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符,原来是道藏中早有记载的,大家都认识它,但没人能用它。为什么呢?对于大家来说,没有传承就不能起效,对不对?”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他继续说到:“传承是什么?建法坛、上祝表、请神仙,对不对?关键是请来神仙之力,解决现实问题,才有作用。如果你不掌握请神仙的办法,你就无法让这个符发挥力量,对于没有传承的人来说,这就是个图样。”
“那是谁在传承它呢?”王老师自问自答:“民国时期,青城山一个老道长,通过修行,悟到了它的请神办法,想用这个符来救世济民。为什么呢?当时四川兵匪混乱,百姓已经十分痛苦,又遇上的大面积瘟疫,用现在的话来说,是传染病爆发,死了不少人。老道长救人心切,天天发愿祝祷,终于在某天开悟,具体过程我也不明确,反正前辈就是这样说的。我们这行,一般认为,大面积的瘟疫是鬼妖作怪,老道认为这是女性狐妖发作,骚气奔逸所致,于是用这地煞符的神力,降其妖气。要说什么原因,我真不知道,反正,这符烧后化水,病人喝了,疾病得除,救了许多人的命,这是事实。”
这真是不看广告,看疗效啊。
“那个自称青城别派的家伙,其实就是这个老道长的徒弟。他从小跟老道学习,估计也学得了这个符的传承。但后来,他长大以后,心思就花了,一次在外嫖娼,被老道知道了,就把他赶出了师门。他先是加入了当时四川流行的一贯道,当过小头目,但一贯道内部矛盾重重,他后来也离开了。自创了一个派别,叫什么青城别派,有表明自己是正宗青城传人的意思,实际上,就在帮别人下符咒,消灾除魔之类,与我们方术差不多。这人没什么道德品质,用这个符干了一些坏事,后来名声也臭了。他出来也没听说收过徒弟,因为不过一年,就解放了,他也流落民间了,在青城后山街子镇一带,卖草药为生。那时反对封建迷信,他也没什么市场,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历史了。”
“后来,文革来了。有原先一贯道的人,被红卫兵抓起来后,供出了他,他也就被红卫兵抓起来了,抓起来后,他为了挣表现,供出了好多人,据说有些供述纯属他乱加的,根本不是事实。有关组织调查后,发现他不老实,他就挨了不少打,听说,他是死在牛棚里的,反正,安葬他的时候,是周围的老乡帮忙的,他也没什么亲人,周边邻居用席子一卷,就埋了。”
王老师说到这里,有人问话:“你敢确认他没有传人吗?”
王老师答到:“估计没有。第一,即使有,我们也没听说过,按他的德行,有徒弟,早就被他供出来了。第二,他没时间传,出来才一年时间,就解放了,即使他传过,这短的时间,也只能传些基础皮毛,应该传不了这高级的东西。”
大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不得不信,因为,王老师就是青城山的人,本地人的掌故,应该没有多少失真。
莫老师问到:“王老师,你知不知道,他都干过哪些坏事?用这个符。”
王老师想了一下,说到:“我也是听我们前辈人说的,不晓得真不真。他用这个符,害过一个女人,导致他终身孤独,再也没娶成媳妇,估计是报应。”
莫老师感叹到:“我的师父说起这个符时,说它是害人的,要受报应,但那个老道士就没什么报应吗?”
