,隐约传来波涛之声。

沈晦拍掉洞口苔迹,借了她的火折子,照出银钩铁画的“隔凡”二字。

“隔绝仙凡。”他放下火折子,“如果幻术世界,有幻术也解决不了的麻烦,那你怎么办?”

“你好烦啊,”她念念有词地收伞,“总比眼下没有神力好吧?”

“小神仙,选条路。”

谢皎从方便袋翻出指南鱼,啊哈一声,弯腰放入脚边的水池。指南鱼颤颤巍巍地指向右边洞口,她说:“往北走是太湖,选右边,往南走。”

沈晦观鱼不语,她低头一瞧,指南鱼变卦了。

谢皎一把抄起铁鱼,甩掉冷水,嘀咕道:“磁呢?”

他竖起食指,雨滴没干,一丝微风从左洞吹来。谢皎擦干指南鱼,笃定道:“我选右边。”

“不选中间?”

“苏轼说,骑墙不合时宜。”

沈晦莞尔,他取出一条手帕,绑紧了脚边的一块石头,用火折子点燃后,朝正中间的洞口“咻”地一扔。

那一瞬光亮,谢皎惊噫出声,蝙蝠扑簌簌冲飞出来。火石头落在洞里,照亮了离洞外一步之遥的枯白骸骨。

“选左边。”她信誓旦旦,“我选右边,只有三成可能是活路。既然中间是死路,那我再选左边,就有了六成活路的可能,我运气一向很好。”

他抬脚走进左洞,“那就好。”

二人弯腰摸行一炷香的功夫,越走越矮,仿佛爬在拜访地龙的路上。

谢皎有些胸闷,捶一下石壁,回响清越,沈晦道:“你怎么会四海为家?”

“安网层层漏洞,就从天堂直堕地狱。”

他嗯一声,“姑苏是开心之地。按古越语,念作喀萨。喀萨,开心,姑苏。”

她咦道:“越王勾践灭吴,怎么传世叫吴语,不叫越语?”

“吴越,吴在越前,便包含了越。”

“哈哈,白卧薪尝胆了。”

沈晦一停,面前是硬邦邦的山壁,再进无路。他踏两下脚,石屑簌簌掉落,轻声道:“你听。”

“龙吟?”

谢皎刚听见低沉奔涌的水声,就看他一跃而下,像被地龙吐息后吸到地底。她撑住岩壁,低头四顾,小小一块豁口底下竟然别有洞天。

她跻身而下,两脚落地,登时说不出话。

两人一身狼狈,尘泥踪迹都是对隔凡洞的惊扰。纯白的石乳吊在头顶,如盐似玉,仿佛是仙人掐诀定在那一刻的雪浪。

“果真与人寰相隔甚远。”

谢皎喃喃出神,方才听过的龙吟怒声从头顶经过,沈晦盘腿坐下,扫净春雷琴的落灰。

“莫非,”她若有所思,惊讶得呛口水,“我在太湖底下?”

……

……

“哗——”

谢皎坐在雪滩上,三万六千顷太湖水在头顶啸游,东复东,西复西。群鱼乌压压聚成参天大树,一个浪头打过去,顿时星离雨散。

她一下心乱如麻,一下魂游天外,肘尖拄着膝盖,盯住双掌,暗想:“我到底是谁,为何在此躯壳之中?”

沈晦抚弦,山骨嗡的一振,隔凡洞风烟俱静。

谢皎抬起了头,他说:“此地天生是琴箱,不试泛音,未免可惜。”

“水声大,我听不见。”

她一边远离,一边听泛音回响。直到隔凡洞尽头的一处透明石柱,谢皎咚咚叩击,竟传出金磬似的余响。

沈晦抬起了头,显然也惊异于余韵悠扬的音色。

他来了兴致,太古遗音经谢皎之手,与春雷琴和鸣。沈晦雪夜敲冰,谢皎霜天击磬,像是将薨前的一场大梦。

她失魂落魄,心想:“山起山落,不过如我头上浪升涛灭。”

浪涛卷走沙砾,光都洒下来,隔凡洞一时纤毫毕现。洞顶画满了天文玄象,丹青皆如新绘。

谢皎一掌击破了透明的钟乳石,裂纹铿铿地往后绵延,她惊叫道:“水晶宫!”

