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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出的是个老者。
须发花白,身材精瘦,目光炯炯,很是矍铄。
老者见到门口停着的骡车,抬眼打量几番来人,开口问道:“你们找谁?”
“老先生,请问私塾里的夫子在吗?”
老者似乎料到他们的来意,摆摆手说:“清水私塾不收学生了,你们回去吧。”
说完也不管身后木门还开着,自顾自向门口的大桑树走去。
他背过身,江扶鸢才看到老者身后的左手持着一卷书册。
清水小镇,只有一家私塾,私塾里也只有一个夫子。
江扶鸢马上意识到面前老者就是清水私塾的郭夫子,也是私塾的创办者。
取下骡车上的软坐垫塞到大崽手中,她低声道:“去,给夫子。”
柯明松很聪明,立刻领会到后娘的意思,小跑两步赶在老者前将软垫放在桑树下的小凳子上,恭恭敬敬道:“夫子请坐。”
郭夫子愣了一下,瞧面前的小孩虎头虎脑,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像模像样地朝自己作揖。
他欣慰地抚着花白的胡须:“是个好孩子,哎……”
一声长叹饱含不舍,江扶鸢能看出来郭夫子是喜欢大崽的。
“夫子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束脩的问题,还请夫子放心,我家尚有一些积蓄。”
郭夫子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老朽创办私塾并不为了钱财,只是我这清水私塾……”
他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清水私塾眼看是办不成了,三天前我就让学生们各自回家去了……”
私塾是他心血所在,自从落第,他便回到家乡创办清水私塾,粗略一算已有十载。
十年来他兢兢业业,教孩子读书认字、开智启蒙,说不上桃李满天,也算小有名气。
附近村民邻里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称一句“郭夫子”。
没想到现在私塾却遇到这种事……
见郭夫子愁容满面,江扶鸢忍不住扫过他的面庞。
看相看的是三庭五眼,各宫气相,平时不去注意的话,每个人的面庞也只是容貌而已,只有仔细看到窍处,才算看相。
天庭饱满,手横四指,形似覆肝,是个专心学识的读书人。
耳高于眉,轮廓分明,天生聪慧,虽然没有庙堂之位,却能受多人敬重。
只是子女宫寥寥,看来亲缘单薄,好在有浓厚白气填充,是他的学生们反哺的福报。
总而言之,郭夫子应该是福禄寿三的命格,除了仕途不通,其他都是顺风顺水才对。
怎么私塾会开不下去呢?
“伏牛老矣……”郭夫子摇头认命般说道,“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江扶鸢正想再说些什么,大崽脆嫩的声音传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①。夫子身强体健,阅书千行,肯定可以让清水私塾重新振作起来的。”
字字珠玑,句句铿锵。
江扶鸢忍不住在心里狂给大崽鼓掌,不愧是为娘的好大儿!
郭夫子显然没料到面前小童会有这样的见解,吃惊道:“你识字?”
“爹爹教过。”
“好,好,好……”他连叹三声好,这么小的农家孩子就能有如此见解,若是加以引导,以后必然飞龙在天。
可一想到这样的好苗子自己不能亲自教导,郭夫子瞬间又萎靡下去。
“唉,夫人,我也不瞒你,清水私塾它……闹鬼啊!”
最初是一个叫大牛的孩子交上来的抄写册子上一片空白,他以为大牛贪玩没有写,把孩子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大牛却信誓旦旦说自己确实是抄完了的。
鉴于大牛一直老实听话,表现良好,他便当孩子好面子嘴硬而已,打了三下手心就让孩子回去上课了。
从那日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交空白册子。
每个孩子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写完了的,不知道为何写好的册子又变回空白。
郭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明白平日听话乖巧的孩子们怎么突然集体叛逆起来,每次晚上批阅孩子们的书册时,他都忍不住把戒尺拍得“啪啪”作响。
于是他改变策略,让孩子们延迟一个时辰下学,直接在私塾里就把当天要抄写背诵的文章部誊抄完毕。
看着满是墨香的抄写册,郭夫子终于满意地放孩子们回家。
怪事就发生在当晚,当他重新打开册子想检查下有无别字时,本该满是字迹的抄写册竟然是一片空白。
“没了,什么都没了!”郭夫子现在回想那一幕场景,依然觉得浑身冰凉。
“后来不只是写好的字消失,就算是大白天的课堂上也不得安生。”
被他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若是回答的好便罢了,稍微答错就会“哎哟”一声摔个四脚朝地。
他问孩子怎么了,学生无一不是哭唧唧说有人在打自己。
有人是后脑勺挨了一下,有人是屁股被踹了一脚……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无人再有心做学问。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事情到这一步,除了闹鬼,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呀。”
郭夫子满眼痛惜:“我只好让学生们都回家去。”
闹鬼吗……
江扶鸢从开着的木门往私塾内看去,青砖白墙,飞檐斜瓦,就是寻常屋舍的模样。
即无阴气,也无污秽。
小胖,你能感觉到有鬼气吗?
同类相吸,若是真有鬼存在,小胖一定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小胖?
没听到熟悉的絮叨声,江扶鸢扭头看向身后,哪有小胖的鬼影。
“主人~我在这儿呀~”
荡漾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从头顶传来。
一抬头,熟悉的鬼影贴在大桑树的树干上一脸痴迷地蹭着,像只吸嗨了猫薄荷的大肥猫,长长的舌头控制不住地耷拉在半空中,可疑的银丝眼看就要滴到郭夫子的天灵盖。
嘴角抽了抽,江扶鸢赶紧拽了把老夫子,免得他被长舌鬼口水洗脸。
突然被拉走的郭夫子:?
“毛毛虫,有只毛毛虫差点掉您身上。”江扶鸢赶紧寻了个借口。
“无妨。”
郭夫子摇了摇头,枯瘦的双手抚上粗大树干。
“这颗桑树是我开办私塾那天亲手栽种,如今也有十载年华。我本想私塾如树,两者一起根深叶茂,没想到现今树还在,私塾却……”
好像在回应郭夫子的感慨,树冠轻轻摇曳,树叶彼此摩挲,发出一阵沙沙声。
无风自动?这桑树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