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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我们的道场(1 / 1)

当看到钱师兄他们回来时,没看到明成师的影子。我赶紧问到:“明成师呢?”

“到方丈那里去了,估计又商量什么事,反正,这个时候,庙里没什么闲人了。你有事找他?”

“没,他是我们大组长,我怕他回来要给我们布置任务哟。”

钱师兄笑到:“你们任务,估计今天晚上布置不了。明天师父自然要找你们。我们的任务,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时,万师兄也凑过来:“钱师兄,忙成啥样啊,就要上岗了吗?”

“晚上十点钟,我们各就各位,我们留庙组的,都要穿黄衣,方丈在零点敲钟后,迎春法会正式开始,能不忙吗?当然,我们还是要轻松些,你们明天要走路爬山好几天,你们好好休息一下。”

万师兄说到:“你们又是参加法会,又是见证开光,你们处处有吉祥,我们陪着一帮子人上山下坡,没得法啊。”

此时有个双关,“没得法”一个意思是,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的意思。另一个意思是,没有得到佛法,因为离庙离师父离法会太远。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法。万师兄,人越多越有道场,山越高越有道行,你没听说过?”

钱师兄这个回答就相当有艺术了。他说完这话,提着一个包,就往大殿方向走,还不忘回头,给我们一个俏皮的笑脸,更酷了。

“钱师兄一脸忠厚的家伙,什么时候也会搞笑了?”万师兄自言自语,其实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也许他说得对,我们明天参与的活动,或许是我们的道场。”

“算是个锻炼吧。”万师兄低头思考,语速稍微慢了些。“其实,对小胡来说,这才是最需要的。”

“啥意思?”

“小胡从离家以来,就几乎以个体来对抗社会,活在自己的内心里,这种封闭状态,缺少与社会的交流与互动,这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状态。”

“也许他觉得,自己难以融入。”

“没融入过,怎么知道不行呢?你我都是社会中滚出来的,有比较后,选择不稳当。小胡在没有参照物的条件下,一头扎进学佛的道路,这是经不起考验的,也是不负责任的。”

“你觉得他有可能吗?”

我问这话不是没有依据,按小胡的状态,比他聪明的人少,况且,他不太愿意跟不太聪明的人讲话,更何况是那些路人。他内心世界的没有一个情感与社会的世界了,他活在回忆中,很难与外界有所交集,这种态度与背景,跟别人交流或者交往,稍有挫折,就会触及他的敏感。

“当然,他原来在云居山时,只跟学佛的人偶尔说点话。现在到崇圣寺,可以跟我们说话了。何况,这几天,我们三人一起,他说的话居然比平时一年说的话都多。这是一个渐次开放的过程,我对他这种趋势有信心。更何况,对他的女邻居,他已经从理智上进行了切割,当然感情的淡化,还需要时间。如此一来,这次集体活动,让他更多地接触社会人群,或许会让他适应大众,或许回归社会呢?”

我笑到:“你是故意想断掉一个学佛的种子吗?”

“不”万师兄严肃起来:“佛让人圆满美好,净土也是让人极乐,这才是正道。”

他这个思路的弯转得有点大,类似于朦胧诗,当你似懂非懂时,诗人的诡计就成功了,你会以为,这是道好诗。但是,我不想问为什么,因为凭直觉,我也觉得小胡应该到社会上去,真理的智慧不是被困扰所逼迫的,而是真理本身的力量,大道光辉。

看惯了历史的人,知道如何评价人的取舍。比如李自成造反,几乎取得了全国政权,但还是失败了。为什么中国历代农民起义,几乎都失败了呢?因为他们起义的目的,只是为了吃饭,他们是逼上梁山的。

当梁山有酒有肉有自由时,好汉们的心思就无法拓展了。沿袭旧有的思路,有人就想着招安。没有比较的心,就没有选择的智,没有比较与选择的智慧,就无法找出新的长久的大道来。

中国的革命,近百年来,几乎把所有社会模式都试了一遍,最终选择的结果,往往是比较与实践得来的,最靠得住。

小胡的缺点,就是没有比较。

“想什么呢?你是想让我俩多给小胡制造机会?”