沈晦徐徐起身,背上春雷琴,跟她转过洞口。

高低参差的水晶石笋将洞中的小天水一分为二,太湖波光照得四下一片鲜蓝,如同丝丝晕开的染料。

谢皎登登跳下整齐的石阶,她望见石碑上书“悟剑池”三字,大奇道:“这里有人活过。”

他略微挑眉,一池幽水短剑如麻,反耀出刺目的剑光,根本毫无锈迹。沈晦捞起水面的玫瑰花瓣,波光照到他脸上。谢皎正好望过来,他眼在探询,嘴在笑,目光咄咄逼人。

“还有宿处!”

她从池对过招手,沈晦绕行蓝峰,来到悟剑池另一头的水榭。

那黑沉沉的水榭旧得发白,背后的石树好似剑屏怒张,走势十分张狂。

谢皎站在乌头门前,小小水榭里无端浮着一具无支无架的坐相纸衣,好似霸王卸甲。她一脚往前迈去,咚的一声,人撞了回来。

沈晦掌住她的后背,右手试探,乌头门后竟然不容一推。

他的手指正巧磕到一处凹陷,这才明白,上下左右封满了肉眼看不出的透明水晶,清澈得像不存在一样。

“真是水晶宫。”他喃喃道。

谢皎揉了揉发懵的脑门,很快贴脸撑住水晶,汲汲若渴地打量嵌在其中的坐相纸衣。

他把谢皎往后一拉,她蓦然瞧见乌头门前的玉台上,放着一只秘色香炉、一朵玫瑰和一坛酒。

“好洒落的祭奠。”

谢皎很惊喜,伸手一拭,抹开了玉台的灰尘。

沈晦淡淡摇头,掌住她的双肩再朝后一挪,这下谢皎终于看得一清二楚:纸衣竟然穿在一名妙颜女子的身上。那女子闭目垂眉,腮颊好似胭脂透宣,神色赫然如生。

“无意冒犯!”谢皎举手往后一跳,“哎,不对啊?”

她弓步朝右探,分明没有人,只有纸衣。如此试过四面八方,唯独正前方能见人影。

“留影壁。不知面壁多久,人虽仙去,影子却留在这里。”

沈晦摩挲凹陷的题诗字迹,手指一捻,是新鲜的水晶石屑。那字迹不像刀斫,不似斧刻。他迟疑之后,将食指放进起笔处,一气呵成,滑到收笔。

“春光桃李,皆不似我。故友死尽,思狂成魔。”

他默念在心,字迹经由人温愈发清晰,谢皎出声问道:“月真……第三个字叫什么?”

“一半‘去’,一半‘来’,念作‘归’。偶尔在石碑拓本上能见,是消失于印刷的旧字。”

谢皎慨然道:“我娘叫甄毓贞,这人叫甄栖真。看来月真是她挚友,才会跋山涉水祭奠。”

“哦?”

沈晦转身,谢皎指向玉台。

她挪开玫瑰,喝一口酒,将剩下的酒倒在台上。不多时,也洗出了她摸触到的阴刻碑文:

“龙性难驯,永归大夜。神光子甄栖真之位。”

谢皎怅惘道:“活人眼里的死人一动不动,死人眼里的活人又是什么样呢?”

沈晦伸出手背一试,香炉尚温,其中仍存灰炭。他说:“你的运气确实很好,酒如何?”

“新酒,西洞庭的桂酿。”她晃了晃酒坛,将所剩不多的酒水酹在台前,“中秋团圆之夜,又不是中元节,为何一个两个都在扫墓?”

“或许,扫墓就是团圆。”

他说得谢皎心下恻然,沈晦朝水晶黑榭的后方寻去,一反漫不经心的常态。

“走吧,花未败,烟也还没散。去追月真,看是何方神圣。”

她擦干嘴角,放下酒坛,合十躬身行礼,忽然瞥见神光子甄栖真的左手掌心,托有几行蚁迹一样的金色小字。

谢皎弯下腰,眯眼辨认,默念:“文王剑,武王刀,秦王三山不老药。王母……王母一怒拔云起,绝地天通斩仙桥。”

“嗝。”

她神魂一凛,连忙捂嘴,生怕偈子从心里逃出去,“神光子这是何意?文王剑和武王刀到底是仙器,还是魔物?”

