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老者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沉积了多年的痛。
“我听说,前辈当年和苏先生认识?”
“认识?”老者想了一下,似是想通了什么。才笑了笑。“我四十多岁时,以为在西楚已无敌手,当和南慕那位先师一较高下,但后来,我遇见了他和前不久才刚刚病逝的那位李先生。方知,我其实并非西楚第一。二十年前,我确实是西楚第一,但也只是因为那两位先生因为封印妖塔全身修为尽毁。”
“所以说起来前辈是认识他的!我这样说对吧?”
陈登点了点头。
“晚辈游历天下归来,正好经过此处,从前偶有听先生提及前辈,很是仰慕,便过来了。”
“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废人,救不了西楚受苦受难的黎明百姓,改不了天灾。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
“前辈自谦了,在晚辈心中,能从云崎山脉回来,就算不能回来的,都是英雄。”
“哈哈哈哈……,这话过了,让人听了,怕是要笑话的。我若是英雄,那你呢?你又是什么?”陈登意味深长地看着何墨谦。
何墨谦一笑。“我只是一个没用书生罢了,先生也是如此说我的,至今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无用书生?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据我所知,你当年也是要北上对抗暗影的,以你的能力,平定西北不在话下。”
“可后来没去成。”
“所以说,可惜。”陈登说道。
何墨谦抓起茶杯,说道。“我喜欢云游,这些事自是有宫里的人和各大臣对应,我向来喜欢自由。”
他说完,喝了一口茶杯中的酒。
“什么喜欢自由,这种话你骗骗其他人还行,骗我,却是多余了。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气。”陈登说。
何墨谦一愣,举起茶杯定在了半空中,终是没有喝就又放了下来,苦笑不已。
陈登说的没错,他心中有气,他当初确实也是要去往西北抵抗暗影的,至少圆他那位年轻好友的梦。
不过后来,他那好友被人陷害至死,凶手却得到朝堂群臣庇佑,所以他心灰意冷了。
他没有救下那位朋友,甚至连他的尸体在哪都找不到,所以他是那无用书生是不争的事实。
“是!我心中有气。”
“你那位朋友若是见你如此,想来也是不愿的吧!说起来,苏先生和你断绝关系,想来也是因此。”
“他们一定失望透顶。毕竟,西楚死了这么多人,我还在因为当时之气游历天下。可谓逍遥快活,谁还不痛恨。”
“其实,你应该去西北的,不管为了什么。”陈登说。
“我一直想替他报仇来着,只是心中仍旧有些迷茫。此次正好经过这里,便上来了,觉得也许前辈能够指点一二。”
“我也不知,不过,西北应该能找到答案?”
何墨谦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后说道。“其实,我在上山前就有想过。如今,听前辈这样说后,倒是看开了许多。我想,我自己也该是如此。也罢!前尘往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他站起身来,说道。“前辈可有剑,晚辈想借用一下。”
“剑的话,自是有的。”
沈洪说着,站起身走向一旁,拿起了旁边一把普通长剑,连同剑柄一道递给了何墨谦。
何墨谦抓过长剑,走到窗边,通过窗口微微抬头往上看,天空万里无云。
他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结束这西北的战乱,那便给西北那人一点警告。若轻举妄动,死!”
他从窗口处跃了出去,缓缓落于屋顶上,简直犹如仙人一样的飘逸轻巧。
他一剑挥了出去,然后以人眼看不到的速度收剑入鞘,一气呵成。
整个道仙宗上方突然爆发气体乱流,一声巨响直接炸开,传遍千里之外。
道仙宗的弟子们不管在哪个方向。都纷纷侧目看向了最高山上。
何墨谦伸出手,那道剑影快速往天空更高处飞射而去。掠过曲灵城上方,以几乎覆盖整座城池的姿态一闪而逝,去向了西北。
陈登也走到窗口处,抬头看向了何墨谦,目光中有些神往,像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何墨谦站在屋顶上远朝西北而看,身姿笔直,衣服却被气体吹得四处飞扬。
陈登感慨。“果真是当今西楚的前沿强者,我当年最强时,怕是也远远不及。”
何墨谦扭过头来,抱了抱拳。“多谢前辈指点了。”
道仙宗里如今两个修为较高的人,一个在宗门内的屋顶上,一个在曲灵城繁华街道路旁的算命摊子上,都是同时抬头看向了天空中。
只是一人看得到衣袂翻飞的何墨谦,一人则看不到。
但都不妨碍他们心中的那股震惊之色。
坐镇帝都彭州,被天下人称道了十多年西楚第一的刘彦长,此刻正站在了武道第一楼的屋顶上,仰望那道突如其来的剑气,心中不知想什么。但一身紫袍却极为显眼。
众人也抬头看向了他,都驻足观望。不明白平时需要登到第八楼才能见到的神仙人物,怎的今天就突然转了性子。不离开也就罢了!却还在看着天空怔怔发呆。
着实是西楚第一人,众人看的也不怕刮风下大雨打雷什么的。
刘彦长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喃喃自语地开了口。“此人之强,怕是还要在我之上,他究竟是谁呢?”
