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里,王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房间是阴面,灰色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阳光根本就照不进来,因此,她常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李向霞六点多就起来做早餐,而这里九点才到吃早餐时间,八点不到所有人都吃完饭,收了餐桌。
王楚和婆婆最默契的就是坐在沙发上追剧,那部《铁梨花》上演到二十六集了,剧中饰演老太太的人物张少华是婆婆最喜爱的明星,婆婆将故事中的老太太从头到尾讲述给她听,即使听不进去她也表现得很感兴趣,也不至于尴尬。
说起剧中的三姨太,婆婆恨得连吐沫星子都出来了,“咦,这个三姨太,看得憎恶的,世上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那个坏”
“妈妈妈。”王楚劝道,“这只是电视剧,能把角色演成人们心中憎恶的样子,能让观众记住,说明人家演技好,你看着就行了。”
“反正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婆婆说,经常都会这样,剧中演好人她就说好人,演坏人她就说坏人,剧情记得也非常清楚,然后把整个故事都跟王楚说一遍,说得是头头是道。
自打知道王楚流产,李向霞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没有天花乱坠的措辞,没有难以置信的殷勤,只用行动证明她之前不阴不阳的行为。
每顿饭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准备,花样众多,更费时间,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厨房,抽时间陪婆婆看电视,更多的是能和王楚说上几句话。她们之间并没有更多的语言和话题交流,婆婆会谈故事剧情,只是不再骂三姨太。偶尔,李向霞会谈到女儿和儿子的学习,然后再说到李浩然,她说,“团场落后得连个给孩子补习的地方都没有,浩浩马上读初三了得给他想办法报补习班,今年是最重要的一年,初中知识点学不会,上高中就来不及了。”
“团场就这条件,老师不让给学生补课。”王楚说。
“让他在网上学啊,现在好多都是网上授课。”李向霞说。
王楚犹豫一下,“我还是给他找个老师补补课吧。”
“你还是抓点紧,让浩浩少做点家务,将来考个大学比干啥的都强。”
“我也没让他干家务,但孩子自己的事情要让他自己完成,这对他将来没有坏处。”
“他舅妈。”李向霞纠正,“浩浩还小,要以学习为重,我家壮壮从三年级我就给报了英语补习班,高一每门课都有补习班,光亮亮一年补习费都花我上万元钱,娟娟学习好,但补习费少说一年也要五千多,你别看我,我去买一包盐巴都要去给别人讲价格,浑身上下只穿100元之内的衣服,但孩子的补习费我从来都不省。”
王楚皱皱眉头,用一言不发代表不想争论,婆婆根本就不想插嘴,但她并不代表没有仔细听。对于李浩然从小洗衣服洗鞋子收拾房子一事,她确定这些话都是婆婆说给姐的的,婆婆跟李向霞有着同样的想法,还曾经为了此事发生过争执,但结果是王楚与李向阳意见一致,婆婆就再也没说过什么。
李向阳答应过李向霞,过几日请她吃大餐,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月,公公腿终于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拄拐都能在客厅来回行走。
“李向阳你承诺的大餐呢?我都快等大半个月了。”李向霞打通电话质问李向阳。
“我这快忙死了,实在走不开,不行让楚楚请你先去吃一顿。”电话那头李向阳说。
“我这十多年不来新疆一趟,你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李向霞眉头皱成一团。
“哎呀,老姐,行了,我要离开就得跟政委和团长请假,每天开大会师里还要点名,你就理解一下我。”
“我理解你啥啊,爸腿摔了我大老远的几千公里路上来照顾,你露个脸就消失了,单位再怎么忙老人要照顾吧……?”
“行了姐,我这边忙,我先挂电话了。”
李向霞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什么人这是。”她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纯粹就不把我这个当姐的放在心上。”
“行了。”婆婆劝道,“他一天都忙成啥了,你没见到,我可是亲眼所见,以前当科长的时候,回家连饭都吃不完,刨一口领导一叫就走了……,现在当领导了,就更加忙了。”
“妈你就别为你儿子开脱了。”李向霞撇嘴,极不情愿地辩解,“我可是十多年才来一次。”
“行行行。”婆婆说,“让你受委屈了,行了吧?”