“它用来救人,就没报应吧,我是这样想的。反正,还没解放,那老道士就仙逝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要说报应,估计是他徒弟变坏吧,没有传人了。”王老师这样解释,比较稳妥。
王老师看大家有兴趣,继续讲掌故:“他害的这个女人,原来跟他有一腿。这是个当地大地主的小妾,大地主家母去世,请他当阴阳,他就跟这个小妾勾搭上了,当时他还年轻,小妾估计也是耐不住寂寞,两人偷偷摸摸,大约有几个月,小妾产生了感情,要跟他私奔。他只是玩玩,根本不想跟这个小妾长过,但女人死缠滥打,威胁说,如果不私奔,她就跟老地主告,说他强奸她。他为了自保,假装答应,第二天,这个小妾在晾衣服时,从楼上莫名其妙地摔了下来,死了。这事还是红卫兵打他时,他说出来的,要不然,谁知道是意外,还是这符道的作用?红卫兵当然不相信他所谓的符道神力,但故事还是传出来了。刚解放时,他还是想娶媳妇的,但说了好些个,都不成。他当时年轻,能够自食其力,四川女人又多,不存在找不着老婆的事,但他就是找不到,是不是报应的原因呢?还有,他被红卫兵打死,是不是报应的原因呢?我就不好猜测了。”
故事虽然传神,但过去时间久远,始终有一种神秘感在我心头,越是觉得这道符不简单。
事情说到这里,派别来由都清楚了,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莫老师问到:“大家有没有什么办法破解呢?”
此时,大家互相看了看,都不愿意首先发言的意思。过了几分钟的沉默,王老师忍不住先开口了:“按理说,这符是从我的老家,青城山出来的,应该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据我所知,老道士虽然悟到了这个符的祝祷秘密,但他除了这个徒弟,没有别的传人,所以,破解方法并不在今天的青城山。各位师傅都晓得,文革中,许多老师傅都已经去世,他们的许多法门,也都推动了传承,这是时代变化、阴阳逆转的规律,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但是,我听说,龙虎阴阳从未中断传承,算是我们这行当的异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别的办法呢?”
他将头转向秦老师,秦敬阳起来说到:“要说我们这派完全没有中断过,不合事实,但我确信,我们这门的大部分传承都有人在,这也是事实。虽然,我不晓得如何破,但我师兄应该晓得办法,至少,他应该知道线索,因为,作为掌门,他几乎继承了我们这派的大部分传承。”
接着,陕西、甘肃、山东的几位师傅也纷纷表达了相似的看法,只是答应回去后尽快打听,看本门派的传人中,有没有这类人的存在。
会开到这里,第一回合应该差不多了。鲍老板说到:“各位老师,今天下午的会开到这里,明天上午我们继续在此开会。大家回去后,用电话联系自己门派的同行,打听线索和消息,明天再一齐交流如何?”
众人称善,会议结束。
但是,我心头的压力并没有因这次会议而减轻,反而越来越焦虑。我电话从来不敢关机,希望那个断手人给我联系,也好有点线索。另一方面,我对妍子的现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感,生怕她出一点点事情。
晚上,跟妍子通话,她说她头有点不舒服,喘气有点闷,我有点紧张起来,让她赶紧去医院。她宽慰我说,没什么了不起,估计是孩子在调皮,她坚持得住。
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的会议,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告别会。大家都跟自己熟悉的门内人士打听过,没听说有什么样的解法,有的互道珍重,就离开了。
大约到十一点钟的时候,就剩下蔡、倪、莫、王四位师傅了。蔡老师答应,立即回西安,到八仙宫找道士问。倪老师表达了没帮上忙的歉意,莫老师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跟我说:“我戒律再好,也是法不上道,只能管七天无事。但是,你也不要太悲观。第一,这个符,对方也不一定能够让它起法力,从理论上说,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一点,虽然他只是单纯恐吓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有这种可能,江湖复杂,真真假假的事情很多。第二,记住这个王老师,他的道法一般,但他掌门师兄却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他肯定有些办法。只要找到他掌门师兄就好办了。”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对这些巫术或方士也有些了解了。那几个严格吃素的人,属于严格修法,有过去带法修行、俗家弟子的意思,戒律森严的人,本身就有神圣性,严莫老师这样严守戒律的人,都没办法对付,可见,这个符是如何厉害。
王老师告辞的时候,我们互留了电话,他答应我:“只要我找到掌门师兄,第一时间通知你,放心,小庄老弟,如果有时间,欢迎到江西来,我亲自带你去见他。”他向我伸手到:“你把符给我,找到师兄,我马上让他想办法。”我把符给了他,难道他就不怕这符的法力吗?可能吧,诅咒的是我,又不是他。
告别,是无奈的选择,曲终,是人散的开始。
“青城别派”,我记住了这个名字,犹如记住了仇恨,犹如记住了扎在我眼里的一根针。
我和班长向鲍老板告别,鲍老板对班长说到:“你们打的钱,我已经还到你卡上了,回去查一下。”
我连忙表示,这不行,为我的事,不能让鲍老板破费。鲍老板说到:“小庄,这点钱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你小兄弟有难,我没帮上忙,本来就过意不去。如果你还把我们的交情看得重,你就不要说这话。”
班长牵了牵我的手,我才算了。
在回来的路上,班长说到:“我给鲍老板带了不少生意来,这也是个讲感情的人,他不要钱,你给也没用。算了吧,记得咱们欠人家一个人情就是了。”
在车上,就接到岳母的电话,感觉相当不好。
“小庄,告诉你一个事,你先不要着急好不好?”电话那边,岳母明显急促的声音,我怎么能够不着急?