雾里的后山山顶上,一个老者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在石头前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突如其来的变故,雷声阵阵,雷电仿佛要蔓延到他们身边。一道剑影从乌云中飞切而过。
老者说道。“此一剑,比之一般剑仙强太多,天下少有。而今,西楚能做到的怕是也只有先生了。”
男子看着老者,却是笑了笑。“此一招,我其实也很难做到,这人确实很强。”
九宫山上,刚刚破完阵的青衫女子正端着茶杯示意主座的几位老者。“师伯如此安排,不怕将来九宫山没有退路?”
“九宫山早在多年前就和西楚皇家有所往来,实话说,这些年我们九宫山的火雷都是提供给皇宫里的,早就没了退路。”
老者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正要再说些什么。
外面天空中仿若爆炸的雷鸣。
青衫女子似乎有所感应,腰间铃铛摇晃不止。她把茶杯放下抓起桌上长剑,也不顾大堂内是否有老人长辈,就这么转身冲了出去。
才出到门外,就已经跃了起来。
半刻钟之后,她来到了九宫山最高的地方,抬头看向西南方向。
九宫山几个修为较高的长老也纷纷上到了此处来,都是一同看向那感天动地的仙人一剑。
可还未等几个长老开口,青衫女子便已捷足先登。“这西楚战乱,也该定了。”
几位长老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知道她的修为,也没有说话。
琅琊阁上,四位修为已到达玄通境的高手,纷至沓来,最终和其中一人站在琅琊阁最前方的高楼上,看向了前方,那道仿佛如要切割整个天下的剑气。
其中一女子说道。“西楚竟还有此等修为之人,怕是我等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了。”
“此人实力,怕是已入半仙境界中后期,和那刘散人应是不相上下的同等段位,我们确实打不过。”
“不用想了,此等高度,想我等如今停滞不前的修为,只是望其项背的罢了。”
地处东边与南慕交界的云崎山脉西北角,一个女子提着一只体型比自己还大上好几倍的棕熊,一挥手把棕熊扔出了几百米开外,一路翻过撞断无数树木枯枝,最终停下来时死了。
女子抬头看天,不做言语,但她知道,西南的异象,怕是和那人也差不多了吧!
北宜宁城地界上,一对并排而坐的男女放下了手中肉串,都扭头看向了南方。
一身红衣的女子笑着说道。“这剑气,若是暗影里的人,西楚怕是危险了。不过,想来应该不是。”
她说着,给一身青衣的男子递了一串肉过去,继续说道。“不过也不用担心,此剑气去往西北,不是杀咱们的。”
男子点点头,低头吃起了肉串。
女子一笑,正准备扭过头时,男子伸手过来把她嘴上的污渍擦了去。“下次吃东西时注意些。”
女子歪着脑袋,问道。“可好看?”
“嗯!”
