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师的上课时间终于到了,由于贺部长已经帮我联系过,进入上课地点倒是不难。这是在一个别墅里面进行的,这个别墅区有很多栋红砖红瓦修成的别墅,外围有围墙电网、士兵站岗,我就知道是老干部居住的。
上课的那栋别墅,是其中普通的一栋,表面看没什么特别,比较老旧的样子。门口有一个年轻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当他问我:“小同志第一次来吗?”我答到:“贺部长介绍的,我姓庄。”
身份确认,我进得屋来,才发现这房子真是表里不一。客厅巨大巨高,水晶灯所围,直径估计有两米之巨。桌椅旧式家具,全是红木紫檀;有两梅瓶分设左右,足一人多高;中间绿檀屏风,雕竹梅兰菊;地毯估计来自西域,过厚以至于踩上去显得绵软无力,有楼梯弧形上楼,栏杆纯铜打造。
那位年轻人请我先坐下,给我倒了杯茶,说到:“请稍等,您是第一位,等再来几个人,我就请首长下来。”我明白了,他所说的首长,一定是这家的主人了。端着这个小茶杯,我才明白啥叫景德镇顶级货色,真真的薄如纸、声如磬,透光过来,几乎是半透明。茶也好,色香味形俱佳,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又不好直接问。茶几上,茶盘是一个巨大的玉石打造,有山水莲花浮雕,极其精美。椅子边,有一个纯白山子,比我那个大一倍,估计是和田玉,雕的是竹林七贤。从没到过大户人家,今天到了,才知道,这些奇石珍品,人家不过是寻常摆设;这些红木紫檀,人家不过是桌椅板凳;这些瓷器水晶,人家不过是普通照明。
也些虽然珍贵豪华,但我也是见识过的。只是觉得他家的地毯太厚,这是我没想到的,估计是怕老人家摔着了吧。
这时,听到门外有声音传过来,是老将军的声音:“有人来了吗?”
那位站门口年轻人声音:“首长来了?先来了一位,姓庄。”
“哈哈,那是我的小兄弟。”听到这话,我有点莫名的感动,老将军在外人面前把我叫小兄弟,说明他看得起我这个人。
我赶快迎到门口,正碰上老将军进门,他一看见我,就喊到:“要不是小贺给我说,我还不知道你也喜欢这,早把你拉来不就得了?不过,我们也才上两次课,今天是第三次,不算晚。”
我请老将军坐下,给他倒茶,门口那个年轻人上楼了,我猜他大概是去喊他的主人了。
过了几分钟,楼上下来一个比老将军年龄还要大的人,看见老将军就说:“宁部长,你还带个帮手来了?”
老将军站起来,说到:“忘记向首长汇报,这是我的小兄弟,小庄,今天我自作主张,让他也来了,您不会不高兴吧?”
“欢迎欢迎,这些东西要有年轻人传承才好,这是好事。”说着话,他的右手伸过来了,我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握住老首长的手,轻轻握了一下。这里有个规矩,在部队时领导教的:当首长没向你伸手时,不要故作热情地与领导握手;当首长伸出手来时,要主动上前双手接握。动作快而轻,松手也要快,切忌拉着领导的手不放。
老首长望了望墙边立着的大摆钟,说到:“估计都快来了,郭大师也快了。”
我正准备给刚坐下来的老首长倒茶,这时门口那个年轻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老首长身边,递给他一个玻璃杯,老首长示意我坐下,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杯子说到:“我平常喝这个。”我一看,不知道是什么中药或者饮料,深棕色液体。
接着,来了四五个人,都是六七十岁的样子,他们玩笑说话,我给他们倒了茶后,也不好参与到他们的谈笑中了,只得来到门口,跟那个年轻人说话。
“人都到齐了吗?”
“就剩郭大师了。”回答简洁,言语谨慎。
“一般上课多少时间?”
“上两次是半天,今天不知道。”
这位年轻人在回答我问题时,虽然比较礼貌,但他的目光显然不在我这里,而是盯着跑那边的大门口,他在等郭大师的到来。
不一会,一辆军车驶来,开车的是一个士官,下车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个与老将军一样的老人,另一个是个中年人,估计是郭大师了。
他头发向后倒梳,几乎没有白发。身上穿的是现在很少见的中山装,灰色的,脚上却空着一又真正的布鞋,是现在极其稀罕的千层底手工纳的布鞋,别说,还真是协调。
当这个年轻人去开车门后,他下车没拿任何东西,但这个年轻人却从后座上,提上了他的一个黑色的包,跟在他后面,向屋内而来。
当他进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显示出对他的尊敬,他矜持地向大家行了一个拱手礼,大家也纷纷拱手向他还礼。那位主人说到:“大师,今天还是在一楼小会议室吧?”
