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赞叹这位钱同修,是给你们听的,但是,钱同修本人,我要说,你是错误的。”
这意思很明显,钱老师的理论问题,有深度,当然值得一部分人学习。但对于钱老师本人来说,总这样思考理论问题,是不能提倡的。
法露师说到:“这位钱同修,你记得禅宗有一句话。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你现在想问我的法,我反问你,你的人在哪里,境在哪里?”
这一下,钱老师答不出话来了。
“所有经典,都是已经开悟后的人写的,你没到他们的程度,没有见过那些本地风光,根本就对照不了那个境。你当靠自己的揣摩和理解,去想象圣人的风光,肯定是错的。至少是不全面的,你如果理解我这段话,你自己用一个词形容一下?”
法师也是教学的高手啊,课堂互动这么密切。
“盲人摸象。”钱老师自己说到。从这点上看,钱老师还有很有品质的一个人。这个人,虽然自认为聪明理性,但是能够诚实地面对自己,已经达到了自知之明的程度。况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大声说出自己的不足,不仅是勇气,也是坦荡。坦荡的人,是率性的,是直爽的。古人讲,直心是道场。儒家经典中说,率性谓之道。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缺点,肯定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对不对?你过去就多次怀疑自己的理解对不对?要不然,为什么要问我呢?你拿一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结论,来找我证明,有什么意义呢?说食不饱这个词,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改。”钱老师回答得理直气壮,仿佛他是真理的掌握者,如同一个勇士。
“这句话,你真对了。”法师评价完钱老师,把头重新对向大众,提醒到:“在座的同修们,各有特点。有的戒律好,我不点名了,知道他从来没有破过戒,大家记住,今后遇到这种人,你们得供养他,尊敬他,他是你们的福田,是你们的因缘,是你们今后成佛的种子,为什么呢?因为佛祖临终前说过:以戒为师!”
有几个人正想四周张望,尽管法师没有点名,但总想在人群中找出,是哪个师兄,具备这种戒律品行。估计看到唯诺的眼光,大家突然收摄自己的目光,此时师父不让看,你看了,猜了,也就犯错了。唯诺目光烱烱,关键是,手里拿着那又厚又长的香板。
“在座的,还有一个,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已经进入了初禅地步,至少算是法喜初尝。”刚说到这里,突然听到香板闷声一响,我们都吓了一跳。从声音听出,肯定有人挨打了。
“不要乱看,在佛堂,不是早就交代了吗”法师接着说到:“这个人,你找我印证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你没到不退转的程度,你还要努力学习。如果你这时候再看《愣严经》,收获就比刚才那个钱同修正确得多了。好多话,只有你认真品味,就对应得上了。”
“在座的,有观音法门的,你们读《愣严》的时候,有没有理解,有没有疑问呢?今天我就讲这个,大家回去后,不管是念佛的,还是持咒的,还是观想的,你们去体会一个词:入流忘所。”
这个词我也读过。当时二十五位大菩萨,在佛祖面前,向大众汇报自己成道的经历,观音菩萨汇报自己的经历时,就说明了自己法门的切入口。所谓观音,就是观察声音的来源和消失,察觉其中的秘密和性质。但是,其中这个“入流忘所”的关键词,从逻辑上看,在整个叙述中很重要,但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意思。
“这个词人人都会说,人人难做到。”法师阐释到:“观音菩萨的观察,发现声音的秘密。比如我们刚才听到引磐的声音,觉得好听。那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你们认为是从引磐来的吗?但是如果没有空气的振动传播,你听得到吗?它什么时候就消失了,什么时候又产生,你们要体会当年佛祖和阿难的辩论,就知道了。”
