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之中,两人的目光静静碰在一处,谁也没有说话。
外头天光已经大亮,秋日暖阳隔着帐幔往榻上透进了一些光,帐子上绣着的合欢花似乎有了几分生气。
沈雨燃看着眼前的他,心绪起伏不定。y
眼前的男人将来会是太子、会是帝王,他睥睨天下,却愿意为她置生死于度外。
他做的事,她并非看不见。
如果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还是数月前那个青涩的萧明彻,她或许改了主意,愿意同他此生厮守。
可他若是知晓前世的一切,她怎么可能若无其事跟他重归于好?
因此,问这一句是多此一举。
沈雨燃很清楚,也很确定,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就算他承认了,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她还是静静等着他的答案。
如果他承认了呢?
“你想知道什么?”萧明彻反问。
听到这句,沈雨燃心下一哂。
她就不该对萧明彻抱有期望,他在猜她问这句话的意图,在他没猜出来之前,他不会给任何的答案。
沈雨燃倒想知道,他能拖出个什么说辞来。
“所以你对我是有欺瞒还是没有欺瞒?”
萧明彻看着她那双似笑非笑的眉眼,心中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他稍稍将目光挪开了些,伸手替她拢好薄被。
“燃燃,人总是有秘密的,你是,我亦是。”
沈雨燃转过目光,深深盯着花团锦簇地帐子顶,没有说话。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萧明彻的心却猛然一沉。
“我的确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该从何对你说起。但我答应你,只要你问,我一定告诉你。”
沈雨燃依旧望着帐子顶,心中无声答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他那么聪明,却故意装傻。
不就是想含糊过去么?
含糊着把前世的事拖过去,含糊着把她这一世再娶过去。
“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萧明彻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她说话,再坐起来看时,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心中莫名有些惆怅,怎么都躺不住了。
“紫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傅温书下了马车,见紫玉和另一个陌生女子站在越王府门前,上前询问道。
紫玉望见是傅温书,心中一喜,只是有些惊讶他也来了越王府,走过去朝他福了一福。
“傅大人,我……我想求见王爷。”
傅温书毕竟是外男,再加上元夕发生的那些事,他们三个人之间关系尴尬,紫玉可不能说沈雨燃昨天被越王殿下带走了,一整夜没回去。
“没人帮你通传吗?”傅温书神色泰然。
“嗯,”紫玉苦恼地说,“王府守卫换了一批人,我们想请他们通传一声也不行。”
我们?
傅温书的目光不禁转向紫玉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一袭青色衣裳朴素简单,发间亦无钗环,五官称不上多么出众,但眼神中凝练出了一股淡泊宁静的气度,令人不敢轻慢。
紫玉倒是机灵,立马引见道:“傅大人,这是容蕊容大夫,是我们如意坊的贵客。容大夫,这是傅温书傅大人,傅大人一直……很关照如意坊的生意。”
昨日得知萧明彻的身份后,沈雨燃跟什么达官贵人有往来,容蕊都不觉得奇怪了。
她客气地朝傅温书行礼:“傅大人。”
傅温书早就听说沈雨燃在平州城的事,遂猜出容蕊就是受到皇帝嘉奖的那位游医,看向容蕊的目光不禁带着几分敬佩。
“容大夫。”
寒暄点到即止,傅温书重新望向紫玉:“无妨,我去替你说说。”
他已经来过王府,不必亮出身份,门房便识得他,恭敬喊了声“傅大人”。
“臣有事求见殿下,”说完,傅温书瞥了一眼紫玉和容蕊,又道,“还有如意坊紫玉姑娘和容蕊姑娘也想求见殿下,劳烦通传一声。”
“小的立刻就去。”
王府里很快有内侍出来,还一起出来了两个,一个领着傅温书到了萧明彻平常议事的云辉堂,另一个则不知把紫玉和容蕊领去何处了。
傅温书在云辉堂坐了好一会儿,萧明彻才姗姗来迟。
“殿下。”傅温书来寻萧明彻原是有正事的,此刻见他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顿时有些迟疑,征询地望向他。
萧明彻径直落座,垂眸静坐了一会儿,方抬眉道:“我以为你已经离京了?”
“原来该早就离开的,只是臣的大哥迟迟没有抵达京城,臣有些不安。”
傅温言没回来?
萧明彻略一思索,看向傅温书:“会不会是东南水师那边军务繁忙,他无法脱身,他压根就没回京城?”
傅温书却是摇头:“近来海防十分太平,并无海盗侵扰,大哥收到家书一定会立即回京。”
那倒是。
萧明彻很了解平远侯府的家风,傅家子女收到侯夫人病重的消息,无论多远,都一定会回京。
傅温书如是,傅温言亦如是。
迟迟没回京,的确反常。
他虽然跟萧明彻闹翻,但此事并无影响平远侯在朝中对他的支持。
侯府的忙他当然能帮则帮。
“我派人去打探一下。”
“多谢殿下,臣告退。”
见傅温书就要离开,萧明彻忽而敛眸:“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沈雨燃的话,总是令萧明彻不安,他忽然想起傅温书回京的时候对他说的话。
倘若傅温书都能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那么沈雨燃……
萧明彻的心狂跳起来。
他太心急了,急着扫清一切障碍,急着快些重新迎娶她,却不小心漏了破绽。
沈雨燃不是无缘无故那样问他的。
她是在试探他?
不,她不是试探,她……
傅温书看着平素沉静的萧明彻眼神骤然慌乱起来,忍不住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事了,不过……
萧明彻看着傅温书,没有言语。
从沈雨燃进东宫的时候,傅温书便知他的心意,也不必他说,能让他方寸大乱的,只有沈雨燃。
“如意坊那边出什么岔子了?我来的时候,遇到了紫玉和那位容大夫。”许是怕萧明彻多想,傅温书特意补了一句。
萧明彻没有言语,沉默片刻,忽而问:“你回京后见过她吗?”
傅温书那日去如意坊,的确是为了萧明彻去的。
他本不想提此事,但萧明彻既然问了,他不想隐瞒。
“臣见殿下之前,去了如意坊一趟。”
萧明彻的眸色一沉。
“当时,臣觉得殿下近来举动有些反常,担心殿下出事,有些拿不定主意,去问问她怎么看。”
她知道傅温书觉得自己不对劲?
萧明彻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边的茶杯,几乎是凝神屏息地问:“她怎么说?”
傅温书眼眸深敛,知道他的确是不一样了。
如果是往常,听到自己又去找了沈雨燃,他不问缘由便会生气。
但现在的他并不在意自己去找沈雨燃的事。
傅温书压下心底的疑问,缓缓道:“她说,是不一样了,但他还是他。”
咔嚓——
萧明彻手中的茶杯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