大师点点头,他们一行向后走,后面横着一个走廊,走廊向左的尽头,就是小会议室了,进去后一看,就是部队那种小会议室,中间一个长桌,两边椅子,总共可容纳十来个人。顶头一个小黑板,估计是新抬来的,因为材质和颜色与整个房间不太协调。
大家的位置好像是固定的似的,我当然坐在最远端。桌子上已经有削好的两只铅笔:一支2B的黑色铅笔,一支两头削尖的红蓝铅笔。下面还有一沓白纸,门口那个年轻人也送来了茶水,准备就绪,大家准备听郭大师上课了。
“诸位先生,俱为国士。”郭大师清了清嗓,开口不凡,以国士称诸位老干部,可以说是客套,也可以说是鼓励。
“诸位既然为求知而来,我当以所学相告,不敢欺祖师、不敢欺神仙、不敢欺苍天、不敢欺众生。”他这话开头就出四不欺,令人肃然起敬。大家不得不收拾姿态,端正心情。
看着这些老干部,大多已经功成名就,今天在这个中年人面前,正襟危坐,可见他们对知识的尊重。
郭大师继续讲到:“前面我们已经上了两次课了。第一讲,我们讲了阴阳的哲学概念及思想与实践的发展历史,属于引言部分;第二讲,我们讲了阴阳学派的各种方术源流,以及《玉匣记》所载之数术流派。可以叫做概论课。今天,我们开始接触实质性的东西,进入专业课的内容。按大家的邀请,我想从《祝由》术开始,因为,健康是摆在大家眼前的事情,方术如何解决疾病问题,估计是大家比较关心的。从这节课起,由于我们讲解的是具体的法术,所以得先从禁忌讲起。如果要让法术起作用,必须先讲禁忌,这虽然有大道理,但也是实践教训的总结,不得不成为最重要的内容。”
他只讲了这一段,我就明白了,所谓龙虎阴阳是天下正统的原因。他上课的程序,几乎与大学教育的程序是一样的,从历史到概念到专业,系统而正规,概念具有理论的完整性,专业具有丰富的实践性。
“人类历史上,早期的医学系统,是巫医不分的,中国也不例外。祝由二字,也是从《黄帝内经》之《素问》上来,所以,祝由供奉的老祖就是轩辕黄帝。大家知道,黄帝是华夏民族共同的祖先,也称人文初祖,是中华文明的始祖,可见是传承已久的系统了。我们每个中国人,尤其是在座的中国文化人,难道没有责任将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精华,传承下去吗?在中国古代,由太医院设祝由科,表明了祝由术受到正统医学的承认,具有法定的性质。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西医的进入,再加上祝由术传承的困难,所以至今,祝由术仅散见于民间。我们龙虎阴阳由于幸运地没中断传承,所以至今还保留了其中的大部分,所以,对它的发扬,自然就成了我们新一代龙虎阴阳人的责任。”
好家伙,文化传承的社会责任感,这是多大的使命。
“祝由究竟是什么呢?我今天不想讲那些概念,通俗地说,它治病的方法是不用针石的,病人只需要将自己的病情叙述清楚,祝由向老祖神仙祷告,画符念咒,配以药引,病可得治。这像不像巫术?”
郭大师一问,大家纷纷点头。
“如果说像巫术,没错,古代就是巫医不分的。但如果因为巫术是迷信而否定祝由,那么,如此多的成功实践,又是因为什么呢?作为历经中国变迁的老人,作为亲自为这个国家寻找出路的诸位,你们究竟是相信某个概念,还是要相信实际效果?”
答案肯定是不言而喻的,不看广告,看疗效。
“那么,这么有用的东西,为什么在今天就要绝迹了呢?有多种原因,社会的、政治的、思想的、文化的,今天没时间一一分析,但我今天想强调的是:它传承的困难。”
此时,郭大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本课主题:“祝由之禁忌”。在大标题下面,写了三个分标题:“五要”、“十戒”、“八避忌”。
“为什么有这么多禁忌?”郭大师自问自答:“所有秘法要术都有禁忌。所以禁忌都来自于正心诚意,对,就是儒家所说的正心诚意。举例说明,利用《周易》算命,这是今天常在街上看到的现象,他们为什么不准?”