其实,当时的辩论记载,我读的时候觉得很高妙,但始终不得要领。别人是说到做不到,我连说到都不行。
“心向外求,听到声音,再循声找它,想到引磐。这种向外寻求之心,如流水一般,形成我们的习惯,永不断绝。但如果我们倒推,发现逆流而上,其实是我们心在动,所以就有了声音的感觉。当我们关注于自心之时,叫入流,当我们忘掉外界声音之时,叫忘所。回光返照,就是这个意思。”
我试了一下,这种逆向思维和推理,还真不好想。毕竟,我们向外寻求的习惯已经很顽固了,一时间,还转换不过来。
“各位努力照顾自己的起心动念,任何事都可以,不一定要装模作样地打坐才观察。任何事情,专心做它,最后会达到这种境界的。所以,古人说,吃饭睡觉都是禅,就是这个道理。”
今晚的修习就此结束,大家回宿舍了。回到宿舍后,大家简单地洗漱,就准备上床休息了。
此时,又有人看经书,毕竟,离熄灯还有大约十几分钟。但是,更多的人,是在准备打坐。最奇怪的是,今天晚上的明星,法师说得最多的人,钱老师,晚上回来,一句话都没说,也作出了要打坐的准备。
我也不能免俗,也准备再坐一下。因为法师已经教了一个思路,就是专心入一,照顾自己的内心。
心思如水,最开始的时候,奔腾如飞瀑,后来渐渐如细流,这个过程刚到,腿又酸胀起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时间了,反正早就熄灯了,从影子上看,他们也都还在打坐。我决心忍一忍,本着如部队时的信念,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一旦有忍的思想,就忍不住了。腿仿佛越来越疼了。我头脑里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还给自己找
了个理由。与其这样完全被痛苦牵扯,不如休息。因为,这种纠结和痛苦,根本无法让我集中精力,修任何一种法门了。
但是,我又总觉得,大道不是那么好求的。如果腿这一关过不了,今后还怎么学佛呢?在部队训练时,就有这个体验。最开始为了提高长跑成绩,就必须突破自己的极限。而这种突破极限的训练,在当时是极其痛苦的,而且第二天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甚至影响了正常的生活。
有一段时间,练习散打。班长认为我的腿部力量不行,觉得要加重我的训练强度。于是,他就让我扛着一个六十公斤的杠铃,沿着操场跑。
刚开始只跑了三圈,就想放弃了,毕竟,那种在极限状态下的压力,让人仿佛想死一般。但是,班长监督的目光是尖锐的,我没办法,只有跑。跑到一定程度,大脑和身体已经一遍空白了,只是机械式地坚持。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班长过来,把我肩上的杠铃接下来时,我顿时就瘫坐在地上。
这一次训练的直接后果,在第二天显示出来。第二天是星期天,不出早操。大家起床时,我才被惊醒。但大家已经下去打扫卫生时,我还没力气起来,因为整个腰,好像不在了。
腰部没感觉和力气,根本指挥不动它。腰是人力气的中枢,如果它没力了,整个人就不是一个整体。
我该怎么起床呢?我试图用脚的力量让自己翻身,突然发现,我的膝盖怎么也弯曲不了。我平时所有运动的技巧,此时全部失灵,我像一个清醒的瘫痪病人,根本不无法掌控自己。
我发现,我的手还有力量,毕竟,昨天训练中,手是没有用多少力气的,只是扶着那肩上的杠铃,并没承重。我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办法。
我用手把被子掀下床,让它在地上作为一个软垫,我用手将自己的上身翻过来,让上身体滚下床,让身体自然带动下身下来。这方法虽然狠了点,但当时我身上的肌肉还是结实的,也练习过倒功,加上有被子作为垫子,并不会受伤。
等我下来后,下身也被拖了下来。但是要站起来,只能依靠手扶床了,我几乎是用双手,把自己整个身体拉了起来,终于站直了。
站直了是一回事,但是要迈步行走是另一回事。迈步子是需要膝盖弯曲的,我刚准备弯曲膝盖,结果突然又重重地坐了下来。我发现,我只能挺直双脚向前走。当然,这种走法,根本能让身体保持平衡。
此时有战友上来,我让他帮我叠了被子。他准备扶我下楼,但是,他走的节奏让我更没办法控制自己。我让他先下楼,因为吃早饭了。而我扶着墙壁,硬是以木偶的样子,下到楼下,站到了开饭的队列里。
