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袁可立话语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开始缓缓转移,扫视着众人,逡巡不定,神色愈发的凝重起来,忽然间,身体微微一侧,右手抬起的同时,一指身侧悬挂着的那副辽东地图,缓缓张开了口,欲扬顿挫之间,一字一句的飘入诸将的耳中。
“因此,各位将军,此次攻取沈阳城,看似咱们来势汹汹,一副大军压境的样子,然而,真正的战争却不是在攻取沈阳城上面,而是在这几个地方,沈阳通往抚顺的沿途,以及经过抚顺,离开辽东,进入建州萨尔浒的这些必经之地”
听着袁可立的讲述,众人的目光变得分外明亮,随着他的右手在地图上缓缓转移,对于这样的判断与安排,没有丝毫的怀疑,频频点头之时,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毕竟,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大明如今的攻势,就是呈现半包围之态,犹如袁可立刚才之言,如此攻势之下,就等于暴露了一个缺口,给鞑子以逃生的希望,建奴不敌之下,可以向北溃退,逃回建州,并不一定是绝路。
辽东与建州之间,横亘这一座绵延的长城。
如此一来,距离沈阳和抚顺最近的一座关口,那就是抚顺关,是萨尔浒进出辽东的必经之地,毫无疑问,若是在沿途进行埋伏,势必会重创溃逃的鞑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色已暗,进入了深夜,沈阳城的北门,人影绰绰,战马打着响鼻,似乎是嘴上有着某种束缚,无法嘶鸣,只能发出闷闷的声音,呼呼喘着粗气。
“图伦,就不要去抚顺城了,咱们直接前往抚顺关,直接从那里返回建州,但也要小心,先派出探子,沿路查探一下,以防中了埋伏,尽管那一带还在咱们的控制之中,但也难保有什么意外”
沈阳城内
某个深宅大院之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就是一声焦急的话语,院子里顿时一片大亮。
“陈将军,不好了,阿敏和图伦那两个王八蛋,带着大部分的鞑子从北门逃走了,咱们全都被他们兄弟而给骗了,如今之时,沈阳城的八处城门,有五座几乎是无兵把守”
抚顺关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阵的嘈杂的马蹄之声,大量的女真族骑兵缓缓前进,通过抚顺关,返回建州,而在抚顺关的南侧,大门的一侧,回荡着一阵交谈的声音。
“五哥,你尽管放心,既然大汗已经答应了,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你就尽管放心的返回建州,到时候,只需向大汗服个软,放低态度,最多也就是口头上训诫一番,就没事儿了。”
“十弟,不用在安慰我了,之所以答应你的提议,并不全是因为有皇太极的那道汗谕,而是我莽古尔泰实在不想,让这么多的族人毫无意义的葬身于辽东,消耗咱们后金的元气。”
黑暗之中,莽古尔泰的语气一顿,漆黑的眸子里亮光点点,叹息一声,似有万般的愧疚之意,有一些自责的说道:“德格类,咱们此次仓促撤离,没有给阿敏打一声招呼,引起他的仇怨是一方面,没有了咱们的策应与掩护,恐怕他将会损失惨重,折损不少兵力。”
“五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此紧急的情形之下,明军来势汹汹,步步紧逼,总要有人负责殿后,若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想要同时撤离,恐怕折损的女真族人将会更多,反而不智。”
德格类安抚了一番,紧接着,语气变得愈发冰冷起来,充满决绝之意。
“而且,若是事前向阿敏打一声招呼,告诉他们咱们要离开,恐怕咱们撤离的消息将会立马泄露,再想离开这辽东的话,势必危险重重,将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毕竟,别看沈阳北部和这抚顺一带,看似还在咱们的控制范围,还是咱们的势力范围,实则却是,到处都有明军的夜不归出没,窥探咱们的行动,恐怕咱们撤离抚顺城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袁可立和孙承宗那两个老儿的耳中。”
“如今之时,只能向萨满祈求,阿敏不再那么的固执,非要坚守沈阳城,更不要向抚顺城撤离,而是直接奔向通往建州的各个长城关口,离开建州。”
渐渐地,在星光的映射之下,莽古尔泰那明亮的眸子变得黯然起来,不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缓缓转头,遥望南方,德格类的话音刚落,不无感慨的叹息:“哎父汗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那么多的女真族人牺牲于此,才能攻占辽东的大半土地,却没曾想到,世事多变,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十几年的努力付诸流水,根基损毁殆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辽东?”
“五哥,无需叹气,更不用如此自责,之所以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并非咱们的错,并非我们不够努力,也非咱们不善战,而是没曾想到,大明的那个黄毛小子如此厉害,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老练。”
“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眼光,慧眼识人,除去魏忠贤以及党羽之后,一连任命了诸多能干之臣,尤其是在西南与辽东,更是选对了主帅,否则,咱们又何至于这么狼狈?又何至于败得这么迅速?”
“而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明朝的疆域广袤无比,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兵源更是源源不绝,就算折损的士兵再多,以大明的人口基数,也很容易得到补充,要是咱们后金也有那么多的人口规模,又何必那么依赖于那些不牢靠的蒙古人?恐怕早就一统漠南,长城以北的各族。”
“是啊,十弟,你说得不错,之所以被明军打得打败,不得不返回建州,不是因为那些蒙古人不可靠,紧急之时,派不上丝毫用途,也不是因为林丹汗那个搅屎棍,主要还是在于女真人过少,大大限制了咱们后金的发展,无法大举进犯中原。”
附和之时,莽古尔泰忍不住地又是一声叹息,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股落寞的气息,就好像一个常胜将军一招落败,黯然离场的同时,又是那么的不甘心。
之所以落败,不是因为智谋不足,也不是因为将士们不够善战,更不是因为怯弱而畏战,实在是因为己方的兵力不足。
就好像,若是在同等条件之下,进行公平决战,完全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击败、甚至于斩杀对方。
然而,事实却是,就是在条件完全对等的情况下,才会落败,自然而然地,心里也就会非常不甘,也就会千万个不服,不得不接受失败的同时,难以控制的流露出落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