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秋芙只是美人,今日宫宴位居末席。
见身居高位的嫔妃不敢说话,她杏眼一抬,大声笑了起来。
“陛下每日忙于朝政,后宫原是该让陛下休息解闷的地方,皇后娘娘提那些有罪之人做什么?”
荣安公主见韩秋芙居然站出来顶撞皇后,顿时生气。
“韩美人,母后正在同父皇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韩秋芙妩媚一笑,看向皇帝:“陛下说是家宴,让大家都轻松些,臣妾也只是听陛下的话,知无不言罢了。”
又把父皇扯出来。
荣安正要反驳说话,却见皇后示意她不要言语。
“彻儿是本宫养大的孩子,他纵然有罪,陛下已经罚过。他如今不是皇子,可血缘亲情在这里,他依旧是陛下和本宫的儿子。陛下,大过节的,身为母亲见不到自己的儿子,难道还不能说吗?”
“皇后,”皇帝缓缓开口,“既是庶民,自然不能进宫赴宴。”
皇后轻笑道:“说起来,如今的情形,倒是跟当年很像。江妃死后,彻儿身边的奶嬷嬷都被人撵出宫去,他虽在宫中,却无人照料,陛下把他送到坤宁宫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活气了,连方院判都说要熬不过去了呢。”
谁都没想到皇后会突然提起江妃。
殿内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皇帝道:“除夕家宴,让他进宫罢。”
话音一落,殿内数人捏紧了衣角。
但圣旨就是圣旨,皇帝发了话,那便是一锤定音。
皇后得偿所愿,命殿内歌舞再起,殿内复欢融起来。
腊八节一过,年节就越来越近了。
如意坊正好赶上了这趟,各家各府备年节礼,少不了给女眷备些胭脂水粉,生意竟比之前还要好。
但沈雨燃并不满足于此。
静王在地宫抢走的那些银票,想是赏给手底下的人了,沈雨燃回到京城去钱庄挂失,只找回来一半。
还好如意坊的生意有了起色,手头还算宽裕。
她很清楚,如意坊的货品其实有些单一,只售卖胭脂是没法多多的挣钱。
在铺子里跟客人攀谈过后,沈雨燃忽而起了制绢花的念头。
与金银首饰相比,绢花制作简单,成本也比较低廉,即使卖得不好,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沈雨燃一向觉得金银首饰太过沉重,喜欢簪绢花,宫中那几种簪花样式她都很熟悉。
起了主意之后,她立即让紫玉买了些丝带绢帛回来,尝试着做了几种。
几个小丫头看着都说好看。
沈雨燃又去请教了京城里有名的金石工匠,因她只需要素的金簪和银簪,能在工匠那边直接买,当下金簪银簪各买了两百支,赶在过年前制出了第一批簪花。
如意坊的胭脂水粉都分四寄时序,这次卖的绢花以梅为形,当然也应时节,唤作“映雪”。
因着做出来的数量不多,并未大规模的售卖,只向铺子里的熟客兜售,很快就卖光了。
这些绢花是以宫中制法为参照,将其中的繁复之处做了简化。
毕竟,宫中匠人制作绢花,只求好看、惹眼,可以为了制一朵绢花耗费数日。
借着“染冬”和“映雪”,如意坊赶在年底前赚了不少银钱。
沈雨燃心中高兴,决定让大家热热闹闹的过个年,将前院、后院装饰一新,连着门上的牌匾都换成烫金的。
“老板,挂在这里可以吗?”
沈雨燃审视片刻,“再往上一点。”
“好,”挂牌匾的伙计又问,“这样合适了吗?”
高度倒是合适了,但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劲。
“再往右挪一点,不要太多,半寸就好。”
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雨燃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猜出来人,她回过头:“傅大人回京了?”
傅温书微微点头,“出来替妹妹买杏子糖,见这边正热闹着,就过来看看。”
他手上提着几个油纸包。
妹妹要吃糖,亲自出门来买,真是位不错的兄长。
沈雨燃浅浅笑了下,吩咐伙计按傅温书说的话将牌匾挂好。
若是往常,沈雨燃该邀请傅温书进铺子里去喝茶坐一坐,但上次穆亦瑶过来说的那些话……
罢了,穆亦瑶来说那些,原就是没安好心,只是为了给她添堵,她何必因为那些话影响自己呢?
傅温书帮过她那么多忙,于情于理,都不该失了礼数。
沈雨燃道:“傅大人进去喝杯茶吧。”
“也好。”
傅温书跟着沈雨燃进了铺子,一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那株桔树。
已是隆冬,当初结的那些沉甸甸的果实早就凋零,但主人用丝绢做了许多彩色小球,挂在树枝上依旧好看。
“傅大人才回京吗?”