本来人站直了,我还是可以的。但当值班班长喊一声“稍息”,我下意识地一伸右脚,左脚膝盖一弯,当场就往后倒去。幸亏后面还有战友,把我扶住了。
在班长当新兵的那个年代,训练时尊崇的是三从一大: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大强度训练。到了我们这一代新兵,就强调科学训练了。
但我发现,三从一大还是有好处的。从此以后,我的腿部力量有了新进展。这类训练还进行了几次,一次比一次轻松。最后,用腿踢沙袋时,听到干脆的啪的一声,班长对我说:“基本到位了,小庄,你下次散打对练时,你试着用小鞭腿,看看效果。”
有一次对练,与同班的战友,我们散打水平差不多,基本谁也没击倒过谁,最多是点数的差别。所谓小鞭腿,就是用腿迅速击踢对方前面的支撑腿。
散打时,对方双腿是一前一后站立的,一般情况下,重心落入两腿之间,以保持进退自如。但在实战中,如果对方要向前进攻时,有一个重心前移的过程,此时支撑腿就是前面那个腿了。小鞭腿就是在此时用脚击打对方的这个前腿。但这种击打虽然速度快、隐蔽性强,但需要很强大的腿部爆发力。
我在那次对打时,当对方有试图向前进攻的意图时,我迅速用小鞭腿踢向了他,本来我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结果,他居然当场倒地。太神奇了,这是我第一次击倒对方。
走了一会神,但当我把这个故事回忆完的时候,脚痛以更厉害的方式袭来,我不得不左摇右晃,试图让血脉畅通一些。但是,我知道,这是不行的,因为,不仅思想上乱跑,身体也乱动了。这种打坐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在让自己更为痛苦。但这种痛苦的代价,我必须付出。因为,如果不从打坐的时间上延长,克服身体上的不适应,我永远无法跟上身边这些师兄的节奏。
终于有一个师兄下坐了,他拉开了被子,开始睡觉。如同得到了解放,长舒了一口气,放开双腿,准备打开被子睡觉。
当放开双腿时,发现更大的疼痛在等着我,双脚如万针猛扎,几乎疼得要让我叫出声来。我憋住一口气,强忍了好几分钟,在感觉上,仿佛忍了一个小时,才稍有缓解,由痛转麻了。
我假装平静地躺下,其实与脚作了好久的斗争,辗转反侧地换了好几种姿势,才睡下来。
第二天早饭后,同屋一个师兄跟我说到:“你昨晚打坐,不太适应吧?”
这位师兄姓万,是一个湖北人,他平时不太爱跟我们说话,这次主动找我答话,我还有点惊喜。
“对,估计昨天打坐的时间太长了,我平时只打一个小时,结果昨天在大殿坐了两个小时,回来又坐了好久,腿疼得不得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另一个意思?我赶紧说到:“对不起,昨天晚上把你打扰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是初学者。但是,从坐功来说,我估计比你好些。我刚开始学习打坐时,比
你还要痛苦,你的忍耐力比我好,至少,我当年又喊又跳的,比你差多了。”
这种恭维算是客气,我不当真。我倒想知道,他的经验是什么。“你怎么克服的呢?”
“一个师父教给我一个方法,我练习久了,就克服了。”
哟,有内容,或许我会听到一个好的对治法门。
“能教我吗?师兄,我现在太痛苦了。”
“我不知道这方法是不是适合你,但我愿意给你交流一下。”他拉我到外面,轻声说到:“痛苦本身,也是修行的机会。观察痛苦,看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再观察,它与你是什么关系,久而久之,你会发现,它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我不太理解:“痛苦,腿憋久了,神经就会传导不适应,如果把腿放开休息,就不痛苦了。还用观察吗?”
“当然要观察。你想想,那些老参们,他们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们为什么没痛苦?”
“因为已经适应了吧。”
“再怎么适应,只是痛苦不太强烈。按你的理由,它不能消失的,只要腿没放开。但是,如果这种痛苦不消失,老参们,怎么可能入定?”