“妈,是不是妍子不好?您快说,我跟班长在一块,我不急。”
“那好,刚才,妍子身体很不舒服,现在我们已经在医院了,检查过程中,发现孩子估计有点不太好,你爸爸正在办手续,现在必须手术,将孩子取出来,要不然,妍子和娃娃都有可能有危险。”
我一听,头都大了,班长停下了车,拍了拍我的肩,我镇定了一下,说到:“妈,首先要保证妍子的安全,我这就订机票,也到美国来。”
“你千万别过来,你还没有办护照吧?等你来了,谁去接你,等你来了,家里怎么办?等你来了,妍子估计也出院了,你来了又能帮什么呢?妈告诉你的是:在家稳住,等我们消息。”
我有点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在班长送我回家的过程中,“阿弥陀佛”念了不知道有多少遍。
班长也不回去了,就在我家陪我。他知道,目前是我最脆弱的时候,我们得共度难关。
我呆坐在客厅,想起了那道符,心中充满了仇恨:我一定要弄死你,不信看看!
我望到门框上那几道镇宅符,感觉受到了巨大的欺骗:装神弄鬼的,有什么用?我要把它们都撕掉,班长阻止了我,吼到:“冷静,庄娃子!让我来处理!”
我眼巴巴地望着班长,在这个时候,我还能相信谁呢?只有我最信任的班长,他一直在我身边。
他在给莫老师打电话,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楚,此时,焦虑和仇恨占领了我头脑的全部空间。
此时,我的电话又响起来了,还是岳母,她的声音有哭过的痕迹,我敏感地听出来了:“庄娃子,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外孙女,已经没有了。妍子还好,过一会就醒了。”
“妈,怎么回事?”
“我一句话说不清楚,庄娃子,我心情很难受,你爸爸坚持着没哭,但是,他比我更难受。庄娃子,都怪我们,不应该带妍子来美国,也许在国内,就没有这事了。”岳母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
她的哭声提醒了我,此时,我要控制情绪,不能火上浇油,我说到:“妈,不要伤心,只要妍子没事就好,孩子丢了,我们可以再要,你告诉爸爸,让他也不要伤心。等妍子醒了,告诉我,我给她通话。”
那边哭着挂了电话,我这边捏紧了拳头。我亲爱的宝宝,是爸爸害了你,让你没有看到这个世界,就回归黑暗。亲爱的女儿,爸爸要为你报仇,要让他血债血还!
你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爸爸还没见过你的模样,但你应该记得,你是有爸爸的啊。你应该记得,你在妈妈肚子的时候,爸爸给你说过话,爸爸给你唱过歌,爸爸还给你想了好几个名字,可是,你就这样离开了,连哭声都没留下。我是造的什么孽啊!