万师兄低声问到,有点不怀好意的状态。

“我还没想到那里去,我只是想,这也是我们自己的道场,我们共同努力吧。”

“怎么净往自己身上扯?”

“我们解决问题了吗?”

这一句反问,把我跟万师兄都愣住了。其实,我们是抱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而来,但是,我们都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对于万师兄来说,他要解决终极哲学的框架问题,必须深入了解佛法。因为据说佛法已经通达了这个问题,他自身没有得到体验。那智慧的光芒与无所不包的哲学境界,他没有看见。

他读遍了世界上所有关于世界观与方法论的经典,但无法说服自己,如何整体地看这个世界。如何整体地将个体自洽于一个哲学体系。如何圆满而透彻地过好人生。他知道矛盾无处不在,但总想找到平衡矛盾的杠杆。

而我呢,我想知道,佛法的最终结果,会带来什么样的人生。或者说,有没有实效,如果有实效,我就告诉妍子方法。如果没有,我也要告诉妍子,不要浪费时间。

所以,对于我来说,生与死的问题,神通与灵魂的超越性体验,都有直接的用处。用我的努力与实践,来给自己以及妍子的人生,开辟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以不负青春。

我们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

“你说得对,庄老师,我们自己也要把每一个活动当成道场。我这次担任类似

于导游的角色,当一个佛学知识的启蒙老师,这个责任其实是重大的。当然,也会遇到一些问题,我在想,如果我能够说服一个不懂任何佛法或者哲学的人,那我就能够说服任何学生。”

他说得对,说服一个聪明人容易,说服一个不太聪明的人,很难。前几年流行一个电视剧叫《士兵突击》,里面有个许三多,认死理,很努力。班长有一次跟我谈起他时,讲了一句:许三多是个好兵,但一个连队有几个这样的兵,指导员恐怕不好干了。

因为这种人,不太理解道理。无法通过比拟、逻辑、推导等所有理性的方式,来说服他。

但这种人,往往能够说出人世间最伟大的真理,或许是无意的,却很让人启发。“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有意义。”

模糊而深邃,如神启一般。

模糊的语言如同朦胧诗,在艺术上有一种整体的美感。当我们把精确的视角模糊时,会让我们理解,我们所关心的事物,在整体的世界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这是真理,反应真理的东西,自有一种大美,如果这种大美让我们舒服,那就是至善了吧。

在中国历代的禅意诗中,通过整体与个体的对比,显示出个体模糊性与整体动态性,是很普遍的主题。“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诗人去找故友,故友并没有在家。这种失望,如果在世界的整体性看来,并没有什么重要性。青苔与绿树,松风与白云,依然是山野的主角。

人类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就会将情感弥散于广阔的自然,整体的意境就宽阔了许多。“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智慧通达于整体的世界,就会体验到妙不可言的地步吧。

“又走神,庄师兄,最近你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万师兄一提醒,我对他笑笑,不需要解释。

“庄师兄,自然与人群,是一个大世界,我们如果能够在里面保持一种超然的情绪与态度,是不是,也是境界的体现呢?”

“为了体现境界而改变行为,这是一种表演,这是不对的。”我强烈反对装,都离家学佛了,还需要装给谁看?给自己洋洋自得?

“不是表演,是锻炼。或者是模仿,这是学习的第一步。我这个人,比较情绪化,当有不顺的人和事,总喜欢激动。我看到一些高僧,性情平和,当然,这种平和是他们修行的结果。我是不是,也可以模仿一下呢?”

“当然。”我答到:“比如,直接从结果入手趣入佛道,也是修行的一种办法。密都观想本尊,也是这个路子。观想自己就是本尊,这是直达结果的模仿或学习,据说,照样可以成就。你如果能够在心性上超越众生,当然不会为众生的言行激动。当然,我们现在都做不到,那就模仿个样子,故意克服自己的情绪。”

“你的意思我懂,好比说,我们现在没有真正大慈悲如观音菩萨。但我们可以通过布施,培养自己的慈悲心,模仿圣人的做法,或许,这种心态的培养,会对我执有破除作用。”

