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对李浩然相当管用,进入初三就意味着面临中考,王楚不敢对他有所放松,商议再报补习班却遭拒绝。
“妈,书上的知识点我能学会,暂时就别报补习班了,等初三所有课上完了,我觉得哪些还没有学会再报补习,我姐在,不会的我还可以问她。”
“你确定不报?”
“我确定以及肯定,给您省点钱买点化妆品,您看您鱼尾纹多深?您看您眼袋?啧啧……。”李浩然心疼中带着挖苦,“该好好保养啦。”
“我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有鱼尾纹就成妖怪啦。”
“别狡辩妈,人家我们班同学他妈四十五了还没皱纹呢,我说您真该保养了。”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王楚气愤地说,“我老了你还嫌我丑咋地?”
“我不会嫌弃您丑,我害怕您影响市容。”李浩然咯咯笑了起来。
王楚拿起沙发上的熊娃娃就打他,“熊孩子,从哪儿学的这么刻薄的话?尽糟蹋您妈。”
李浩然从沙发翻起来,嬉皮笑脸地就往门外跑,“妈,我出去玩会。”
“早点回家,我要回单位上班,在家你要听奶奶话。”
“我知道啦。”门被关上,李浩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调皮鬼我能管得住才怪。”母亲在沙发的一角绣着十字绣,嘴里嘟囔。
“浩浩挺听话的,就是调皮点。”王楚解释。
“嗯。”母亲假惺惺地点头,“别把我气死就好。”
王楚皱皱眉头,“他要不听话你就给我说。”
母亲没有带老花镜,但她用那种从老花镜里看人的姿势看看王楚,“给你说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给练一顿?我还不如自己抽两巴掌呢,还不疼。”
王楚迟疑一下,摇摇头,不再说话。
母亲家离单位六十多公里,每次坐公交车近一个多小时,公交很方便,基本上半个小时一趟,来回也就方便很多。回到单位,在这个悠闲的日子里,随着时间推移,王楚觉得无趣又浪费时间,办公室去了就只有凤姐一人,两天不去也无人问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备上零食、水果,打开电脑,开始她的又一部创作《图木舒克夜未央》。
王楚每写一个多小时便起来扭扭脖子,揉揉肩膀,活动一下胫骨,或者吃点零食和水果,又或者上趟厕所,看看窗户外的景色。中午煮点米饭,随便炒个菜解决完温饱,倒头睡一个小时准时起床,然后接着写。她的思想和意识里除了李浩然的学习便全心投入写作中,但她不想劳累,瞌睡来了,合上电脑倒头就睡,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水,夜晚十二点前就关灯睡觉。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才起床,煮点稀饭,吃完早餐继续写作,这样的作息时间,让她丝毫感觉不到劳累,反而觉得写作是快乐的。
“妈,您和我爸什么时候离婚的?”事过两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李浩然突然电打话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浩然的质问让王楚措手不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你俩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个多月了。”王楚如实回答。
“你俩离婚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儿子。”王楚解释,“我曾经说过,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你俩都这样了我还这么卖力学习干嘛?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俩拿我当什么了?空气吗?还是捡来的?”
“儿子,你听我说……。”王楚还想解释,但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她倒吸一口气,拿手机的手渐渐下垂,心里的滋味五味俱全,合上电脑,穿上外套,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就前往图木舒克。
到家后母亲依然在沙发的角落绣十字绣,侄女王安雯独自在房间学习,李浩然不在家。
“浩浩去哪儿了?”王楚问道。
“又跟同学去打篮球了呗。”母亲说,“哎。”母亲直了直身体,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平时两个多小时就回来了,今天这是咋了?都出去一早上了,还没回来。”
王楚不说话,她拨通了李浩然的电话,显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李浩然没有接电话,王楚异常难过,她打开房门进了李浩然的房间,被子不像以前叠得整齐,一双鞋子放在床头边上,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床上凌乱摆放着几件衣服。她叹一口气,把鞋子摆好,把拖鞋放在一起,把床上的衣服叠好放入衣柜。
李浩然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吃饭点还没回来,王楚连续打了三个电话,统统被李浩然挂断。
凌晨两点钟,楼下传来了嘈杂声,王楚打开灯,用手机手电筒照亮下了楼,她一眼就认出了蹲在角落呕吐的人是李浩然,另外两个同学搀扶着他。
“怎么喝这么多酒?”王楚看到李浩然瘫坐在地上,“他这是怎么了?”
