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谢小盈首次出现在凰安宫的大殿内,果然引得一众嫔御控制不住的议论纷纷。
“这就是那个商贾女?”
“是,豫王进献的……啧,姿容委实平平,真不知陛下怎么南巡就带回了她。”
“你都说是豫王进献的,还不明白吗?”
“看她那冒失样子,好没礼数,难怪进宫后从不见陛下召幸。”
“可你看她裙子样式,倒是蛮新鲜的,是南方的绣法?”
“暴发户而已……商人粗鄙,后宫多了这样女子,怕要教外朝笑掉大牙。”
诸人议论的声音控制不住得越来越大,好在李尚宫很快从殿中屏风后绕了出来,沉声报禀:“皇后殿下到。”
这下众人才息了动静,齐齐起身,朝屏风的方向俯身:“拜见皇后殿下。”
顾言薇施施然自屏风后步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随口叫起,“没过来就听到你们聊得热闹,怎么?昨晚宫宴上,话还没说尽兴?”
几个宫嫔左右对视,皆不敢答。唯有领头一女子毫不在意地开口:“回禀殿下,臣妾等人头一回见谢才人身影,姐妹们觉得新鲜,随便聊了几句而已。”
“淑妃说得是,后宫难得进新人,倒也不怪你们惊喜。”皇后一句话就把众人先前议论,定性成了“惊喜”,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谢小盈身上。经过方才议论,顾言薇本以为谢小盈脸上多少有些难堪,却不料谢小盈很坦然地坐在位置上,见她视线过来,甚至还有心思冲自己笑了笑。顾言薇顿了须臾,柔和道:“谢才人入宫来身子一直不爽利,才没能与姐妹们见上。今天她头回来,是该好好叫诸位认识认识。她年纪小,你们做姐姐的,以后要多关照她。”
谢小盈循声起身,在位子前躬身一礼:“妾谢氏,见过诸位姐姐。”
淑妃只是扫了谢小盈一眼,并不怎么在意似的,只同皇后讲话:“后宫进新人又有什么用?陛下心思又不在我们身上,除了臣妾有大皇子需要照拂,平日里还勉强算丰富一些吧。”
谢小盈敏锐地从她说话口吻里品出了一丝“凡尔赛”的味道。据她所知,今上登基五年,至今膝下只有一位子嗣,便是来自这位杨淑妃。淑妃乃是英国公杨守嫡女,杨守又官拜中书令,位同宰执,实打实的世家贵族出身。淑妃最初礼聘入宫时就被封作九嫔之首的昭仪,承宠不到半载,便有了身孕。谢小盈不禁感慨,这位不仅仅是投胎高手,也是实打实的运气好。
诞下皇长子后,杨昭仪便晋位淑妃。因此皇后之下,便是她了。
皇后闻言,虚笑了笑,随口东引祸水,“陛下的心思也许不在淑妃身上,但未必不在其他姐妹身上。昨日陛下还同本宫称赞了林修仪的点心,说很是可口。林修仪有这样手艺,本宫竟不知道。”
林修仪闻言忙起身,很谦逊道:“是陛下谬赞了,若皇后殿下赏脸,妾明日便进点心到殿下这里。”
谢小盈立在中间,听她们打嘴仗,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坐回去。
她试探性地抬头张望,冷不丁便与皇后的目光撞上。
顾言薇看她小鹿似茫然的眼神,总算真心实意的笑了。亏李尚宫还觉得她有心计,这谢氏看起来连基本的进退礼数都拿捏不好,想用什么手段迷惑皇帝,那真是高看她了。顾言薇怜悯的把话题带回了谢小盈身上,“谢才人今日头回与大家见面,理当教谢才人多说说,叫姐妹们与你好好认识一下才是。”
谢小盈如获救命稻草般,赶忙道:“启禀皇后殿下,妾初次拜见殿下,不知如何表现,因此特地备了一份薄礼,请殿下笑纳。”
说完,她从莲月手里接过带来的锦盒,双手并奉。顾言薇命女官下去接,自己笑着问:“才人太客气,你自江南来,不知带了什么珍奇玩宝,能教本宫开开眼呢?”
谢小盈闻言有些赧然,“恐要让殿下失望……妾备的是一根百年老参。”
“……”皇后脸色微僵,列席众人亦是俱显惊奇。人参本就是名贵药材,百年老参就更价值不菲。
等女官奉来锦盒,为皇后打开一观时,诸人便纷纷倒吸凉气。这人参极其肖似人形,只怕这一根老参,即可胜过千金。
顾言薇有点笑不出来,这礼太重了,重得像一个下马威。饶是她知晓谢小盈出身,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株价值斐然的老参震得有些发懵。
诸嫔俱是沉默,唯有杨淑妃大胆,倏地一笑,“哎呀,谢才人不愧出身江南首富之家,初次拜见皇后,便送这样大的礼。知道的说是妹妹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才人有意让殿下难堪呢。”
杨淑妃这话实在不中听,丝毫没有为谢小盈解围的意思,反倒有点把暗潮涌动引入明面。
谢小盈却没太听出来,她对中药不算了解,只是现代的时候常听说野生山参能炒作到价格百万、千万,家中长辈走亲访友也喜欢送些虫草做礼品。送旁的东西谢小盈怕出错,所以最终才把人参当保养品给选中了。
她很诚恳地解释:“这算什么大礼?这样的老参,妾自己都还有两三株呢,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妾头回拜见皇后殿下,不知殿下喜好,所以才想着人参既能强身健体,又可做救命良方,至少不会出错。妾的一点小小心意,淑妃姐姐委实夸大了。”
谢小盈真诚的炫富,让杨淑妃一下子愕然,有些接不上话。
顾言薇反倒被谢小盈的模样逗笑了,她顺水推舟收下了老参,玩笑着开口:“才人心意,本宫知道了。只是和谢才人比起来,本宫的见面礼有些单薄了……李尚宫?”