对啊,是这个道理啊。
“痛苦只是一种感觉,是人本能生存的感觉,是为了躲避伤害而产生的习惯。比如你打了麻药,就不会有痛苦,因为身体感受无法传递到大脑。如果你能够观察到自己感觉的生灭,并控制它,你就入道了。”
“什么意思?你说得太玄乎,我不太好操作。”
“好,我问你,你是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思想。如果你的本质是你的身体,那么死人,身体还在。如果你的本质是你的思想,但你思想随时在改变,你随时都不是你。既然身体和思想都不究竟,那么,它们的产物,痛苦也不是固定的。你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观察它的生灭,久了,自然会体会到这种观察的好处。”
我体会了一下,还果真有些道理。随时生灭的东西,本质是空。既然是空,那么,它就可以消失。而消失的关键,在我的心。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六祖的话,再次浮现。
万师兄接着说到:“你睡觉时,也要学会固定姿势。为什么打坐睡觉都要保持正确的姿势呢?佛门讲威仪,这只是其一。其实,还有另一方面的道理。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了,对不对?”
“那我该怎么睡呢?”
“你可以先学学吉祥卧。”
他进屋,我也进屋。他在床上,给我演示了吉祥卧。其实就是右侧卧。这是符合现代医学的,侧卧比仰卧和俯卧好,这我在部队都知道。仰卧时影响呼吸,俯卧时压迫内脏。
而右侧卧比左侧卧更好,因为,左边是心脏,左侧卧会给心脏压力。
他双腿微屈交迭,正像是“睡如弓”的状态。但是,右手放在头下,这让我不太理解。
他解释到,这也很关键,道理他也不太明白,反正师父就是这样教的。他让我仔细看看寺庙里的卧佛,都是这种状态。因为,这个姿势,是佛祖圆寂的姿势,很有深意的。
“不仅是佛祖,大部分僧人睡觉,都是这个姿势。有德高僧圆寂时,不是坐姿,就是这个吉祥卧,比如玄奘大师,就是这个姿势。记住,这个手,放在右耳朵下,大姆指放耳朵根部后面,其余四指放前面,就这样。”
他站起来,用手作了示范,生怕躺下时,我看不见那手掌跟耳朵的关系。
“那左手呢?”
“左手就自然搭在身上,不需要特别的动作。”
听了他的详细解说,我决定今天晚上试试。
但是,他前面所说的观察痛苦,我估计自己没把握。并且,这种观察,不太好理解。
比如,痛苦时,我的思想和感受是一体的,感受是痛苦,思想是苦恼。但此时,我用什么来观察呢?我自己的思想来观察自己的思想,那不成了,把自己的头发抓住试图把自己提起来?
一般观察时,都得有观察的主体和被观察的客体。在佛教中,把这种主体叫能观察者,把客体叫所观察物。而这种能所不分的情况,该如何操作呢?
如果能所不分,就不存在观察这个动作和词了。那么,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有另外一个自己,它可以超越出来,观察平时我们所感受的自己。这有点像是灵魂出窍,我不敢相信,我的灵魂如果真能够出窍,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中国古代,就有很著名的几个故事。孙悟空,身体还坐在那里,而法身,或者也可以叫做灵魂,出窍了,跑到另一个地方去吃人参果了。
哪咤,有另一种形式。他本来肉身已经死去,但他师父太乙真人,把他的灵魂收起来,赋予到一个莲叶制成的物体上,就形成了新哪咤,这个新的身体,由于不是肉身,所以水火不坏。后来我才明白这个道理,以前小的时候,心想,这家伙脚踩风火轮,怎么,脚不会被烫伤吗?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玄乎的故事,这是道家的。铁拐李,本来死过一回,但他有本事让灵魂出窍。一次出窍时间长了,肉身不在了,他就无法回到原来的自我了。怎么办?路边一个跛脚的醉鬼刚刚死去,他就把灵魂被迫寄居在他的身上。原来挺帅的小哥哥,复活后,就成了残疾人了。
神话,要么有事实的根据,要么有大家的设想。反正,灵魂这东西可以与肉体分开,这事,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论是否有宗教,只要有传说的地方,都有这种故事。
而万师兄教我的东西,恐怕我是做不到的。但我可以试试,也怕失误,因为,大师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