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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新城(1 / 1)

大角河,浮桥畔。

一个身穿赫德袍子的瘦弱男人盯着靴尖,对另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汗王夸奖我们……你们做的很好,罢兵之后就给你们发毡帐、牛羊……还有女奴……”

明明得到奖赏,男人们为何如此痛苦?

他们没有喜悦、也没有得意,大部分人的眼神中只有麻木,还有寥寥几人脸上写满愤怒与不甘。

另一个蒙着面的干瘦男人一把扯掉围巾,狠狠啐了一口。

啐唾沫的声音不大,但是穿赫德袍子的瘦弱男人却仿佛被马蜂蜇到。

他猛地抬起头,扫视面前众人,歇斯底里大喊“真有胆子你们逃跑啊!你们不干啊!跟我怨什么?恨什么?你们拿我当赫德人的狗,可有谁他妈在乎我!你们……”

扯掉围巾的蒙面男人走出人群,一直走到穿赫德袍子的男人面前,冷冷地说“够了。”

每个直视蒙面男人脸庞的人,都会被深深震惊。

因为原本应该是蒙面男人的鼻子的地方,只有一块惨不忍睹的疤痕和两个漏风的窟窿。

再仔细看,蒙面男人的头发里面,也找不到应该有的耳朵。

蒙面男人不是有先天缺陷,他的鼻子、耳朵都被割掉了。

赫德人不剁手、也不切脚踝——他们还要留着它们干活。所以对于逃跑的奴隶,他们会切下一块不妨碍劳作的器官或是施以炮烙,直至死刑。

穿赫德袍子的瘦弱男人不敢与蒙面男人对视,他身体一颤,刹那间收声,眼泪涌上来“上尉……”

蒙面男人重新裹上围巾,目光变得黯淡“我早就不是你的上尉了。”

宽阔的大角河上,一座浮桥横跨两岸。

天堑变成通途,数以百计的甲士、战马正在经行浮桥进入铁峰郡,到处都是赫德语的吆喝声、斥骂声,唯有这一小群人说的是带帕拉图口音的通用语。

衣衫褴褛的男人里面忽然有人跪地嚎啕大哭,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痛。

他为什么哭呢?

是因为明明已经回到故土,却不能回家?

还是因为他亲手修筑了这座浮桥?

……

烽烟尚未传递到牛蹄谷、求援的骑手还在策马疾驰,但是温特斯已经从泰赤口中得知那座浮桥的存在。

技术扩散是战争的副作用之一。

大荒原之战,大批帕拉图远征军的随军工匠被俘,特尔敦部由此掌握了使用预制件架设浮桥乃至更高深的技术。

那彻夜不休的敲击声,温特斯如今终于能明白是在做什么了——是在准备浮桥构建。

温特斯的谈判筹码是一道选择题泰赤可以选择相信那枚头颅属于烤火者,也可以不相信。

如果泰赤不相信烤火者已死,那温特斯无论如何都会先杀尽泰赤部,再掉头对付烤火者;

或者……泰赤选择相信烤火者的死讯,放下武器投降,温特斯得到时间,而泰赤和他的部众留下性命。

二选一,泰赤毫不迟疑选了自己。

谈判的前提是信任。泰赤信任温特斯吗?恐怕不。温特斯同样如此。

但是溺水之时,哪怕是仇敌抛来的绳索也只能死死抓住。

既然下定决心背弃烤火者,泰赤当即将烤火者的计划和盘托出,态度之果断令温特斯都感到意外。

特尔敦部缺乏草料,战马难以长途跋涉。

所以从最开始烤火者就仅派出部分主力迂回,他的直属部众则退到没被焚毁的草场等待战机。

或许是船队的存在打乱了烤火者的“捏格儿”,抑或许烤火者本就存了更阴暗的心思。

当泰赤带领本部人马突进至大角河东岸,并且牵制住温特斯全部兵力的时候,烤火者的汗帐精锐并没有出现。

烤火者在哪里?泰赤已经不在乎。温特斯大致能猜到,但他必须先平定泰赤部残兵,而后才能腾出手对付烤火者。

击掌盟誓,温特斯孤身随泰赤进入特尔敦残兵的营地。

泰赤手持可汗的象征——青色九马尾大纛以及烤火者的首级,向特尔敦人宣告了烤火者的死讯。

首级是假的,但大纛却是真的。

可汗大纛原本被烤火者留在西岸大营充当疑兵。二渡大角河之战,特尔敦部西岸大营被温特斯击破,守卫大纛的箭筒士携旗出逃。

温特斯追击箭筒士五十里,最终从一具尸体下面夺得这杆大纛。

凭着货真价实的青色九马尾大纛和泰赤的承认,假首级也变成了真首级。

特尔敦人被动地接受了烤火者已死的消息,他们已经被连番痛击打得丧失战意,劫掠的贪欲消散,只剩下苟活的本能。

温特斯则以“赫斯塔斯”的身份与泰赤当众盟誓,约定不加害投降之人。

受降仪式很简单,温特斯亲自坐镇特尔敦大营,特尔敦人一个接一个走出营地,在他的旗帜前方留下武器、盔甲和战马,领走一块面包。

俘虏被押送到滂沱河南岸——如今没有多余的人手看押他们。

温特斯给泰赤一百匹马、五十把弓,仍旧让泰赤约束着部众。

做完这些事情,温特斯才召集麾下全体指挥官、村长、镇长以及乡绅代表。

大帐内鸦雀无声,空气冷的如同冰窖,喜气洋洋走进帐篷的众人都察觉到气氛的异样。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进帐篷——幸存的铁峰郡人正在庆祝胜利。