李尚宫刚刚就立在皇后身侧想擦汗了,皇后早晨的话可真是没说错。她亲自端出那支金簪,奉到谢才人面前。
顾言薇解释道:“这支金簪是本宫还在东宫时,陛下亲自命人打造。样式精致,正适合你这个年纪戴。”
谢小盈捧起金簪,比起药材,她对金子的感知更强一些,这是一支粗簪,既有金纹缠花,又有玉雕的立体花样,栩栩如生,灿烂如春。她掂着这个金簪的重量就知道不便宜,算上金子本身价格,再加上这些精致工艺,这簪子放到现代怎么也有几万、十几万的标价了。她很是感激地抬头:“多谢皇后赏赐,妾很喜欢这簪子,明日便换上来拜见殿下。”
她神态真诚毫不作伪,顾言薇笑意愈发深了,“才人性情纯善,本宫真是喜欢。可见这簪子,也是送对人了。”
又聊了几句,皇后便扬手散了晨省,“本宫也有些乏了,这几日姐妹们晨昏均不必再来,若有事体,本宫会再行传召。”
原来不是每天都要开晨会!谢小盈心情顿时一松,随大流起身俯拜,便想退出去。
然而,皇后这时却开腔:“谢才人且慢。”
众人纷纷退出,谢小盈立在原地,不知皇后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顾言薇与李尚宫对视一眼,击节传进来一位年貌三十左右的女官。
“妹妹过来说话,不必站那么远。”顾言薇语气很温柔,谢小盈跟着上前几步。对方将那个三十余岁的女官引荐给她,“这是宋尚仪,成元三年的采选,便是由宋尚仪督办的。她教导过不少宫嫔规矩,是很有经验的女官,本宫甚是信赖她。既然陛下有意要妹妹学学规矩,本宫思前想后,觉得宋尚仪最为合适。这几日不必晨省,因此宋尚仪每天上午都会去清云馆,教导你一个时辰。谢才人若对宫内有什么不懂、不明白的,也尽管问她。”
宋尚仪随即向谢小盈一拜:“奴宋媛,见过谢才人。”
顾言薇望着谢小盈,因前朝战乱纷纷,女子嫁龄倒不如以往那么小,她自己是十八岁才嫁入东宫;成元三年采选时挑进来的女子,往往也都有十六七岁。谢氏如今不过十五之龄,在后宫内确实显得稚嫩了些。她想到今早内宫议论,很有些可怜这小姑娘。思忖片刻,她有意开解道:“才人年纪小,或许不懂这皇家体统的重要,往日行事散漫一些,陛下与本宫都不打算再追究了。你虽出身不高,宫里势必有人置喙,但外人风言风语并不重要,妹妹不必往心里去。本宫之所以命宋尚仪亲自教导你,便是要你明白,只要你循规蹈矩、不出差错,时日久了,即使是昔日看不起你的人,也要对你生出敬重三分。到那时候,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懂吗?”
谢小盈一头雾水地望着皇后。她日子不是一直过得挺好吗?要不是昨晚突然被皇帝揭穿,她日子还能过得更好嘞!
这些古人都觉得她出身商贾,多半自卑自怜。可她手握重金,怎么可能真觉得自己比不上后宫这些女人?
但谢小盈并不打算和皇后深聊这个事情,眨眨眼,她拜下身,装作乖巧:“妾懂了,多谢殿下教诲。”
顾言薇看着谢小盈明显懵懂的眼神,无奈摇摇头,命她下去了。
唉,少女天真,在内宫中真不知是福是祸。顾言薇左思右想,趁机叮嘱宋媛,“谢氏虽笨拙,但有她的纯善之处。你虽教导她宫规,但切莫太苛刻,能在陛下那里交代过去便是。谢氏有功,陛下本也不会太为难她。若教得死板了,反倒没趣味。”
因尚仪局还掌彤史,听皇后这话,宋媛难免以为皇后还有提携谢才人承宠的意思。
毕竟而今得宠的几位嫔御,修仪林氏、美人金氏、宝林陈氏,都不是世家出身。
谢才人虽出身低贱,但歪打正着,兴许正入陛下的眼。
宋媛自以为明白了皇后的暗示,微微一笑,垂首道:“奴遵旨,定不辱殿下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