“他……。”一个同学解释,“他……心情很不好。”接着他什么都不说,闷闷沉着脸。
“先把他扶进去吧。”王楚说,两个同学将他拉起来,架着拖回了家,他就像一滩泥一样被放在了床上。
“阿姨,您别怪他,他……真的心情很不好。”一个同学说。
“阿姨您别怪他。”另一个同学又重复。
“我知道了。”王楚点头,“放心吧,我不会骂他,你们早点回去休息,辛苦你们了。”
“阿姨不辛苦。”说完两人离开。
李浩然醉得不省人事,王楚坐在床边上,为他擦去嘴角呕吐的残渣,帮他脱掉身上的衣服,摸摸他的手,热泪直往下流。离婚究竟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不知晓,她只是在想,如果她的父母此刻离婚,她也是无法接受的。但又能怎样,离婚已经成事实,她和李向阳的婚姻指定是回不去了,因为她很明白,这么多年她所遭受的一切。
李浩然醒来的时候,大概第二天十点了,见王楚在跟前,他起身拎起衣服,穿上鞋子,在床上找了半天手机就迎门而出。
“浩浩你去哪儿?”王楚拉住李浩然。
“不用您管。”李浩然一把摔开王楚,将她推倒在地,离开了房子。
“咋回事?”母亲从卧室出来,边穿上衣,边把王楚扶起,“浩浩要干啥这么厉害?”
王楚不作答,只顾流眼泪,坐在沙发上,母亲问好几遍,她都没有开口。她想跟李浩然好好谈谈,电话打过去一直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多打几遍,手机索性关机,就连晚上通宵都没回家,她去了学校找他,但只要一看到她,他便撒腿就跑,跟着去了教室,他将衣服包在头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同学都诧异地看着他俩,她只好先回了家。
在家两天,王楚都没等到李浩然,在学校门口等他,他依然撒腿就跑,她根本就追不到,想不到其他办法,她只好回到单位。
母亲是在王楚回单位的第三天后知道王楚离婚的事,这个消息是王安雯告诉她母亲的,而王安雯利用五天的时间才从李浩然那里得到的消息。
母亲没有来质问王楚,父亲更是没说一句话,打来电话地问候,只说,“吃饭了没有?”“上班了没有?”“在干啥呢?”“啥时候回家?”她只好顺着简单回答几句。
王安雯好说歹说才把李浩然骗回家,但在确定王楚不在家的情况下才肯回家。母亲给他包了饺子,做了大盘鸡,手艺不怎样,但他吃了近五十多个饺子,大半盆鸡肉被吃完,母亲看得只摸泪水,王安雯只抿着嘴,眼睛微微有点红,她不去安慰,只是跟着一起悲伤。
“每天按时回家,外婆给你做好吃的。”母亲说,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哦。”李浩然只回答了这句,起身就回到自己房间,并把门反锁上。
王安雯悄悄微信给王楚,“姑姑,浩浩回家了,放心吧。”,
“好。”王楚回复道,“他还好吗?”
侄女又发来信息,“他还好,姑姑您暂时先别回家。”
王楚又回复道,“OK。”
一个多星期的某天,王楚接到班主任润老师的电话,说李浩然最近上课不听课,课堂上老睡觉,还迟到了三回。还说,学生迟到要扣班分,让她尽快去趟学校。
学校的校园歌曲沿着校园后门就能听到,王楚在门口登记了身份证,进了校园门,找到润老师的时候,李浩然就在老师的办公室。
“李浩然家长。”润老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请坐。”她为王楚倒了一杯茶,坐回椅子,“你家李浩然刚来那段时间学习还行,也从来都没迟到过,学校干啥事情他都很积极,最近一段时间他总迟到,好几个老师都反映他上课睡觉,我的课堂上也发生过两次睡觉事件。”她将目光转向李浩然,“啊,李浩然,你最近怎么了?你妈妈现在在,我们好好谈谈,你心里是咋想的?”
李浩然立正站在那儿,低头不语,王楚忧郁地望着他,她很清楚他叛逆的原因,但她难以切齿。
“是你妈妈不在你身边,你外婆管不住你了,还是你自己不想学习,你说说,老师帮你分析分析。”润老师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李浩然,他依然没开口,润老师又劝道,“你不开口不行啊李浩然,总得告诉我你为啥要这样吧,我听说你小学的时候调皮,也贪玩,但学习成绩在全班前几名,你现在不单单是上学迟到上课睡觉的事,初三很重要的一年,再这样下去,会影响中考,将来高中跟不上,对你今后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从润老师一开始说话,王楚就一直盯着李浩然,但他侧对着脸,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她一眼,哪怕是斜视,又或者余光。但她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那种不明所以的忧郁、悲伤和憎恨。
“可能是转学的事,可能他外婆喜欢唠叨,可能他跟他姐姐之前有些不愉快……。”王楚说得含糊其辞,吞吞吐吐,润老师似乎看穿了母子俩之间有解不开的结。她斜着朝我望望,看看时间表,从椅子上起身。
“下课了,我得去找张老师说点事。”润老师解释,然后拍拍李浩然的肩膀,“和你妈妈好好谈谈,我十分钟就回来。”
润老师走出了教室,关上了门,王楚看到李浩然侧脸的眉头打了一个结,他比之前忧郁、悲伤、憎恨的表情更加尤为明显,还掺杂着暴躁和厌恶的情绪相互交织,虽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整张脸,她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些抵触情绪。
王楚静静望了一会李浩然,其实她的眼泪一直忍着没让流下来,鼻子阵阵酸涩,心一点一的抽搐。她担心润老师在门外,于是侧脸静听门外的动静,楼道里只有学生的脚步声和嘈杂声,她打开教室门,确定楼道没有老师才关上了门。
“浩浩。”王楚在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和表情做出挣扎后一步一步走近李浩然,“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没有告诉你我和你爸离婚的事。”长时间泪水交织和鼻子酸涩,些许让鼻涕都流了下,她抽一张茶几上的纸擦拭,”你应该记得你爸曾经的种种行为,我……。”
“所以你们离婚是理所当然?所以你俩不拿我这个儿子当回事?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是不是?”李浩然依然没有转头,但他的声音极为明显的在颤抖。
“浩浩,不是你想的这样。”王楚解释,去拉李浩然的胳膊。
李浩然一把撒开了王楚,“那是什么?”他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眼神中透露的那种从未有过的杀气,看了都会让人震惊,“拿我不存在吗?”他声音不敢太高,几乎是压着嗓门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拿我当空气?还是就当没生过我?”