“小谢,过来。”

谢皎捂嘴越过水晶石壁,不禁瞪圆了眼,她松开手,“哎呀。”

地下暗河沉满了金龙玉简,凉风飕飕飒飒,尽头停泊一只小船。沈晦倒持一柄湿淋淋的短剑,转头问她:“我记得你那袋中有一把绳子?”

她取出方便袋,递给他麻绳,又点亮一只蜡烛头。沈晦将短剑系牢,做成绳镖,倏忽投中小船。涟漪泛起,他拽住小船逆河而来。

“哗……”

谢皎坐上小舟,沈晦撑篙滑过暗河,金龙玉简沉眠水下。她伸手掬水,火光从指缝间流过,河水荡起的涟漪,宛如活的黄金。

“南唐皇帝,吴越国王,都曾投过金龙简。”

他弯腰捞出一条苍玉璧,水沿丝绳滴下穗子。

西山洞府人迹罕至的绝处,沉尽了五代十国祭龙的玉璧。一方霸主想要上达天听,只有求仙问道。这些金笏玉版的法器,活得比帝王更长,到头来依旧无神问津,就像百姓湮没无闻的蝼蚁之声。

谢皎信手一捞,从清冷的河水里掬出一块水。她对着船头的蜡烛一照,那块水晶玉璧串在绳上。一眼看去,只有黑色绳穗,剔透得超乎想象。

“沈公子贵庚?”

响水流静河,他说:“二十五。”

“我十七,快十八了。”

她展开双臂,仰躺在小舟中,洞顶晃动着金龙简难见天日的光彩,“今年是宣和二年,离一千年还有九百九十八年。”

“何出此言?”

“青史日复一日,无非是人的玩物。我喜欢随心所欲的神话,眨眼沧海桑田。”

谢皎心游八极,拨起清波掌,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出神入化。

“坟地万笏朝天,此处也万笏朝天。帝王在神仙眼中,不过也是凡俗夫子,这条暗河是祖龙一梦的坟地。”

沉睡的黄金被她惊醒。

……

……

隐仙活过的地方,一路荒凉得像阳关道。

轻舟孤零零地留在龙洞河口,二人越走越高,也没遇上机关陷阱。天光闪烁,谢皎大迈两步,第九洞天的出口晴岚弥漫,鸟语啁啾不休。

沈晦扫视这与人世相接的最后一个溶洞,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竖指一嘘。

谢皎动耳一听,风声,瀑布声,还有一丝笛声。

这接天溶洞酷似咧嘴的鲸鱼,二人身处鲸尾,鲸腹则有一处极陡峭的高台,周遭苔浓,蜈蚣爬过白骨。笛声一波一浪地落下来,孤怆如天地初生。

林皋幽邈,吹笛人形单影只,高高站在天荒台上。

叫月之猿。

谢皎没由来地想起尹卓荣的题字:“身如不系之舟,心似叫月之猿。”

她低头捂耳,听出一股覆水难收的孤意,嘀咕道:“我伤心什么?”

沈晦走近高台,那吹笛人宛如世上最后一名隐仙。一曲终了,吹出了天光,相隔星河云海。

“你是谁?”

吹笛人一怔,她回过头,青纱罩素衣。月姑淡淡道:“芙蓉十二城,学徒陈月真。”

“不是人间性命。”

“人间与我何干?”

“这里就是大禹藏书的石室?”

“你也想找大禹藏下的黄帝宝函?”

禹洞鸟迷树影,月真的目光逐云而去。她在雨帘里看山,声调一冷,命令道:“退下。”

千寻悬瀑外,十几条黑索像蛇一样,随着绳镖扎进雨帘内,咄咄咄楔死了天荒台。洞外的刺客们漫上桂树斜生的山陂,妄图冒犯帘下的第九洞天。

“八月十五洞府开,抢了龙简做皇帝!”