李向霞鄙视一眼婆婆,“就你偏心你儿子。”
“行行行,你说偏心我就偏心吧。”婆婆说完,李向霞撇撇嘴,表示不满。
没有等来李向阳,王楚打算在饭馆叫李向霞吃顿好的,但无论怎样她都不愿意去,只好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算是给她送行。
王楚亲自把李向霞送上火车,走之前,她专程去了趟巴扎,给婆婆买了一大堆蔬菜和水果,还有一些家里的用品和食物,塞了满满一冰箱。
“这些够您和我爸吃半个月的了。”李向霞把一些蔬菜和水果分类放入冰箱,“爸您腿还没好彻底,就别到处乱跑了,有啥需要的让我妈去买。”
“我休息都快两个月了,你看。”公公在客厅中央扭动腿脚,面对和他女儿的谈话,他倒是满脸微笑,“这不挺灵活的,早就好了。”
“您别逞能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向霞说提示。
“嗨!”公公憨憨的笑笑,“不碍事。”
王楚送李向霞到车站,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话,李向霞只说,“楚楚,放假休息了带着浩浩和爸妈回老家去玩。”
“有空了会去的。”王楚说,自然,就算休息,也不可能再回去,她更盼望的是早日与李向阳离婚,从此便与李家再无任何瓜葛。
送走了李向霞,王楚回到了李向阳工作的地方,第二天就去了幼儿园。九月的团场依然有一股浮躁的热流涌动在空气中,钟表移到中午两点至下午7点,整个房间和地板砖都是发烫的。
菜园子里的菜近一个月没有管理,杂草长得比西红柿还高,李向阳见王楚在菜地里拔草,便叫来两个保安处理杂草的事。
“回家好好呆着,草长得比你还高,你还拔草?”李向阳在外界人面前总表现出一副关心王楚的样子,她并没有离开,把西红柿多余的枝芽撇掉,李向阳又说,“就没长几个西红柿,你整那干啥?”
“既然种了就得好好管理。”王楚回话。
“行,你好好整吧,我走了。”
杂草除完菜地里整齐多了,王楚在空白的地方撒了一行油白菜,一行香菜,一行水萝卜,没过一个星期就露出了绿嫩的芽,不足半个月油白菜和香菜就能做饭用了。
王楚认为自己种出来的菜没有农药,吃得比较放心。她喜欢打理菜地,没事干就在菜地里看菜长势,拔草、摘菜。没长多久的小白菜放在开水锅里一汤,放上葱花、蒜、辣子用热油过油,是一道鲜美的纯天然无公害凉菜。
李向阳很少在家里吃饭,单位应酬比较多,上面规定,招待不许领导干部饭桌上喝酒,但还是免不了基层的人用各种方式巴结。
那天晚上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司机送回来的时候,他两眼散光,左右摇摆,连路都走不稳。司机和王楚好不容易将他扶在床上睡下。
“嫂子你照看着点他,半夜给他喝点水。”司机交代。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送走了司机,王楚看到李向阳的手机没有锁屏,接二连三的微信短信发来,她本来没打算去翻看,但一句“我想你了”四个字样出现在屏幕上,让她顿时震惊。
李向阳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王楚盯着他巡视很久,在捡起手机和不捡起手机之间犹豫不决。
又一条信息发来,“我能不能去找你?”
这惊讶的一幕,让王楚站着都在打战,她决定拿起手机,很久才回复,“你在哪儿?”
“我在连队。”
王楚又犹豫半久,微信上没有备注名字,她潦潦草草翻完了所有聊天记录,露骨的话语还真不少,内容不多,没有对方叫什么?在哪儿的相关记录,看来李向阳每天都会把信息清理掉,她想了想又回复道,“你要来看我吗?”
“方便的话……,可我没车。”
王楚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又不能直接问在哪个连队,她想了想回复道,“现在不方便,我在加班写材料,稍等。”
“好。”对方回复。
用了“我在加班写材料,稍等”两字,王楚是有目的的,她得想办法知道对方在哪儿,于是安静地坐在床边上,等待时间过去十多分钟。
“对了。”王楚又回复道,“我在写材料,把你们单位所有干部名字给我,有些字我不知道怎么写。”
一连串的名字发过来,共六个,两个女的,四个男的,王楚无法辨别哪个是,对方又发来一句,“我的名字就不用我说了吧?”
“不用。”王楚回复,“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有些意外,她立马拿起手机给张宇打电话,问了这几个人是哪个连队的干部,还有哪个干部名字没有。
弄明白之后,王楚又回复一句,“等我,我去接你。”她将所有的聊天记录截屏发到了自己的微信上,拿上车钥匙和手机就出了门。
到达所在单位门口,车灯下,一个穿着米色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她个头不高看起来很瘦,头发很长,披至腰间,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用手去拂,这个动作让王楚怦然心动。
“我喜欢长头发的女人,就是那种一头乌黑的头发披至腰间,楚楚你把头发留长吧?”这句话是跟李向阳曾经恋爱的时候告诉王楚的,她至今还记得。
车门被打开,女人上了车,车门没关,王楚提醒,“关好车门。”
女人照办,王楚第一时间把车门锁上,开走了车。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女人,夜晚看得不是很清楚,甚至连面孔长相都看不清,但能看出来她脸上显示的紧张。
王楚表现得很自若,她把车内音乐放大了一些,将车速加快,一脚油门把车子开到了宾馆门口。她开了一个房间,用眼神示意让女人上楼,女人似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和能力,于是照做。进入房间,打开灯她才将女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女人除了瘦,身材好,头发长之外,脸蛋实则不怎么样,女人看起来比王楚要小十几岁,但脸上的痤疮和皱纹看起来还不如她。
“你哪儿来的自信来喜欢一个处级领导?”王楚问,“你目前只是基层的普通职员吧?”女人紧闭嘴巴,目光盯着某一处不作答,她继续问,“我今天近四十岁了,你好像不到三十吧?”她浑身上下打量女人,“你看你除了年龄比我小之外,浑身上下哪一点比我好?是你光滑的脸蛋?是你眼角的皱纹?还是你长得比我好看?我相信你有自知之明,你长得还不如我吧?”