李浩然的语言及思路太过明确,王楚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句句语言她都觉得像一把刀割她的心,“浩浩。”王楚慢慢走近李浩然,“你先别这样,我先回去,等你下课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好吗?”
“有什么好谈的?”李浩然的暴躁变得更加明显,只是不敢嗓门太大,“谈能让你俩复婚?能让我有爸爸吗?你知道父母离婚的孩子别人是怎么看待的吗?你知道他们一个个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我的吗?”最终他大吼了起来,说完便迎门而出,王楚追了出来,但却撞上了润老师,而李浩然已经消失在楼道里。
王楚的眼泪已经毫无掩饰地流下来,她本想在润老师跟前伪装的,但已经被她看到。
“李浩然可能已经快到叛逆期。”润老师安慰,其实,她用了一个最为合适不过的词,“这个阶段的孩子要换种方法跟他交流。”
王楚把眼角的泪水擦干,“也许吧,孩子长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慢慢来李浩然妈妈,我会找个机会跟李浩然好好沟通,探探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谢谢你,润老师。”
和润老师到完别王楚就出了校门,她没有回家,而是在校门口等李浩然,但迎来的是他当着众多同学面,将她推开,并吼道,“我不想见到你,麻烦你从我眼前消失。”
王楚回了家,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和李浩然谈根本就没用,他需要更长的时间慢慢接受这件事情。她只有等,但却等来的是润老师一次又一次打来的电话,和一次又一次通知被叫到学校,事件并没有严重到李浩然迟到,上课睡觉,而是从一整天不去学校到连续六天都不去学校。
“那天之后我和李浩然谈过。”王楚在第一次李浩然一整天不去学校后,被叫到办公室时,润老师说的一句话,“他没提起这个,他只告诉我,他晚上睡不着,白天就打瞌睡,他答应我要按时来学校,上课好好听课,这话没坚持两天,他就迟到三回,上课睡觉是常有的事,这不,这次一整天都不见人。”
王楚只得深深叹一口气,她无能为力地咬咬下唇,润老师又说,“我们学校一起想办法,好好劝劝李浩然。”
王楚点头,那天,她和润老师都没打通李浩然的电话,回到母亲家,一晚上依然没有等到李浩然,随后的一次逃学长达六天,为此也惊动警察,王楚只好将她和李浩然父亲离婚的事告诉了润老师。
王楚报了案,李浩然六天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学校,她找遍了他平日里接触的所有同学,学校也跟所有跟李浩然一起玩的学生家长打了电话,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某天,王楚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在一个小区发现了李浩然的踪迹,最后也在小区的监控里确定是李浩然,王楚守了一整天才守到了他。
李浩然和一个同学从老远走来进入小区,一整天才出现,八成是去网吧了。他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白色的鞋子表面有很脏的污垢,用叫花子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
王楚和警察跟踪到栋楼,看到他们下了地下室,李浩然看到她想拔腿就跑,被警察拦在门口。
地下室屋内只有一个木板床,床上只有网套,没有床单,没有被套,也没有枕头,地上摆放着吃剩的方便面盒子,还有一些吃剩下的零食,王楚大为惊异,看得差点落泪。
“李浩然你究竟想干什么?”王楚问,她瘦小的身子几乎是发抖的。
“不用你管。”李浩然极力抗拒。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王楚压低声音喊道。
“孩子你别这样对你妈。”警察拉住李浩然的手,“你妈连一口水都没喝等了你一整天了,你能不能理解一下她的不容易?小小年纪逃学,说什么我也配合你母亲把你送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