他以锻炼与人相处的心态为目标,这还算是一个比较容易入手的修行。但我所追求的,是生死答案,估计更难了。当然,众生与菩萨是相对的概念,如果在众生的行为中,发现与菩萨的共同点,也不失为一种修行办法。

“你们又在说啥呢?”小胡的声音传来,他先前一直在他的宿舍,帮其它师兄们整理东西。此时估计整理完了,来找我们。

“说你坏话,你信吗?”万老师故意说到。

“有什么不信的?”小胡笑到:“话又坏不了我,只要能给你们带来快乐。”

他这回答,简直不要太好。话坏不了他,这说明他已经不受别人语言的影响,可以做到自我独立了。只要能给我们带来快乐,这简直是一种价值观啊。

价值观因人而存在。一个人在社会中有什么样的价值,在于对他人所起的作用。如果这个人能够给他人带来快乐,那就善的作用。快乐就是离苦的状态,地藏王菩萨为了让地狱饿鬼们离苦,敢投身地狱,这是大菩萨了。

“胡师兄,你开始透脱了”我赞叹到:“这个境界,简直百毒不侵。”

万师兄却反驳到:“年纪轻轻,不该如此顽固。无情未必真豪杰,吵架也要赢回来。”

这是什么话,把我跟小胡都逗笑了。有些话分拆开来都对,但组合起来,雅俗对比太明显,很有喜剧效果。

一阵嬉笑过后,发现一些师兄们已经开始回宿舍休息了,我们觉得也该回去休整一下。昨天走路带来的酸痛虽然好些,但明天要走长路,还是要作好准备。

回到宿舍,才发现钱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宿舍了。他正在打坐,我跟万师兄不好意思打扰他。双盘结定印,双目微张。一幅甚深禅定的样子。

结果,他却主动开口跟我们说话了。“回来休息吧?明天要上山,你们争取睡一会,过了十二点,恐怕就不好睡了。”

我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问到:“钱师兄,你不是打坐吗?怎么说话了?”

“我这算是一种休息。对于我来说,坐上一两个小时,休息的效果甚至超过睡眠,也许是多年的习惯吧。倒不是入定,就是少想少动,也没什么境界与梦,倒是清静得很。好了,不打扰你们了,你们也睡吧。”

这其实提醒了我们,不要打扰别人了。我们迅速睡下,虽然暂时还睡不着,但不好动作了。

突然被一阵声音惊醒,是撞钟的声音。我迅速爬起来,窗外已经灯火通明,万师兄也被惊醒坐了起来。我想起来,这是新年钟声,是祈福法会的开始。

钟声是如此此的深沉,回响中有一种重量,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震动,这是声音的法门。随即,传来了阵阵诵经的声音,声音的频率

,如同能够穿透我们身体,造成我们内心的震荡。

当你的注意力完全在这声音之上的时候,你内心与肉体的频率就与之同步,共振的效应,让你全身发麻。为什么念佛要出声,我体会到了。

过了好久,当诵经声音告一段落之后,听到人声鼎沸,我知道,上香的香客们,在庙门外的盛况正在上演。我正想问万师兄,是不是出去也看一下热闹,结果万师兄先开口了。

“安心睡觉吧,新年就这样过了。”

这句话让我涌起一阵悲凉。又是一年过去了,我没有收获,也没有悲伤。我过了一年没有意义的生活,在这个地方,只有看热闹的心,怎么进步呢?

年年都有愿望,而今年,我的愿望是什么呢?能够实现?

许多噪杂涌来耳朵边,我陷入了短暂的自责。在这个硬板床上,仿佛回到了我过去当兵的岁月。回想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历程,仿佛如同梦一般。我有一种十几年来白过了的感觉,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爱过我的人。

与其说给自己一个理由,给妍子一个交代,给这种行为一种崇高的追求真理的口号,其实都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的因果,仿佛走了个循环,从硬板床出来,回到这个类似军营的集体生活中,有一种自虐的既视感。我是在自虐吗?我知道我伤害了不少的人,既没给亲人带来快乐和幸福,也没给朋友与战友们带来骄傲,我如同一个随波逐流的枯叶,自我抛弃于人世间。