在一连串询问的目光中,温特斯平静镇定地告知众人“此战还未胜,特尔敦部的汗帐精锐可能正在攻打热沃丹。”

……

热沃丹,又是平淡的一天。

近几期《战争通讯》迟迟没有送回来,人们虽然急切想得知最新战况,但是大家还得照样过日子。

相比滂沱河的消息,北岸的警情更为市民所关注。

据说有小股蛮人骑兵溜进北八镇,正在乡村地区烧杀掳掠。

热沃丹已经全面戒严,市民们风声鹤唳,面粉的价格又开始上涨。

反倒是逃难来热沃丹的农夫、镇民对此类消息早就有些麻木,他们凭力气干活换面包,面粉价格上涨也与他们无关。

新城的城墙已经大体竣工,但是难民一刻也闲不下来。

依照梅森保民官的规划,各劳工队着手在新城外围增筑凸面堡,并在新城内部修建房屋、铺设道路和下水管线。

原本一座大军营似的“新城”,倒是真的有了一些城市的烟火气息。

新城宛如一座大工地,埋头苦干的难民里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独耳男人。

独耳男人很少说话,以至于很多时候别人都以为他是哑巴。但是他干活卖力,所以是不是哑巴也就无所谓了。

这天中午派发面包的时候,独耳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碰面,交谈了几句。

当天晚上,升任临时治安官的伊凡匆忙赶到军官寓所,小心地喊醒梅森保民官,忧心忡忡地汇报“长官,有人失踪了!”

此时此刻,伊凡口中的独耳已经抵达二十公里外的锻炉乡。

他也不叫独耳,过去他叫[伊尔斯],或许还有些沃涅郡人记得这个小有凶名的匪徒和走私犯。

“大盗伊尔斯”因为抢劫军车被通缉,最终他逃进荒原,不知去向。但是他的家人都被连坐。

现在,他更多时候用赫德语名字[布鲁合],意为红犬。

红犬单膝跪地,盯着靴尖,正在叙述热沃丹新城的详情“……驻守热沃丹的头领名叫‘梅森’……”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烤火者和老通译。

“梅森?”烤火者打断红犬“什么意思?”

红犬绞尽脑汁解释“意思是摆弄石头造房子石头匠人、建筑匠人。”

“怎的?他是石头匠人?”烤火者问。

“两腿人的姓名与诸部不同,已经失去了具体含义。”老通译睁开眼睛,慢吞吞开口道“你继续说,拣重点——先说城防。”

红犬拣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热沃丹南岸原本没有城,如今这座城是石匠头领新修筑的,人畜、财货、粮食尽数收在里面。”

“人丁多少?财货多少?”烤火者眯起眼睛。

“人丁好几千,有男有女。他们逃难到新城,值钱家当都随身带着。而且还有很多粮食,从临郡运来的粮食都存在南岸的新城,供给新城的人丁,还朝着南边输送。”

“城墙有多高?”

“不高,很矮,只有一人半高。”红犬用树枝指着城墙与河道连接处“且有一处弱点,就在这里。”

“弱点?”烤火者瞪起眼睛。

红犬献计似地说道“石匠头领靠着河岸,只修了半圈城墙。朝着河道那一侧没有高墙也没有壕沟,我猜想……可以涉水过去。”

“天这般冷,如何涉得了水?”老通译立刻沉声呵斥,又问“守城的人有多少?”

“并无守军,守城的人都去了南边。”红犬使劲摇头,忽地抬眼看向烤火者,又很快垂下“大汗可以速速进军,趁着守城的人反应不及,一举攻进去。”

老通译眼里浮现一丝不满,但他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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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发现你没有?”烤火者问红犬。

“绝没有!”

“发现其他人没有?”烤火者又问。

“也没有。”

“很好,你下去休息罢。”烤火者拿出一块金牌,扔在红犬面前。

红犬拣起金牌,又奉还给烤火者“谢大汗,我不愿要金牌。”

烤火者沉下脸来“那你要什么?”

“愿做大汗家门内的奴隶!做您白天看望的眼睛、夜里听闻的耳朵!”

老通译眯缝起眼睛。

烤火者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那便准你留在我身边,做个门内奴婢。”

红犬几乎快要把头迈进一对靴子之间,拼命谢恩。

“下去罢。”

红犬千恩万谢地走了,离开烤火者和老通译是视线之后,他的笑容迅速消失,仿佛刚才那个卑躬屈膝的人不是他。

当天深夜,刚刚抵达锻炉乡的特尔敦汗帐主力,马不停蹄奔向热沃丹新城。

与此同时,重新集结的铁峰郡部队也向着热沃丹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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