这个问题的提出,简直吓了我一跳,难道我多年思考的东西,就要有答案了吗?
“不守禁忌,就不达天意,就难得神明,故不准。今天街头算命的人,用四柱、用麻钱、用抽签,看似天意偶然,实则人性污染,根本不是正宗的算命传承。以小聪明想窥天机,这是读书人常犯的毛病,所以,解释周易的书越来越多,算得准的越来越少,就是这个道理。古代算命,需要斋戒沐浴、正心诚意,然后再分虚心之蓍草,听天由命,得出天意的结果。如果心灵污染,则动机乱,动机乱,则天机无,何谁之有?”
他这一说,我觉得仿佛有些道理。如果仅凭技术运算,是永远不能透达天机的。
“从另一个层面来讲,禁忌有保护法术存在的作用。大家试想一下,祝由这种法术,是利用鬼神的力量来解决人间的事情。如果你用它来获取自身的利益,那么你就拥有了巨大的强势,对社会不公平,也破坏了社会发展的规律:因果。得到的还会失去。所以,所以法术都有禁忌,如若不然,鬼神也不答应。”
听起来,也是这个理。
“比如道教、佛教,都有鬼神神通,都禁止随便运用鬼神神通,就是怕破坏因果,一样的道理。”
他说的禁止随便运用神通,确实是佛教的戒律之一。
“所以,祝由术流传,必须有相应的禁忌相约束。如果不守之,则运用者受报应,而所运用的法术,也将就此失灵。这是任何学习祝由术的人,最先应该知道的,也是要坚持到最后的信条。”
报应,这个词又来了,想起那人断手人。失灵,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的诅咒,只能使用那一次,再也不能加害于我了吗?
“祝由的禁忌,概括起来,就是我写的这三个词:五要,十戒,八避忌。下面我分别讲述,大家如果要记录,可以示意我讲慢些。”
看样子,这位郭大师,很有教学经验。
“五要,是针对学习者的能力品行来说的。其实是对学习者的基本要求。一要明白药性。为什么?因为这是治病,必须有一定的药理知识,况且,画符后也需要配以药引,如果不明白药性,那就害人害已。所以,学祝由的人,有两本书是必须要学的《千金方》和《本草纲目》,这是明白药性的两本好书。符要起作用,须用药导入其循环系统,鬼神才能发力。但如果你的药引对此病有毒,那不是治病,那是杀人了。”
“二要略知医理。这里所谓的略知,并不是要你全面掌握《黄帝内经》和《伤寒杂论》,但你起码要明白这个病属于哪一科,好求助于哪个神仙。因为祝由共十三科,分别对应十三类疾病,祷告十三个不同的神仙,这得分清楚。不然,找杨白劳借钱、找武二郎耍横,不仅徒劳无功,甚至还会适得其反。”
他的比喻有趣,听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三要审察病状。医生讲望闻问切,你起码要仔细看、认真听,心中才有数。不要单纯拿起一个症状就随便判断。有人说肚子痛,是因为吃坏了肚子?还是受了风寒?还是大便不通?起码要听病人说完,不要自作聪明。”
“四要习灵眼快,五要记忆强固。这两点不作过多解释,这说明,祝由不是笨人学的,起码得有一点聪明。当然,在座的各位,你们的聪明已经被你们的事业所证实,这点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说得,让大家有信心,自我感觉很好。
“前面说的五要,主要是指学习者的基本条件。接下来讲的十戒,是指对祝由的行为和道德规范。一戒:贪财无厌。祝由治病,应该上效天地神明拯救众生之心,治病不论贫富贵贱,一律以病情缓急为先后标准。诊金不应该贪图财富,多少不论,即使有贫者出不起诊金,也应该全力施救。二戒:迟疑不决。这是对祝由行为的要求。病急如火,应该迅速判断,迅速治疗,不能拖拉延误,危及生命。用今天的话来说,急病就要挂急诊,小心判断,大胆施治。三戒:鲁莽从事。每临大事有静气,想必在座诸位在成功的事业中,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准确的判断来自周密细致的观察,必须探明病情,才可施以援手。四戒:借公济私。