“仁兄说得是,我正缺此神物!”

“拿那一双狗男女祭龙!”

谢皎没料到第二波杀手竟能从外包围,沈晦想去攀天荒台。她庇身在翠岩后,哎道:“抢什么,你想位列仙班?”

一群黑压压的杀手持勾吊索,屠夫鸟也似,哗啦破水而入。天荒台下起一场小凉雨,水珠乱点人衣。

月真手无寸铁,闭眼听风声,静默以待。

“下雨了。”

她一睁眼,心无杂念,面前正好有一滴水珠。吹笛人右手掐了剑诀,指点飞花,蓄势待发。

“嗡——”

弯刀冷光直逼眉眼,月真一指斩破雨珠,剑光乍现。

离她最近的杀手,额心豁然刺破一滴血疤,断了翅膀似的,扑通一声,重重地栽下薜萝山阿。

这招突如其来,无人能懂。

天荒台寸步之地,跳珠成线,断线割人颈,激水击碎头骨。

谢皎缓缓仰起头,满天流光铁雨。

片刻间,黑索空空荡荡,血雾在半空中消散,屠夫鸟的悲鸣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沈晦站出岩头,他胸臆高涨,高声道:“风雨一弹指!”

“不,是流光一弹指。”

月真侧过头,“你很博学,但到此为止。外人想留一条命,趁早离开我故友神光子的坟丘。”

一滴水珠横势飞来,擦过沈晦的右脸,砰的一声,在他身后的岩壁上击出筷子深的坑洞。

沈晦喉结上下一滚。

云无留色,吹笛人袖袍一甩,御风飞度出洞。斜立的剑戟岩石轰隆隆地盖住第九洞天的出口,将神光子的衣冠冢和皇帝们的投龙简一并封在地下。

谢皎拍落灰屑,走近天荒台,翻过一具倒伏的尸身,却是冬瓜脸。

他的天灵盖如受重击,凹下去一大块。她大吃一惊,摸向自己的额心,小小一点雨滴,竟比刀更快,比锤更重。

杀手们死相不一,拜的拜,跪的跪,伏的伏。

沈晦从容走过尸林,站在雪瀑水帘前。他擦掉右脸那一线血迹,审视天地,沉吟道:“原来真有人,能把世界变大。”

她拾起一把弯刀,照光映出眉眼,“天地之大不可考,你又怎么知道边界在哪?”

水分七脉,七弦水瀑布挂在洞口,傍晚天际的火烧云烘得水光发红。山脚小镇在七十二峰抱中,赤山碧水红瓦色,房顶成排的竹簸箩里晒着满满的金橘子。

包山寺的晚钟,惊起三两点飞天的鸟影。

谢皎遥望山下田舍,从洞旁的柿子树上摘了一只胖灯笼。她摩挲柿子皮,心想:“甄栖真吃柿子,我娘是不吃的,她只吃糖霜柿饼。”

二人沿石梯出洞,风也斑斓,泉下的白石滩围着一汪绿萝潭。谢皎打伞叫道:“水声好大,怪不得刺客在此伏击,是耍小聪明。”

“小聪明,耍走伯劳门十七条命?”

一道凶狠的嗓音响彻幽林,二人一顿,绿萝潭底的巨石上,散守着四条历历可数的汉子。沈晦微笑道:“他想杀我,我给他机会。看来,他已错失良机。”

戴胜等了很久,没人出洞报信,他虎视眈眈,刷地抽出鹤嘴双刀。

谢皎酸嘶道:“你有短剑,我有弯刀。一人对付两个,死了不过一身疤,好不好?”

“不好,”沈晦说,“我的手很干净。”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有人想要你的命了。”

她憋气一叹,脸颊鼓得像包子。

谢皎跃下石梯,跳进水花四溅的浅滩,指向身后的沈晦,朗声道:“他有金龙玉璧!”

戴胜啐道:“你有宝贝,我有刀,究竟是谁有宝贝?”

谢皎生怕他再啐出一颗牙,很伤脑筋地说:“没错,我也有一块。”

伯劳门四人如乌云盖水围攻过来,她上步提起弯刀,沉声道:“可我还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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