很多人为我付出了感情与心血,很多人给予我希望和期待,我都辜负了。班长,这个给予我最大信任与关怀的人,我让他失望,我的所作所为,他虽然没当面鄙视,但至少也感到一丝厌恶吧。

李茅小苏与思远,他们曾经那么喜欢我,而今天的我,让他们难以理解。更不用说,那些已经退伍的战友们,我的老队长指导员,他们曾经要求我幸福,要我有一个家庭,要我愉快地活在人世间,我都没有做到。

更不用说爸妈的期待,妍子的爱情,更不用想小池的拯救与乔姐的安慰,我都一一错过,跟我亲近的人,几乎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得到许多的伤害。

想想小胡吧,与他相比,我是多么的幸运,在我所经历的人与事中,人人都给我方便与帮助,而他,却真像被社会与人群抛弃的孤儿。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陪伴,他缺少正常的家庭关爱。最爱的外公外婆去世后,他真的难以找到爱他的人了。他把所有的爱寄托在想象中,想象那邻家的姑娘,就是他的爱人。但是,这个想象被击碎后,他几乎无法理解世间,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根本没有价值。

这种完全的抛弃感,是他孤独的原因,他都以沉默对待,自己寻找情感与理想的出口,虽然入佛门是他不得已的选择。但是,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认真的。

这是真正的猛士,尽管世间所有人都不爱我,但我仍然没有恨。这是真正的高人,哪怕没有任何人需要我,我也要成为自己需要的人。

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资格谈孤独,没有脸面谈漂泊。那么多的人爱着我,至少今天,我虽然那么对不起他们,他们仍然表达着对我的牵挂。我付出得那么少,却得到那么多,为什么,我还要装模作样地顾影自怜?

不要说那些亲人与故交了,就说这个社会,欠了我吗?没有,社会与人世给予我的太多了,而我付出的太少。与小胡相比,我曾经先后得到过父亲与母亲的爱,得到过爸妈的呵护与照顾,得到过钱老板与董先生的全力扶持教导,也得到过所有战友对我的关怀。

我拥有金钱,也曾经拥有不该有的多个感情,她们都算得上是美女,她们对我都曾经是真正的热情。

我拥有经历,从商场到工厂到公司,我所经历的人生,是精彩而多样的。

我甚至还拥有尊重与名望,只拿出自己收入的一小部分,都被人称为慈善。其实这些收入中,有多少是全凭自己挣来的呢?没有李茅与小苏的配合与信任,没有爸妈的平台与帮助,没有妍子的爱情与给予,我能够有这一切吗?

我捡了个宝,人生美满的宝贝。这个宝贝超过我少年时梦想的所有顶点,人生达到的高度,是我与二娃一起想象都无法企及的。但如此好的结局,却不会珍惜,这是为什么?

我是一个天生就坏的人吗?恐怕也说不上。如果我天生就坏,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帮助我。我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吗?也许不是,毕竟我在做好多事时,都在提醒自己的底线。但我的人生为什么输了呢?

估计,是欲望,我没有节制自己的欲望。我什么都想要,却并没有付出很多。估计,是错觉,我以为自己有了钱,就可以要得更多。

太穷的历史让我对钱有一种恐惧般的崇拜,以为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所以,我当时的心态,就类似于那出身贫寒的贪官。

听着外面的人声,我知道许多人在祈祷,许多人在祝福。这种场面我已经见多了。这些人中,许多人的人生远没有我过去过得那么圆满。有的人家中有病人,有的人希望故去的亲人能够升天,有的人祈求能够日子宽裕一点,还有的人,只不过请求菩萨,保佑自己能够多活一天。

而我曾经拥有一切,不需要祈求就已经得到那一切,如今因为我的过错,都失去了。

我需要的,不是祈求,我没有资格。因为,我没有付出,凭什么得到?

我需要一种救赎,需要给予,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没能力帮助他们,但我至少,得怜悯,就像怜悯我过去错误的灵魂。

突然,鼓磐响起,唱经的声音传来,那是在念诵菩萨的名号。而我此时,也坐了起来,盘腿跟着那声音,以身口意,顶礼那些神圣慈悲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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