这是道德要求,今天对任何行业,都有这个要求,其意义不言而喻。五戒:亵渎三光。既然治病是请求神明,那就不可以侮辱神明,不然力从何来?不怕报应?六戒:无故杀生。这条也好理解,你是救命的,不是害命的。你祷告鬼神,是想借用他们的好生之德,但你自己不可断然违背生机,故意杀伐。七戒:好色酗酒。这基本上是所有宗教都反对的,其中有大道理,也有小道理。从小道理讲,如果你好色,遇上女病人怎么办?如果你酗酒,神智不清,对病人判断失误怎么办?八戒:铺张扬厉。毛主席说铺张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里所说的铺张还有一层意思,说是讲捧场、要威风、撑面子,都属犯此戒。九戒:朋比为奸。有的人,一个人不会干坏事,但有几个坏朋友,干坏事就大胆了,这对社会的危害最大,各位,你们恐怕体会也很深吧。十戒:滥收学徒。不考察学徒的能力品行,随便广收门徒,看似热闹,实则进入败家小子,是门派的大敌。本术深入阴阳、沟通鬼神,如果让坏人乱用,贻害社会,不仅他自己要受报应,传授的师父,也是罪过。”
说到这里,郭大师望了大家一眼:“这就是我给大家上课的一个原因,大家的能力品行,是经过长时间检验的,所以你们人数虽然多,但个个是精品。”
他说得大家笑了起来,既显示了他授课的稀缺性,也抬高了学生的价值,一举两得,高。
“下面,我简要说一说八避忌,这八避忌是针对已经学成的祝由,在他们的治疗实践中必须注意的禁忌。大家今天是初学,所以我只简单介绍,今后如果有人想认真入门,那么我会一条一条详细讲解。”
大家纷纷表示,都想认真学习。这家主人,那个老首长提出,要郭大师增加上课的密度,最好三天来一次,大家学法心切。看得出来,郭大师吊这个胃口是成功的。但他思考了一下,答应每周来一次,一次上一天,因为他还有好多场子请他去,排不过来。
“既然大家热情这么高,大家素质又这么好,那么,我就尽力教授,希望大家都能够入门。”郭大师继续讲到:“第一忌:妇女经血。这是祝由最需要记住的,如果碰上,则一生所学全废。道理暂时不讲,牵涉鬼神生命。但在实践中,这条最要审查清楚,因为有的妇女求医,为了及时止住病痛,或者因为害羞,故意隐藏自己天处于经期之事实,结果,法术全废。这是有大量惨痛的例子的。最著名的事件,是清同治光绪年间,福建祝由圣手,名满天下的崆峒道人,由于不慎治疗了一个正在经期的妇女,就此法术失灵,前功尽弃。二忌:见色动心。有妇女下身或乳腺有病,如你心生邪念,则法术不灵,应当在此时,把病人当带肉骷髅看,保持一念纯洁。三忌:神志昏沉。这个不用细说,是基本要求,所以前面十戒中,要求不要酗酒。四忌:新婚蜜月。这是对祝由家来说的,不是对病人说的。在座都已经过了这个阶段,我就不需强调了。”
他这一说,大家也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看,笑了起来。
“五忌:借术敛钱。这也是基本要求,估计在座的也没有这个心思,不细讲。六忌:见死不救。这是医家本分,不可见死不救。来了病人,无论有无诊费,都要救治。在外途中,如遇横死街头之人,当察是否有生机。如无生机,则驻足啼视,表示哀悼;如有生机,当全力救治。七忌:治疗盗匪。这一点与西方医学伦理不同,因为西方医生只负责生理部分,不负责社会责任。但中国历来讲医生的责任,生理的和社会的是统一的。明知对方作恶多端,还要救治,这是违背社会公德的,要注意。八忌:高抬声价。这个是基本道德,不用多讲。诸位已经功成名就,不用经术抬高身价,我不需要再强调了。”
这一课刚完,我正准备上去请教那个地煞符的事情,谁知郭大师已经被一位老领导请到另一房间去了,估计他有私事。我本想再等一会,谁知老将军对我说到:“小庄,还不走?下周再来吧,还是这里。”
我只得出来,送老将军上了他的车,然后再出大门,开了自己的车回家。这次我记住了,老将军姓宁,安宁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