眼泪无声地流下,万箭穿心。
班长电话已经打完了,他没说什么,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缓解不了我的悲痛,只是坐在我身边,用手扶着我的肩。
过了好一会,我才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班长才跟我解释了他跟莫老师通话的情况。
“首先,请相信,莫老师没有故意骗我们,不可能为了三百元钱,画这个镇宅符。我给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告诉他妍子住院的情况,另一个是告诉他孩子没了的情况。他还问了你的其它情况,我都一一作了说明,他给了我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第一,这个镇宅符镇住了你北京的家,但没镇住温州的家,而那个孩子是在温州怀上的。所以镇宅符功效减半,原计划是七天,现在只有三天半。第二,现在还不能把镇宅符撤掉,必须七天过后才能撤,因为要防止妍子不平安。”
解释得仿佛有道理,但又有什么用呢?事已经出了,我现在一心都在妍子上,等她醒来。
等待,度秒如年。人恐惧的来源,估计是对未知和不确定性的无力感。
终于电话响了,是岳母的声音:“妍子醒了,你跟她说。”
“妍子,是我,你怎么样?”
“哥吔···”那边传来妍子的哭声,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了,听到几句英语,估计是医生的声音,然后就听到岳母说到:“小庄,妍子情绪不太稳定,过会再跟你说。”就挂断了电话。
妍子的呼喊,久久回荡在我的心中,她喊我哥时,那种痛、绝望是如此的真切,让我的心如刀剜一般。我曾是她的骄傲,我曾是她的依靠,我曾是她最相信的人,而在她最虚弱、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对我多少思念?她对我们的未来多少期盼?她对我们的女儿多少的爱?而在此期间,我却背叛了她,我却为小池的事埋怨过她,我却为她和女儿,惹上了巨大的灾难。
我打了自己一耳光,想再打,班长拉住了我的手。我倒在他怀里,痛哭起来。像女人那样需要肩膀,像孩子那样需要兄长,我没有顾忌,抱着我的班长,大声痛哭。
这不是委屈是自责,在这伤悲里,有我的仇和悔,可是我不敢跟班长说,我没法说。
我想起了妍子,才感觉心中有多痛。我原来是爱她的,不管是恩爱还是亲爱,她是我最亲的人。她爱我是直接的,没有保留的,她关心我的一切,她了解我的所有爱好,她为我付出了她的身体、她的热情、她的心思、她的骄傲、她的习惯、她的一切。
跟我在一起时,她没有她自己,只有我。而我,却埋怨着她、辜负着她、背叛着她、伤害着她。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那小太妹的可爱的形象,那时,她就对我充满信任了。我想起了我和小池在一起时,她那嫉妒的眼神,她为了我的快乐,用张思远掩藏了对我的爱。我想起了在大连时,她帮我洗裤头时那羞涩的表情,在大海中,她对我的依恋甚至是勾引。那全是火热的付出啊,全是情意的给予。我怎么就这么坏呢?怎么就不晓得珍惜呢?怎么就忍心给这个把一切美好给我的人以伤害呢?
我错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为了她,我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心。
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岳父的声音:“小庄,妍子的情况还好,只是情绪有点激动,你不要急。医生给了她一点镇静剂,她现在睡着了。估计七天后出院,休息几天,我们就回国,妍子需要尽快看到你。”
“爸,你要保重,都靠你了。”
“我顶得住!”岳父的声音虽然坚定,但比较发狠,我知道,这是在控制情绪中爆发出来的,他不能垮,为了他最爱的两个女人。
班长陪了我两天,看到我情绪稳定,才离开。
七天到了,我把镇宅符撤下,按莫老师的要求,一把火烧掉。我能做什么呢?好平复我那心痛我愧疚的心情?
由于保姆不在,我就打扫房间,清理物品,洗衣服被褥,修剪花草,整天忙碌。只有全力做事,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又过了几天,妍子出院了。我给她打电话,让她放心,说我又学了好几样新菜,等她回来做给她吃。她强颜欢笑地应付我,让我不要担心她。她还假装很感兴趣地说:“哥,我要吃你做的,最好的煎鸡蛋。”
可怜的妍子,你就这点要求?这是最平常的菜了,我知道,只要是我做的,你都觉得好吃。
我们的电话通话时间很长,有时达到一两个小时。我给她讲笑话,讲自己每天都做了哪些琐事,讲温州厂子的事情,讲王叔家两个孩子的事情,讲酒吧的事情,讲小苏婚礼的事情,总之,她都爱听。“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妍子,哥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等待,是最漫长的思念。