女人瞬间落泪,不知道是自尊受到了伤害还是对这份感情用了心,王楚不想去猜测,继续询问,“告诉我,是他找的你还是你找的他?”
女人这才窝动嘴巴,内心做着不明所以的挣扎,“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不要责怪他,我退出你们的生活。”
王楚冷笑一声,“他究竟哪里感动到你了?让你这么袒护他?”
女人轻叹一口气,“这些事就不要问了吧,总之,我不会再打搅你们的生活了。”
王楚咬咬下唇,点点头,“但愿你的深情配得上这段感情。”她退后几步,承认自己输了,这个让她如此心灰意冷的男人,竟有这样一个女人又或者更多的女人爱慕、青睐,甚至爱得如此深情。的确,李向阳除了喝酒闹事家暴之外,在工作上,在社交上还真算得上是很优秀的男人,这个她不得不承认。
离开宾馆,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王楚连灯都不想开,凭借手机的光亮,她上了楼。手机已经锁屏,与女人的聊天记录都没有删,她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看都不看他一眼,退出了房间。
王楚在阳台上待了整整一晚上,望着远方空中的星星,她觉得那晚的夜空格外洁净、明亮,每一颗闪烁的星星如同清澈的眸子。一股凉风吹来,吹过她的脸颊,扰乱她的长发,她朝着更远的方向望去,仿佛那些一系列忆得起的曾经在她脑海里就像快进的电影一样展现,触目惊心的画面仿佛就在此刻发生。
“该结束了!”王楚心里想道。她在抽屉里找到了户口本,身份证,所有房产证,在电脑跟前打出了离婚协议书,一转身,李向阳头发凌乱地站在身后,他的酒劲似乎还没挥发掉。
王楚镇定地站在那里等待李向阳开口,换成平日,看到他醉意的状态,早就心跳加速,浑身发抖,但在此刻她平静如水,因为她拿到了他致命的证据。
李向阳扫了一眼离婚协议书和准备好的户口本、身份证以及房产证,“又要玩这种把戏?”他开口,“都玩多少次了?还玩?”
“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王楚把离婚协议书递给李向阳,“这次别再拿你的生死来吓我,你很清楚,你的官职比什么更重要。”
“昨晚费了不少脑子吧?”李向阳问,“你给她设圈套比你写还完美,不愧是作家。”
“那些都不重要了,签字吧。”王楚说。
“那我要是不签呢?”李向阳眼睛通红,直直望着王楚。
王楚自若地低下头,“不签,你手机上所有的聊天记录会出现在领导桌子上。”她再度抬头看他,“或者,我们法庭见。”
李向阳冷笑一声,“你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
“我对你不够好吗?”李向阳甩手咆哮,“我想尽一切办法往上爬,为的就是让你出门有面子,让你和孩子过上等人的生活,可你呢?想尽一切办法在跟我离婚。”说完最后一句,他一把夺过去离婚协议书,撕碎了它。
王楚窝动嘴巴,看着纸片撒了一地,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你所谓的够好是什么?”她质问,“就是工作不顺了那我撒气,就是喝醉酒了给我耍酒疯,借着酒劲进行殴打,就是在外找不同的女人来恶心我。”她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你还记得那些画面吗?”她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这么粗的铁锹棒子你能在一个女人身上打坏两根。”她用手比画棒子的粗细,然后放下手,“你能用巴掌在一个女人的头上打到耳膜穿孔,你能从四楼把一个女人扔两个多小时。”房间瞬间静得可怕,时间长得也可怕,很久之后她又开口,“你所谓的好究竟是什么?体面的面子,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肮脏而又不堪入目的生活,你告诉我,你对我究竟好在哪里?”
“我是不会离婚的。”李向阳沙哑的喊出,那双神经错乱的双眼盯着王楚,“你休想离婚。”
王楚不想再和李向阳理论,于是把户口本、身份证和房产证装进了档案袋,打算离开,李向阳一把拉住了她,吼道,“你要去哪儿?”
“去给你领导递聊天记录,去找律师。”王楚坚定地说完,要甩开李向阳的手,但他死死抓住不放,直到门外面一个声音响起,“爸,放开我妈。”
李向阳回头望着李浩然站在门外,他的小手拳头握紧,眼睛通红,双眼憎恶地望着他爸,直到李向阳放开她的手。
王楚拉着李浩然下楼,“快去洗脸刷牙,我去给你买早餐,不然去学校迟到了。”
下了楼,直到进入李浩然房间,他刻意把门关上,王楚有些发愣,一瞬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居然长大了。
“妈。”李浩然开口,“你和爸爸会离婚吗?”
“浩浩。”王楚坐在了床边上,将李浩然拉到眼前,“大
人的事我不想跟你解释那么多,你只需好好上学就好。”
“别再拿我当小孩子了,我什么都懂。”李浩然甩开了王楚的手,“你俩要是离婚,我谁都不跟。”然后背上书包摔门而出,王楚叫都没有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