“嗯,前日回的。”
办完萧明彻的事后,他回了魏县继续做县令,直到赶回来过年。
沈雨燃望向紫玉,紫玉会了意,捧着锦盒上前,里头有有八瓶胭脂还有八支绢花。://y
自从支起这间铺子,沈雨燃多得朋友帮助,临到要过年了,给各家都准备了一份谢礼。
公主府和镇北侯府的礼已经送过去了,华淳郡主还有当初令如意坊胭脂在京城风行的花魁也都各留了一份。
平远侯府一直在如意坊采买胭脂,侯府里三位姑娘也不时会过来逛逛,原是该早些送去的,只是沈雨燃不想遇到穆亦瑶,一直拖着没去送。
今日傅温书既来了,正好可以给他。
傅温书接过锦盒:“如意坊的胭脂和和绢花都极为难得,多谢沈老板了。”
沈雨燃看着他,忽而想起地宫的事,心中一动,问道:“地宫那边可查出什么来了?”
“就查到了十几箱铸造好的私钱,依旧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铸的钱。”
怪不得静王还好好做着他的王爷。
只是那些私钱是扳不倒他的。
寒暄几句过后,傅温书告辞离开,拿着杏子糖和和锦盒回了侯府。
平远侯和平远侯世子今年回京过年,外任的傅温书也回了家,侯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傅温书进到正院的时候,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笑声。
“二哥回来了。”侯府二房的长女傅幼姣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到了挑帘进门的傅温书,笑着迎了上来,“二哥,杏子糖买回来了吗?”
“买了,还买了些别的,你们都尝尝看。”傅温书笑眯眯地提起了手中的油纸包交给府中下人。
傅幼姣瞥见长随捧着的锦盒,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好吃的?”
“不是吃的,不过也是好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另外两位妹妹也坐不住了,起身过来看热闹。
打开锦盒,顿时欢呼了起来。
“是如意坊的绢花和胭脂!”
“二哥真厉害,如意坊的绢花说是只制了一点点,我派丫鬟去买的时候就已经售罄了。”
“上回我过去问的时候,沈老板说等开了春还要再做,”傅幼姣看向傅温书,狡黠地一笑,“到时候我能不能自报家门,让沈老板偷偷先卖给我?”
穆亦瑶微笑道:“如意坊的沈老板跟二弟是好友,往后你们还想要什么货,只管同二弟说就是了。”
“太好了。”
三个妹妹兴高采烈地试着绢花,傅温书朝穆亦瑶看过去,两人目光交汇,又迅速挪开。
侯夫人道:“什么绢花,拿过来瞧瞧。”
傅幼姣从锦盒了拿了一朵送到侯夫人跟前,“大伯母,你瞧,是不是很精致?”
“这是做的梅花么?颇有几分针工局的风格。沈老板也是个肯动脑筋的。”侯夫人笑道,“历来民间时兴什么衣饰首饰,都是跟着宫中的风尚走,她倒是看得清楚。”
说着,侯夫人伸手拿掉了傅幼姣发间的金簪,替她戴上了“映雪”。
对豆蔻少女来说,这样的绢花的确比金银要灵动得多。
“娘,我先回院里去了。”
“外头天寒,你回屋还是先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是。”
傅温书恭敬应下,出门离去。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特别快,沈雨燃还没细细体会每一日的习俗,就到了大年三十。
如意坊里都是些孤家寡人,除了李叔和厨娘,其余人都无家可回,全都留在坊中过节。
沈雨燃体恤厨娘的辛劳,早早地就打发厨娘回家去了。
留在铺子里的人一起动手整治出一顿年夜饭来。
紫玉抢在所有人之前选了天麻炖鸡,银杏要做羊肉锅子,春草要做蒸鹅,沈砚要做醋鱼,沈凌风要做红烧肉,暗风暗月则提前向厨娘学了狮子头和拌三丝,沈雨燃思来想去,偷懒做一道清炒冬笋。
八个人忙活了大半日,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将齐齐坐在了桌前。
沈雨燃是老板,自然先举杯。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如意坊的生意的确是靠着大家伙的努力越做越好了。
温酒下肚,众人都举起了筷子。
如意坊中其乐融融的时候,宫中的除夕夜宴却是一片紧张。
朝臣们都知道,废太子萧明彻要进去后宫赴家宴。
有那些消息灵通的,打探到是皇后坚持要萧明彻赴宴,可皇帝终归是应下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皇帝心中,还是拿废太子当儿子看待的。
废太子尚有起复的机会。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在朝臣心中一晃而过,在崔相的带领下,群臣小心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等到酒过三巡,帝后便携手离席,去后宫守岁。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高声通传。
皇帝缓步走进殿中,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萧明彻。
今日他以庶人身份进宫赴家宴,座位排在了最末端,是以帝后一入内,便瞧见了他。
皇帝的眸光微微敛紧。
数月不见,他不再是一袭华服的太子,也没有玉冠束发。
比起从前贵重威仪的打扮,他如今的穿着实在可怜。
一袭玄色布衣,上头没有任何的花纹,虽然他的身姿依旧端稳挺拔,清隽颀长,但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着实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