“卓云,这辈子,应是不会看上别人了吧?”女子笑得眉眼弯弯。
“既是你在身边,半辈子都值了,哪还有心思挑三拣四。你知道的,我对感情向来看淡,但唯独是你,处处例外。”
女子一笑。“我知道,因为是你。”
西北之地,两军对垒的战场上。
此时,见着南方突然变化的天色,气息都变得焦灼起来。
战场,本是高手云集之地,不说当年那些和暗王杨维宁义结金兰一起造反的宗派弟子,就单单前来投靠想谋一份前程的奇人异士,实在不在少数。
楚军阵中也有不少剑仙枪仙实力的将军,皇宫大内高手也实在不在少数。
此刻,两军将士中的高手纷纷跃上高处,倒像是起落的尘埃。
南方而来的天色瞬间抵达,交织的乌云突然破开,一道剑气已然抵达暗影大军面前,向着暗影大军的方向,高速砸落了下来。
暗影军队里,一个骑着枣红色大马的将军持着长枪纵马而来,从马背上跃起,一枪迎剑气而上,动作干净利索,口中大喊。“看我暗影东降神威大将军的暗夜枪。”
这人便是号称东降神威大将军的韩寻,在暗影位列右护法职位。地位仅次于暗王,军师还有左护法。
随着韩寻的动作,地底的身后灵气突然暴涨,一根突然形成的巨大长枪从他头顶飞过,直接顶了上去,与那道几乎能覆盖整支军队的剑气以强硬的姿态相撞在了一起。
可巨大的长枪并未抵挡多久就被震四散破碎了去,像是一根铁棍被碾压一样碎屑横飞。
他抱以必死的决心再次舞动起来。
可就在那道剑气即将抵达他胸口时,身后突然闪出一人,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整个拽飞扔了出去。
这人是谁,自是还要压他一头他心服口服的左护法,号称魔王之眼的黄正罡。
黄正罡一拳迎上,直接打在了那道剑气之上。
触碰的瞬间,剑气和拳头上聚集的灵气碰撞在了一起。黄正罡掌心上一块可以覆盖整个军营大小的墙体屏障突然出现。
可还是震得裂开犹如破碎的冰块。
黄正罡再次一拳,整个墙体屏障才缓缓修复了几许。
黄正罡再次出手,把整道剑气整个砸碎。灵气扩散所产生的气流瞬间把整道墙体屏障也搅动了起来。
“快些闪开。”
然而,黄正罡的话音才落,已经被炸翻了出去,一路倒退而去,直接翻滚到了几百米开外才缓缓停下。
黄正罡站起身时,之前翩翩公子的模样已经变成了披头散发的样子,手上也全是自己之前喷射而出的鲜血。
这样子,不可谓不难看,但和平日里的形象比起来,简直大相径庭。
黄正罡的手有些颤抖,仿佛已经精疲力尽,隐隐有了握不住拳头的感觉。
“这次,暗影怕是不得不考虑后路了。”
道仙宗上,何墨谦缓缓收剑,再次跃回了屋里。
他把长剑还给了陈登,说道。“其实此次,也并非全是为了来看前辈的。”
“你来时我就知晓了,说吧!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能否帮得到你。”
何墨谦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沿着桌面,推向了陈登。“这个东西极为重要,比之你我的性命,怕是还要重要上千万倍,是我用命从极北之地,北海上带回来的。才到西楚,便听说道仙宗上,有人和北离那位景顺王相识,所以便跑过来了。原本只是想打听的。没想到一时间却要去那西北战乱之地了。所以,这东西我只能放于前辈这里。望前辈帮我个忙,若有谁真认识那位景顺王的,便托他找到那位王爷,让其助我救这西楚的黎民百姓。”
陈登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想是已经知道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可他还是不由的试探问道。“里面的可是?
何墨谦点了点头。“晚辈说了这些,想必前辈也猜到了,里面,正是晚辈从北海上带回来的深海鲛珠。”
陈登点了点头,非常严肃。“放心,便是死,我也要看护好这东西。”
“有前辈这句话,晚辈也可以放心去了。”
何墨谦辞别陈登,往外面走去,突然面对夕阳在门外伸了个懒腰。说道。“据说道仙宗上有位道种,我想去看看。”
“去吧,在凌怀师侄的后山上。”
何墨谦点点头,飞身往陈登说的地方而去。
几刻钟之后,他落在了院子的墙头上,看着那位坐在桃花树下看桃枝的少年。
那棵树明显已经枯萎,看上去已经不会再有重生的迹象。但他却呆呆地仰望看着。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那位道种,何墨谦都要以为,他是不是脑子不好,呆呆傻傻那种。
“真是有趣。”
何墨谦说道。
坐在桃花树下的少年看他一眼,一笑问道。“仙人?”
“也不是?”
“前辈?”
“可以这么称呼。”
“正好我有疑问,那便问问前辈好了。前辈可曾有喜欢的姑娘?”
“当年,白凌江上,见一袭青衫,至今不忘。”
“可曾喜欢?”
“甚喜!”
“可为何没有相伴左右?”
“我抛下了她。”
“原来如此,可还会再见?”
何墨谦想了想,回道。“想来。过不了多久,还能再见。”
“真好。”
少年转身坐着面向他,说道。“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她说待这桃花开了,便来看我。”
何墨谦一笑,若不是知道灵气能让死掉的植物复苏,他都要以为,这少年是不是中毒太深了。
“嗯!到时,可莫要辜负了人家。”
他说着,在墙头上站起身来。
那少年问道。“前辈这是,要走了?”
“嗯!特地过来看你的,不过人已经看了,也是该走了。”
“多谢!”少年说着,又转身打坐面向了那棵枯萎的桃树,双手托腮。
何墨谦站在墙头,看着夕阳余晖,喃喃自语。“赵,青衫,可还好?”
他一跃而起,像是乘风一样飘然而是去。
一个正往这边走过来,一身白衣的少年见此,作揖拱手。“前辈,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